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張子初怎麽也沒料到,自己會在這個節骨眼露出馬腳,想了好一會兒,這才明白過來。原主定是十分愛鳥之人,決計想不出以活鳥練箭術的法子。
他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辯解,只長嘆一聲,空手抓起架在脖子上的劍,往裏推了幾分。
劍鋒鋒利異常,頓時就将他的手割破,鮮血極快的流出。他卻毫不畏懼,甚至要把劍往脖頸處推近。
齊禦風本以為他會反駁一二,沒想到他悶不做聲,擡手就是自殘之舉。他到底不忍心,出手點他手臂的穴道,使得他脫力抓不住劍,即刻便把劍收回鞘中。
“你究竟是什麽人?”
“這讓我怎麽說得清呢?總之,你的少爺确實已經不在,我也不知道到底為何進入他的身體。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你若願意,大可殺了我,也許他的魂魄會回到這具身體也未可知。”
齊禦風極為痛苦的抓住他的肩膀,喝道:“你為什麽一開始不告訴我?就算你不敢說,但你何必招惹我!”
“對不起。”
張子初也想問為什麽,為什麽要等他們之間已經木已成舟,事情才敗露。
“你走吧,從此以後我們再無瓜葛。”
齊禦風很想問他,為什麽會知道陳三月,但終究沒有問出口。他不想暴露太多,又或者有的時候問得太清楚,只會對彼此傷害更深。
他想要把這個人殺掉,但這樣一來,少爺就算回來,也不能在這具身體上複活。少爺并不知道自己已經重生,就算複活定也當他是旁人,那便當真是生離死別。
這具身體裏的靈魂,不管是什麽人,其實他早就察覺到和少爺有極大不同,但他一次又一次的欺騙自己,這才導致今日之禍。
他不敢承認的是,哪怕這個人已經不是少爺,但他已經動了的心卻不能馬上收回。
張子初看着他遁走,但身邊的人一個也沒少,顯然是怕再發生上次的事情。這次将軍府的人一個個都跟着他,陪他回去收拾行李,再給了他一包銀子,随他去留。
京城雖大,他身為榜眼卻無處可去,空有功名,但因為之前的流言,少有人與他相交。吳滿早就被責打過一次,餘下之人也都不熟,何況時間匆忙,他也找不到什麽地方租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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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禦風給的銀子不少,夠他買一所宅院,但他并不想花掉。思來想去,他去了一個舉子合租的大宅院,那裏多是落榜的舉人,租價便宜。他知道自己在這個地方,會惹出無數是非,但此時已經顧不得。
他住了三天,也聽夠這些酸文腐儒對自己的冷嘲暗諷,終究尋得一個僻靜的京郊之處。那是一座寺廟,他得了一個廂房,便在那裏住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他吃過早膳,正要研墨繼續謄寫文選,卻聽得人議論紛紛。
“你可聽說,那鹘族的應野昨日和風将軍比箭,不知道為何,就在風将軍技高一籌之際,從陛下方向處飛來一枚冷箭,射穿了将軍的手臂。”
“是呀,現在大家都說,陛下想要殺風将軍呢。”
“噓,你可不要亂說。聽說當時場面混亂,陛下着急得都不行,也不顧再有冷箭,直奔過去就抱住風将軍。”
“不管如何,那冷箭确實是陛下那個位置發出去的,事後也查不出來。再說了,不怕再有冷箭,這不明擺這箭是哪來的嗎?”
“你可真敢說,小心被人聽見殺頭的。”
張子初反應過來的時候,筆上的墨水已經浸透四五張宣紙,連忙将筆放在一旁。
他想不起原文還有這等劇情,但此時關心則亂,再也寫不出半個字。他悶聲坐在中午,也吃不下午膳,只和僧人說了一聲,便出門去了。
他租在京郊之地,坐馬車的話,去将軍府怕是要一個時辰。這幾日他被掃地出門,自然小心打算,也不怕人恥笑,故而也舍不得雇傭馬車。他一路走一路問,走了三個時辰,終究到了将軍府。
江了了和齊禦風鬧掰的事情,他是知道一點大概的,眼下最有名的大夫都在太醫院。若是那冷箭當真是靖安帝的手筆,那看太醫就是尋死,不知齊禦風會怎麽做。
将軍府門口車水馬龍,竟是各家大臣前來送禮的,把半條街都堵住了。原來靖安帝和太後上午親自前來将軍府探視,惹得滿朝大臣也都來趕熱鬧。
張子初也不敢靠近,若被将軍府的人認出來,到底不妥。他尋了一個茶館,安靜坐着,只聽樓裏的八卦,便知曉了七七八八。
手臂似乎也傷了骨頭,以後射箭的準頭怕不如以前,再有聽說确實是太醫院開的藥。
他心亂如麻,聽得這些信息,便又給了差錢,一步步的走回寺廟。
将軍府內,齊禦風靜靜坐在池邊,看着魚兒搶食。他端坐不動,卻仿佛看到有一道人影在後面,便道:“什麽事?”
“回将軍,張公子他……”
“他若無受傷之類的,就不必報了。”
“是,屬下告退。”
那人影靜靜往後退了幾步,正要邁出門,身後的人又開口了:“你說吧。”
“張公子走了三個時辰,到将軍府外的茶館,只坐了半個時辰,就又走回去了。屬下想,他走到憫恩寺大約要今晚子時。”
齊禦風沒有問他為什麽不雇車,也沒有再問別的話,只淡淡一句:“派人好好跟着,路上不要出事就好。”
這個人離開将軍府以後的一切行蹤,都瞞不過他的耳目,但他總是不願意多問,可只言片語的詢問,也知道得不少。
要說起來,一開始他并沒有招惹他這個大将軍,是他以為這個人就是少爺,放不下手,才惹出這許多波折來。
他不知道怎麽辦,這個人不是少爺,對他卻有情。可齊禦風卻看不透自己的心,究竟只當他是少爺,又或者看上的是那個靈魂。
他緩緩閉上眼,回想起自己重生以後的事。那時候他每一日都遭受傷痛的折磨,夜裏則會不斷在夢裏經歷真正的齊禦風曾經有過的苦痛。
原主為了學武,從小吃過無數的苦頭,在寒冬臘月穿着單薄的衣裳,從早練到晚。因為偶而偷懶被發現,被吊在樹上打得鮮血淋漓,甚至一度昏死過去。
那些經歷通過夢境,仿佛一一發生在他身上,慢慢的讓他忘記過去的陳三月,變得更像真正的齊禦風。
他慢慢的變得強大,內心也不再柔軟,在軍中賞罰分明,在戰場殺敵無數,在朝中左右斡旋。然而現在,他第一次不知道要怎麽辦了。殺不了,忘不掉,放不下,那一個竊奪少爺身體的無辜靈魂。
要說起來,他占據齊禦風的身子也是竊奪者,但為何對張子初,就這般無法輕易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