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所見
樂進堂伯爵将随從打發了出去，随從是進來送茶水和蠟燭的。這間卧室裏只有兩張椅子，另外還有一張不大的書桌，椅子就放在書桌的兩側，這種擺放椅子的形式很奇怪，似乎只在石山領這裏見過，三樓小書房裏的的書桌也是這樣擺放的。一開始，樂伯爵還不大明白為什麽要這樣擺放，直到今天自己也坐在書桌後的椅子上，看着坐在對面的侄子，這才明白這樣擺放椅子的用途，原來是用來區分身份用的。
坐在書桌後面的椅子上的人，無聲的宣示着自己的權威，不管是對這間房子，以及對坐在對面的人，都有着無可質疑的權威，因為書桌背後的椅子是靠近牆壁的，有着堅實的依托和安全的背後，而書桌前面的椅子背後卻是虛懸的，一點安全感都沒有，這種心理落差造成了主從優勢，想出這個擺放方法的，也是一個精通人心的人物。
坐在樂伯爵對面的赫然正是早上在陸有貴課堂裏旁聽的年輕侍從，他的名字是樂先覺，樂家的偏房子侄，樂伯爵對這個侄子十分看重，雖然他不是自己的兒子。但是，一個家族要順利的傳承下去，是容不得用個人的好惡來左右的，自己的兒子的确不如這個侄子，所以樂伯爵很堅決的将培養的重點放在了這個家族中最出色的偏房侄子身上，甚至為此還将樂先覺的譜系改到長房族譜中來。
樂伯爵看了看安靜的正視着自己的侄子，不露聲色的點了點頭：“先覺，你似乎有什麽事情要跟我說，是今天有什麽發現麽？”
樂先覺是樂家的偏方子侄，由于他在族學中表現優異，十六歲行冠禮後又被送到雁丘學館學習，二十歲時再前往金川白嶺學館深造，之後只身周游求學，四年後回到家族，雖然沒有參加過帝國的舉賢學試，但是他是有信心能夠在學試中折桂的。不過為了将來執掌家族，他放棄了做官的資格，等大伯樂進堂伯爵遜位後，他将繼承伯爵的世襲稱號，以及大伯現任的官方職務。
此前樂先覺已經開始跟随在大伯身邊學習，一邊給大伯做幕僚，幫大伯處理一些簡單的事務。平時為人極為低調，連貴族院裏的同僚都不知道他的具體身份，一直都以為他是樂伯爵的一個普通的子侄，是被派來照顧伯爵大人的随從。
這次跟着公主和伯爵到分封領地巡視，雖然伯爵給也他安排下了一些功課，讓他通過這次巡視熟悉山南省的領主以及領主們的勢力情況，并搜集各個領地的各種資料。但是一路走來，這些帝國偏遠邊疆的領主們除了一些勾心鬥角雞腸小肚的破事，也沒有什麽能讓他特別感興趣的發現。但是，當他踏入石山領的那一刻，就有了不一樣的感覺，這個地方是個很有意思的領地，當然，更有意思的可能是領地上的人。今天上午聽了一堂領主大人的課，下午又随着學堂的孩子參加了幾組小組活動之後，原來自視甚高的樂先覺忽然對自己以往的學問有了些許動搖，更多的則是對石山領的驚訝。
“是的，大伯。”樂先覺認真的看着樂伯爵說道：“剛到石山領的時候，就有一種感覺，這裏跟別的地方不一樣，特別是這裏的人跟別的地方不一樣，精氣神都不一樣，他們給人的感覺是。。。更有朝氣和活力，有勁頭！不像別的地方，農夫和奴戶都是一臉麻木甚至死氣沉沉的。今天我又聽了小領主上的一堂課，您不知道，課堂上發生了許多有趣的事情，讓我對石山領人的不同，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樂先覺将早上發生在學堂的的事情仔仔細細的給伯爵大人講了一遍，特別是陸有貴和孩子們的對話，幾乎是一字不漏的複述給伯爵大人，最後感概的贊嘆了一句：“這樣的孩子，以後石山領必定是個了不得的地方。”
樂伯爵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沉吟了一下說道：“之前我得到這小子給的兩項技術，還一直覺得有個能人藏在石山領，本來這次也借着公事，順便拜訪一下這個能人。現在看來，石山領的能人不是一個，而是有一群呢，按照你所看到的事情，石山領的技術還真的很有可能就是這些孩子們弄出來的。想不到啊，這些孩子們居然有如此巨大的能力！但是，這并不能構成你預期的成就，石山領沒有保住這些技術成就的能力，不過是為他人做嫁衣罷了。”
樂先覺笑了起來，手裏下意識的轉動着面前的茶杯，看着伯爵說道：“我本來也是這麽想的，這些技術再好，恐怕他們也保不住，自己能享受到的好處是很有限的，甚至這些孩子會被其他的勢力搶走。甚至，我還想過由我們樂家出手控制住石山領，但是您不覺得奇怪麽？為什麽陸男爵會這麽大方的讓我們知道他們的能力，一點也不防範的讓我們看見他們發明的新技術和發現的新知識，他們不是應該将這些東西好好的藏起來麽？他們就不怕我們有了觊觎之心？”
樂伯爵愣了一下，似乎又想起些什麽，眼中精光閃爍：“你這麽一說我倒是有些明白了，你知道我今天看到了什麽？除了石山領農夫奇怪的合作關系，我還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石山領的燃料不是木柴，而是一種用石炭做成的叫做蜂窩碳的東西，你能想像的到，這個石炭替代木柴會有多麽大的利益麽？在此之前，石炭可是沒有人要的垃圾。這個本應是秘密的東西，石山領的人卻很大方的給我們看，甚至還詳細的告訴我們蜂窩碳的制造方法和使用效果，這都跟你剛才說的情況很吻合，看來是這個小家夥有意這樣做的，他想告訴我們一些什麽？”
樂先覺胸有成竹的看着伯爵回答道：“他的做法我有些考慮，不過大伯，剛才您話裏說的‘你們’是指誰？”
樂伯爵眼睛亮了亮：“是我和護衛隊和近衛隊裏的那些人。”
樂先覺右拳向左手擊打了一下，發出一聲‘啪’的脆響：“這就對了！這位年輕的男爵想告訴我們，他根本就沒有打算将獲取的技術保密以及獨占的想法，誰來要都可以拿去。這樣一來，石山領就成了一個完全沒有威脅的合作者，在将來消息擴散開來以後，誰要在想獨占石山領恐怕是不可能了，大家為了獲得這些已經研究出來的和将要研究出來的技術，都會主動來拼命的保護石山領的安全。甚至，他還有吸引我們一起參與進來的意思，或者還有更深的想法。。。嗯，這個小家夥如果真的是這麽想的，也實在。。。”
樂伯爵贊嘆的嘆了口氣：“哎！你說的應該不差了，他确實就是這麽想的，從一開始将黑麥粉技術和果酒釀造技術給了我們樂家開始，他就在布一個局，他是要讓石山領成為一個只會給大家帶來好處，看起來完全沒有害處的，人人喜歡卻又不能獨占的地方。古往今來，人類連祖墳神廟都會在戰火中被破壞，但是那些不會被破壞的地方，都是只會給大家帶來好處而沒有壞處的地方，比如雁丘學宮，他的心思真的很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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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先覺若有所悟的點頭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他那麽大方的讓我們參觀學堂和學子的小組活動，他是要通過我們的嘴幫他們揚名呢！哦，還有小公主，小公主甚至能讓石山領在陛下那裏也挂上號，這個小家夥，他就不怕陛下将他弄到帝都去。”
“不會，也沒必要，石山領的成就如果都是那些小組，也就是那些孩子們弄出來的，又不是小男爵弄出來的，将他弄去帝都也沒有用，我這個賢侄的能力應該在于大方向的把持上，還有超卓的眼光與天大的膽量，再說了，你以為陛下拿不到這些技術麽？”樂伯爵笑着說道。
樂先覺有些愕然的看着伯爵，疑惑的問道：“您評價他有統領之才和眼光超卓我都明白，可是您說他有天大的膽量又是從何說起呀？”
“嘿嘿，就從他的領民們奇怪的協作關系說起。你沒有注意石山領的人經常挂在嘴邊的什麽後勤組、耕作組、工程組什麽的，你就沒想過這些都是一些什麽樣的組織？”樂伯爵端起茶杯，用杯蓋輕輕的撥弄着浮在水面上的茶葉，小口品嘗了一口滾燙的香茶。
“我也注意到了，還有養殖組、種植組、釀酒坊、木器坊、鐵作坊、制碳場等等，村民們似乎都不是以家庭為單位勞作的，而是參與這些組織中勞作，就是不知道他們的田地和牲畜怎麽分配，難道。。。所有的土地都已經被男爵收歸己有？”樂先覺看來也是仔細的觀察了一番的，僅僅一天就能打聽到這麽多東西，已經很不錯了，當然，這些也可能都是對方有意說給他們聽的。
伯爵輕輕放下手裏的茶杯，眼裏帶着笑意說道：“我問了，那個陸安平也很配合的詳細告訴了我。原來這個叫做合作制度，這些村民用自己的田地和牲畜，還有自己的技能，折算成份子，加入了一個叫做‘黑石農業’的組織，而那些小組作坊什麽的，全部都是這個黑石農業的下屬産業，這樣一來，石山領的田地、人力和牲畜等等資源就被集中起來使用，大大的提高了利用效利。他給我舉了一個實例，以前石山領一百畝田地需要将近六十個農夫耕種，畝産均有320斤，從今年第二季開始進行合作耕種，同樣一百畝田地，只需要十二個農夫耕作，畝産超過350斤。你算算，這裏面有多大的利，在加上省下來的勞動力還可以做別的事情，又多出了其他的收益。”
樂先覺聽到這裏插嘴問了一句：“這跟您說的大膽有什麽關系？”
“嗯，我說的大膽在于，這個小男爵，我們的領主大人在這個所謂的黑石農業裏，只占百分之二的份子，根本就不能影響黑石農業的決定。如果你是領主，你敢将這些權力放棄掉麽？”樂伯爵鄭重的問道。
樂先覺凝神想了想：“我不敢！如果這樣做，暫時雖然不會有什麽問題，但是一旦領主的決定出現錯誤，就可能喪失了領民的信任，從而失去對領地一些事務的控制，我不敢冒這個險，這個小家夥膽子确實大，難道他就不怕領地失去控制麽？”
“呵呵，我開始也是這麽想的，後來問了陸安平才發現，我這個賢侄比我們想像的還要精明得多，他根本就不參與黑石農業的具體管理，一旦黑石農業出了問題，主要的責任就會由現在黑石農業的管理者陸安平等人來承擔，而那時領主要做的，就是換個人來管理。我們的小領主，只是安心的教育石山領的未來和引導石山領發展的大反向，具體的事務他是不做的。你明白了麽，他放棄了部分權利，也就避免了部分責任，但是石山領的大方向和未來卻牢牢的把握在他的手裏，這個方法很值得我們樂家學習啊！真不知道這個小家夥是如何想出來的，如果不是有一個現成的樣子給我參考，就算他将這樣的制度放到我面前，我也是不敢實行的，真不知道他如何有這樣的膽量？也許那時是退無可退了，才逼着他實行這樣的制度吧。”了伯爵的語氣中感慨裏還帶着一些唏噓。
樂先覺有些失神的望着面前的茶杯，藍色的碎花白瓷顯得平凡樸實，卻又透着一種典雅的韻味，據說這個是以前陸家的瓷窯的産品，現在已經絕種了。一向對自己的才華頗有自信的樂先覺忽然覺得有些心虛，要是自己是石山領的領主，面對這個貧瘠的領地，會不會做的比那個小家夥更好呢？也許，自己該适當的反省一下自己了。
樂伯爵仰頭看着燭光下顯得幽暗的屋頂，眼神凝滞，似乎在對樂先覺說，又似乎自言自語的說道：“我想，我應該跟我的賢侄好好談一談了，很快這裏就會熱鬧起來了。養殖土蚓、飼養雪雞、制作蜂窩碳、制作炭爐、釀酒、合作制度，嗯。。。還有什麽？這些東西帶來的價值已經很驚人了，如果大家都弄起來會怎樣？你到底想怎麽做呢，難道真的要将石山領變成一個學術聖地？也許，樂家也到了做些改變的時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