第13章 ☆、章
此時,比起何時離開,進還是不進這個問題,顯然更加使他們困擾。
葉輕略有些遲疑地停住步伐,看向淩涯子。
淩涯子沉吟片刻,也看向葉輕,詢問葉輕看法:“不然,不然我們進去吧?這處內室藏有密室,而且昨晚他們不敢進來搜這裏,可見住在這間屋子的應該是山莊裏地位較高之人……我們本就是為了探測山莊底細而來的,如今剛好有此良機,錯過未免可惜。”說完便率先走了進去。
葉輕嗯了一聲,随後緊跟着走進密室。
昨夜他們私入柳色山莊,不慎驚動了莊裏的守衛,引動山莊護衛連夜追拿,只好被迫在此藏匿,以待天色一亮,山莊之人松懈追查力度後伺機逃離,如今外面情形尚不知如何,這裏又剛好發現一處隐蔽的密室……不管如何,總是要先闖一闖再說。既然來了,總不能白跑一趟。
踩在平滑堅硬的石板上,兩人神情戒備、小心翼翼探索着前行,密室裏黑黢黢地伸手不見天日,淩涯子便掏出火折子點亮,原本一片黑暗的密室霎那明亮了起來,一處幽深密地展現在二人面前。
密室不過二十來尺,牆壁是被開鑿出的灰黑色,牆面十分粗糙,密室裏空空蕩蕩,迎面一側邊上存放了十幾個大小不一的木箱子,箱子鎖得緊緊的,看不出裏面裝着什麽東西。左面旁邊堆放着一些木料、瓷器等雜物,再往左望去,那邊火光照不到的地方似乎有一個黑乎乎的陰影,火光搖曳,看不真切。
淩涯子把火折子往那邊遞了遞,這才發現那處還存在着一方側門,小得僅容一人出入。
“繼續往前探?”淩涯子再次咨詢葉輕意見。
葉輕依舊嗯了一聲,腳下步履往左邊走去,這次是他先行走了一步,進入那方側門。淩涯子跟随在後,低頭撿起一把被使用過的火把,将其點亮,然後也走了進去。
淩涯子一踏進側門,便感受到迎面而來的空氣中彌漫着一股輕盈流動的氣息,似微風輕拂,攜來了泥土微腥的味道。淩涯子手中火把高高舉起,火光把葉輕的影子籠罩着幾欲消失不見,兩人一路前行,空氣過分安靜。
望着那道在明火映襯下顯得越加削瘦的身影,淩涯子開口:“這裏一點不似尋常密室死氣沉沉,空氣中有氣息流動,前面應該是有其他出口。”
葉輕走在前面,只輕輕地嗯了一聲。
淩涯子忍不住問道:“世子怎麽了?怎麽突然不說話了……”他心下好奇,葉輕好像自一入這密室,整個人就安靜了許久……
葉輕的聲音自前方幽幽傳來:“沒什麽……只是不太喜歡這種環境……小時候貪玩偷懶,被父王罰過……”
淩涯子“哦”了一聲,心裏有些許的不自在,想來是葉輕小時候犯過錯,被為人嚴厲的英王責罰,被關進書房等地方面壁思過,孤零零地無人相陪。
英王為當今大昭天子同父同母的親弟弟,輔助其兄治理朝政,位高權重,手腕通天,相傳他一向為人威嚴,家教嚴苛,沒想到……沒想到葉輕在上山之前也是有過頑劣的孩童時候,只是他那個時候還是那麽小、那麽粉雕玉琢的一個小童子,英王怎麽舍得?
“那時候一直哭着叫娘親叫父王……後來啊,就哭不出來了……也笑不出來了……”
淩涯子心裏就像被針刺了一樣,隐隐地泛着痛,只能把火把舉得更高,試圖以炙熱明火驅散葉輕心中寒意。
“世子……”
“其實也沒什麽,”葉輕道,“我早該知道,我們這種出身于帝王家的,親情是奢望,天倫之樂是妄想,從一生下來,便已注定我不能是我,我不是葉輕,我一生都只能背負着這個身份,沒有自我,人說世間親情最珍貴,我卻早看透了,有還不如沒有,從未得到的東西何苦去強求,只是——”
淩涯子聲音發啞:“只是什麽?”
“我心悅一人,自小便仰慕于他,那人卻始終避我如洪水猛獸……道長,你說,是我哪裏不夠好,還是那個人心裏根本放不下我……”
淩涯子正色道:“不不不,是他不好,世子龍姿鳳章,身份尊貴,是那個人不好,配不上世子殿下。”
葉輕:“……”
密道狹長,空蕩蕩地不見盡頭,聲音在低空中盤旋回蕩,葉輕便聽着那句 “配不上世子殿下——”自四面八方不斷傳來,嘴角不自覺上揚,心情莫名好了起來,眼前仍是黑霧一片,心中卻已豁然開朗,只覺這幽暗之地也沒有原先那麽可怕了。
淩涯子見葉輕默不作聲,生怕對方仍沉浸在方才的情緒中,又急急忙忙補充:“感情的事本就不好說,心悅一個人不是非要跟對方在一起的,世間有三綱五倫,又有七情六欲,人與人的關系千奇百怪,做不成情人,便不見得彼此的感情便會疏離暗淡,只是你們看待感情的角度不一而已,世子又何必自怨自艾呢?”
“哦?沒想到道長方外之人,也對人間情愛有這麽獨到的見解。”
“貧道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是做道士的……”
随着一路迤行,彌漫在空氣中的味道逐漸加深,空氣流動得愈加輕快,兩人都已明白這是要接近出口了。
葉輕問道:“我倒是突然想起來,好像還沒問過道長,看你一身功夫在身,不知道之前是做什麽的呢?”
淩涯子一板一眼回答:“禀世子,事情是這樣的,貧道自幾年前一場大病醒來之後,腦中混混沌沌一塌糊塗,發覺前塵往事已經記不清了。”
“哦?你是說你曾經失憶過?”
“是的,”淩涯子答道,“貧道自此忘卻前塵,無名無姓,無以為家,于是只能一路以算命蔔測為生。”
“你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了?”
“是的,世子殿下。”
葉輕感到有些頭痛:“……那,怪不得。”
“世子?”
葉輕一臉無可奈何:“道長難道對自己的過去一點都不好奇嗎?”
“既然是如此輕易便能遺忘,想必也不是什麽值得銘記的記憶,與其一味沉溺于過去,還不如着眼于當下。”
“道長真是好心态……”葉輕表面這麽雲淡風輕,內心卻愈加惱怒——“好一個苦心孤詣,真是為難你了。”
“世子過譽了。”
葉輕哼了一聲:“你就沒想過,我找的人可能就是你嗎?”
火把上用來燃燒的油脂畢竟有限,兩人進了密道快半個小時,火勢逐漸暗淡,眼見再過不久就要熄滅,而出口還不知在哪裏,淩涯子心下突然無由來地一陣驚慌。
“這是不可能的,世子,”淩涯子逐步貼近葉輕後身,“我對世子殿下可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葉輕心中一怒,正要回頭責問,火把突然間如被抽了魂一般,“啪啦”一聲滅了,密道瞬間陷入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清了。
一股陰冷之風自前方吹來,黑暗中似有一雙眼睛冷冷掃視過來,如蛇一般冷血陰鸷,葉輕感到無數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立馬轉身緊緊抓住淩涯子的衣袖。
“噓——別怕——”經過了突如其來的一陣黑暗之後,淩涯子很快适應了黑暗環境,伸手摟住葉輕,在葉輕耳邊說道:“噓——別回頭,你身前有一個人。”
葉輕自小天不怕地不怕,唯獨只怕黑,此時身處一片暗無天日的密道中,身前冷冷有惡煞兇神攔路,路上可能還有未知的險境在等着他。但是,他的身後有一人輕輕環抱着他,與他站在一起,葉輕心中突然就不再害怕了。
“你——”
“噓——別說話——”
淩涯子道:“這人氣息深藏,呼吸聲近無,能在黑暗中來去自如,怕是個極為難纏的對手,”淩涯子在葉輕耳邊快速說道,“這裏太小,我們兩人一起動手反而很難施展開,二對一未必有效,一會兒我去引開他,你趁機往跑,跑得越快越好,最好是不要回頭……你的劍在不?”
葉輕下意識答道:“在身上。”
“那就好,”淩涯子又說,“我們的形跡暴露了,路上可能還有其他殺手潛伏,你拿着劍,一路沖出去,甭管看到誰,都不要遲疑,全部一劍殺了,絕對不要給他們纏上來的機會。”
葉輕焦急問:“那你呢,你沒有兵器怎麽辦?”
淩涯子在葉輕耳邊輕笑一聲:“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不要等我,出去後你要立即趕回駱城。”
葉輕還想說不行,淩涯子卻已經放開了他,往後退了幾步,以奇快身法往前方殺手那處攻去——
密室中刀光劍影兀然映現,快得霎不眨眼,卻未聽到刀劈劍砍之聲,只有黑暗中衣擺獵獵之聲不斷,有一股從容到近乎詭異的境況。葉輕心中憂煩,手中持劍,卻不知該如何上前相助,他從未向這一刻一樣,厭惡起自己的無能為力來。
風聲呼嘯,不多時對戰的那處一聲悶哼傳來,緊接着慌亂的腳步聲往左側逐漸遠去,一趕一追,很快消失不見。
密道中突然陷入一片黑暗靜谧之中,葉輕猛吸一口氣,知道此時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最好的方法便是快點逃出山莊,回到駱城,率人來救淩涯子,而不是将自己也陷于危境之中,他不能白白浪費對方的一番苦心。
葉輕穩住心神,憑着火把熄滅前的印象朝着一處方向掠去。
黑暗中身形奔得越來越快,心跳得越來越快,焦灼、不安、害怕、懊惱的情緒如野草蔓延一般瘋狂占據了他的心髒、他的腦海,他腦中一片亂糟糟,一會兒想着自己要是來不及搬救兵該怎麽辦,要是淩涯子受了傷怎麽辦,要是剛才他下定決心留下來會不會就能同進退,要是自己不那麽沖動闖進山莊是不是就能避免這種情況……
他甚至想到,若是那個人死在這裏了,他該怎麽辦?他要報仇嗎,他要把對方的屍身找回來安葬嗎?還是……
……
可是,心中再是害怕不安,再是糾結悔恨,葉輕也不容許自己遲疑片刻或者停下來,他知道只有一個人先逃了出去才有最大的轉生之機。
葉輕憤憤道:“騙子!裝瘋賣傻,死了活該!我才不會救你呢!”
突然,空氣中緩緩流動的氣息莫名散亂,前方出現了一聲細微呼吸聲,接着一股殺意鋪天蓋地彌漫而來,葉輕瞳孔一縮,一腔殺意猛然爆發,手中含章寶劍铮然出鞘,黑暗中閃過一道絢爛至極的寒光,劍尖插入與堅硬石壁不同的溫軟身軀中,溫熱血液濺到葉輕臉上,來人無聲倒下。
那人尚且來不及出手,便被葉輕一劍插死了。
緊接着,似乎是接到了什麽命令似的,出現在密道中的殺手越來越多,一個個隐匿在黑暗中伺機而動,想要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擅闖山莊的小子絞殺當場。而葉輕已經大開殺戒,無所畏懼。
只是,黑暗中,沒人能看到,那雙平素裏狹長修眸裏,此時充斥着血腥似的紅。
……
與此同時,山莊前廳一處茶室,山莊主人半躺在榻上,眼眸輕阖,氣定神閑。
一位管家似的老翁躬身站在身前:“主人,他們已經進去三個時辰了,至今還不見任何消息回轉,會不會……”
“他們若是有那麽容易死,也不至于讓那人如此焦頭爛額了。”
“主人的意思是——”
“若是尋風在此,或許還有反轉之機,然而……可見天意向來難違。”山莊主人笑聲低低,“能困得一時便是一時罷了,跟那人一樣出身的功夫,殺不死的。”
一路殺至出口通道,密道中充斥着令人作嘔的血腥味,殺手屍體成堆攤在地上。屍山血海之中,葉輕凜然而立,身上衣裳血跡斑斑,然而在黑暗中根本一無所覺,他的手微微顫抖,劍光冷,眼神更冷。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裏還藏着最後一個殺手——誰先動,誰便輸了。
他靠着養氣修為按兵不動,對方隐藏在黑暗中伺機窺伺,竟是兩相對峙。
然而,葉輕心下焦急,最後還是忍不可忍,先一步動了手,他一動,對方便緊随着動了。
劍光乍然大亮,雙方交纏的身影彼此試探,錯身之間你來我往,一劍落下,緊接着又是一劍,一個不察,葉輕臂上瞬間多了一道豁口傷,火辣辣地冒着痛楚,葉輕冷汗涔涔而下,劍勢因此緩慢下來。
劍聲争鳴,兩人轉眼已經過了數十招,密道中兩道呼吸聲此起彼伏,逐漸加粗。
越是緊張,越是需要冷靜,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葉輕神智反而逐漸清晰起來,憑着耳力探測對方出劍方向,趁隙觑得對方下劍空門,“刷”的一聲劍勢又狠又準地刺向對手胸口——
“砰!”随着劍尖插入,血液四散迸發,對方猶然不甘發出嘶吼一聲,葉輕再度把劍刺得更深,對方仰天倒去,原本剛猛的嘶吼之聲逐漸轉為痛苦的低吟,越來越低,越來越小,直至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