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張子初回到憫恩寺的時候,見大門已關便繞到後面,踩着樹枝翻牆而入。他小心翼翼的走到自己住的廂房,推門而入卻見床上躺了一人。
他吓了一跳,心想莫非走錯房間,看到桌上筆墨仍在,正是自己平日所用。
思來想去,他只好上前細看,卻不妨床上之人翻身起來,笑吟吟的看着他。
“你若不喜在京城,就随我回山北吧。只要你肯跟我走,京城的事情我自能抽身而退。”
林如晉一身華服,神态張揚肆意,完全不像是入睡之相,可見剛才都是裝的。
張子初陡然見他在此,大為防備,只連連退了幾步。
“你怎麽會在這裏?我明白告訴你,別招惹瑞王,否則以後怎麽死都不知道。你愛聽不聽,但我不會和你走的。”
“那……你好好歇息吧,我在隔壁另有一個廂房,你若想找我,随時都可過去。”
出乎意外的,林如晉也不多做糾纏,只是起身退了出去,惹得張子初連忙找了一把鎖,從門內鎖了起來。
本來這鎖是用來防備齊禦風的,想到這裏,他不免心頭一酸,那個人怎麽可能還會再理他?
他心思雜亂,怎麽也不敢安然入睡,哪怕在內鎖住,也不敢掉以輕心。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終究是走了一天路,累到極點,到天微亮時,再也支撐不住,到頭睡去。
過了許久,他被餓醒了,卻見外面人來人往,想來寺裏的和尚都已經醒轉。
門外忽然傳來聲音:“你終于醒了,這食盒裏放的是早點,都是你喜歡吃的。”
“你、你!”張子初胡亂穿了衣服,就打開房門,青天白日裏,膽子也大了許多。
他不接食盒,氣急敗壞道:“林如晉,你到底想怎麽樣?我告訴你,你做什麽都沒有用,趕快從我眼前消失。”
林如晉笑了笑,卻自顧自走了進來:“他已經不要你了,你跟我回山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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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初想到小說裏這個時候的情節,脫口而出道:“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現在被太子和皇後聯合打壓,快要走投無路,瑞王又不管你。現在和你回山北,只怕怎麽死都不知道。”
林如晉哈哈大笑,放下食盒,竟是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笑得許久方歇:“子初,你若只是擔心這些,那大可放心。實話告訴你吧,北疆有異動,不日陛下就要降旨着齊禦風北伐。太子和皇後很快就會沒空搭理我,而你,若不盡快離開京師,只怕各方人馬都想握住你這顆棋子。因為控制了你,就等于捏住齊禦風的七寸。但我不會這樣對你,我對你是真心的。”
這段話聽在張子初耳裏,宛若晴天霹靂,北伐這事不是很久以後,原主和齊禦風濃情蜜意的時候才發生的嗎?怎麽現在會提前這麽多?他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麽回答,林如晉這番話的意義非同小可,幾乎像他洩露了最大的朝廷機密。
“我憑什麽信你?”
“要怎麽樣你才相信我?”
兩個人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終究是張子初深深嘆了一口氣,說道:“所以你要我跟你走,是為了保護我不落在別人手裏,因為他們覺得可以用我威脅齊禦風?”
“是。”
“其實現在我哪怕是在齊禦風面前,他也不會看我一眼的。”
“子初,齊禦風前不久還對你一副情深義重的樣子,現在竟對你棄如敝屣。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是他負了你?”
“我不是女子,和他之間也沒有負不負的。我可以跟你走,但你要應我三件事。”
“你說。”
“第一,這套昭明文選我會抄完,到時候煩請你幫我送至京城的藺府,換一副墨寶。第二,我可以和你走,但只是同行而已,再多的事情我做不了。我懷裏時刻藏着一把匕首,若你不軌我便自盡,我說到做到,望你考慮清楚。第三,一旦我想要離開,你不可阻攔,我也答應你絕對不會去找齊禦風。”
等到齊禦風看到那群手下來報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以後了,他看着身手不凡的幾個人,都極為狼狽的跪在地上請罪,吃驚不小。他本以為張子初不會武功,怎麽也不可能發現被暗中保護,就算發現,也不至于能成功脫身。
“所以,你們誰也奈何不了他,就這樣眼睜睜看着他走了?”
“回禀将軍,其實張公子不是獨自一人,旁邊還有林如晉。”
“你說什麽?為什麽不早報此事?”
“是、是将軍你說,他既然從将軍府回了憫恩寺,就只要保他平安即可,不必再提其他事。”
齊禦風只覺得異常煩躁,喝退衆人之後,便獨自去了之前安置張子初的房間。他看着那張床,想起擁抱那個人的夜晚,覺得諷刺無比。
那時候他以為自己委屈了少爺,但哪怕如此也要狠下心,因為他不想在和少爺的關系裏再處于弱勢的一方。那樣的話,他遲早會失去少爺。可沒想到,少爺早就已經不在了,自己熟悉的那個靈魂,是一個陌生人。
然而這真是陌生人嗎?他已經習慣了他的一切,習慣他不挑食,習慣他睡覺老實,也習慣他在自己面前把所有心事都藏起來,裝得什麽也不在意。
桌上的聖旨明晃晃的擺在那裏,他想要抗旨不遵,可是去找那個人又有什麽意義?他不是少爺,而且現在身邊已經有了一個人。
“來人,傳我的命令,即刻準備進宮面聖。”
滿朝上下都沒想過齊禦風對于北伐一事,竟是一點沒有情緒的接下了。在那之前,兵權被奪,連心愛的人也保護不了,現在居然還願意聽命朝廷。
又有人尋思,齊禦風是在忍辱負重,一旦掌握兵權,只要班師回朝,怕有篡位謀反之虞。
在朝廷上下各懷鬼胎,疑雲密布的時候,齊禦風已經出發前往北疆。此時的張子初和林如晉已經來到江南,一路游山玩水好不在自在,就在林如晉得意忘形之際,張子初忽然失蹤了。
完結
北疆寒冷,此時雖是春夏之交,人人穿着卻不似南方那般輕便。一向畏寒的張子初,在這裏呆了七天才适應這等氣候。
綏安縣是兵家必争之地,只要齊禦風領軍,定會經過此處。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來的,只是待在南方便無法最快探得戰況。他不喜歡等待,尤其古代的消息傳播雖快,卻是真假難料。他想要第一時間得到齊禦風率領的大軍最快最真實的戰報,知道他平安就好。
想法挺矯情的,可惜他只能這樣。在這個世界走一遭,如今這結局卻是心酸。他沒辦法和齊禦風表露心跡,不過想來他會明白他的心思。如果不是動了真心,怎麽會願意與他如此那般呢?
齊禦風心裏邁不過那道坎,他也不指望真的有什麽主角光環,但求他平安回來,從此天各一方,相安無事就好。
這書的劇情已經不牢靠,出現許多變動,他記住的那些事到底有多少用處,已經不可知。
鎖仙林是北疆王族國師布下的奇陣,齊禦風為了破這個陣法死了差不多七萬人,雖然贏了戰事,班師回朝之際卻不肯大走凱歌。滿朝百姓都是披麻戴孝的迎接他們回來,鬧得天下皆驚。自此,南歷一朝三十年無戰事,而齊禦風也解甲歸田。
他實在擔心,哪怕千叮萬囑過,但齊禦風的個性不可能會退讓。他定會身入鎖仙林一探究竟,否則難以破陣。
張子初又等了十天,終于等到齊禦風大軍駐紮在綏安縣郊的消息。他也沒有上前,只老實待在客棧裏抄書。
他每日在客棧打聽消息,餘下時間都在抄書,聽到他們開戰也不慌張。好容易過了三個月,終于聽到消息,這次折損的人不多,兩萬而已,齊禦風已經破了鎖仙林,但傳言他身受重傷。
他心不驚,膽不顫,收拾行囊,随着大軍回朝。行了一個多月,終于回到京城,而齊禦風是被擡着去見前來迎接的靖安帝的。
張子初站在京城最高的山頂上,用自制的望遠鏡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想了一會兒,便偷溜着進了城。
藺中則的府門有三個孩童叩門,擡了幾本書來,随後看門的小厮就給那群孩子幾張紙。
這是齊禦風所能探聽到的一切,再想去追蹤孩童,卻不想他們跑到河邊,把紙放在一個包袱裏丢入漁船。當時漁船衆多,每一個漁夫都頭戴鬥笠,再不能分辨是丢到哪個漁船。
“線索就這樣丢了?”
“回禀将軍,正是如此。山北來報,在我們出發前往北疆不久,張公子就已經離開江南,下落不明。”
“不管在哪,他現在定在京城之內。”
“可是京城如此之大,我們如此找尋?”
“不用找了。”
齊禦風沒有與他們多言,用輕功到了憫恩寺,抓着一個僧人細問。那和尚大半夜被吓了一跳,幾乎大叫起來。
“不用叫,我問你,你們寺裏可有一個叫張子初的香客?”
“有啊,他早上剛來過,給我們十兩香火錢,說是還願的,然後就走了。”
“他許了什麽願?”
“沒有許願。”
“沒有許願如何還願?”
“他四個月前來的時候,曾經求過一個平安符,他這次來還願,說是平安符很靈。”
齊禦風第一次真切的後悔了,如果早知道根本放不開這個人,當初何必要把人趕走?
他早就查探過一切能想到的地方,張子初的心思機敏,非同常人。他想藏起來,竟當真無處可尋。
一晃三年過去,當朝靖安帝當衆贊賞禦史大夫藺中則的墨寶,稱其飄逸靈動,風骨絕佳,一時之間藺府門庭若市。
京城旁一百二十公裏處,有一名為海津鎮之地,極為繁華。這一日,當地最大的當鋪迎來了一個客人,出手就是藺中則的墨寶,這讓掌櫃的頗是躊躇。
他和小二商量道:“趕緊去京城找總管事來,這墨寶若是真的,那客人開價一萬兩也不算多。聖上誇張藺大人的字之後,藺府便被人踩破門檻,但據說藺大人閉門謝客,怎麽也不願意輕易贈人墨寶。如今禦史臺門口都有不少人守着,上個月有人拿着一張藺大人寫的小箋去總店,得了三千兩紋銀呢。”
中午派人去的京城,到夜裏掌櫃正睡着,卻聽有人敲門。他嘟囔了一聲打開一看,卻見總管事和一個英武男子站在門口,連忙把心裏的不滿吞了進去。
“下午來的人住在何處?”那男子開口就問,顯然很是着急。
總管事連忙向他使了一個眼色,掌櫃見了,連忙說道:“那公子說明日再來,不過我看他衣衫褴褛,應該不會住多貴的酒樓。因他攜着藺公子墨寶,故而小的也差人特意探聽過。據說他是一個窮書生,日日以替人代寫書信度日,住在城東的獨樂寺。”
他的話音剛落,只覺眼前一陣風過,再看時卻見門口只站着總管事一人。若非總管事氣喘籲籲,累得不輕,身後有兩匹馬,他幾乎以為剛才看錯了。
獨樂寺裏一片寂靜,明月當空,齊禦風蹲在屋檐之上,正要抓一僧人細問,卻見院中有人正獨坐賞月。
熟悉的身影令他心神激蕩,險些從屋檐上跌落下來,他也不言語,只掉落下來,藏在旁邊樹叢裏。
那人身前擺着兩個酒杯,對着明月笑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終于還是等到藺中則的墨寶漲價了,等明日賣了就走,免得那人追查過來。也不知道這一萬兩銀子能不能順利到手,不論如何,還是這身打扮安全。上次遇到一個劫道的,看我是窮書生,也沒怎麽為難。”
他輕笑了幾聲,随即飲了好幾口酒,又道:“這酒的味道真是太差了,唉,都怪以前在那等地方吃好的喝好的,竟然三年也改不過來。沒想到我在古代也就這用途,書上說的穿越到古代開挂都是騙人的。”
他又笑了笑,聽起來很是落寞,随即對着月亮又道:“我許個願吧,之前在憫恩寺是為他許的,現在為自己許一個。若是我明日酒醒,他在我身邊,那以後……”
停了半響,他終究沒有說出以後如何,只是道:“看看,我還沒睡就開始做夢。”
他收拾了酒杯,便徑直走去禪房,想來是打算安睡。
這天夜裏,張子初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在房內說話,聽不太清楚,又恍惚覺得有人抱着自己。他困得不能醒轉,只在心裏暗道,在寺廟裏做春夢,怕是許什麽願都不能靈驗。
沒想到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被結結實實的抱着,身邊的男人和衣而卧,竟是睜着眼在看着自己。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想要掙脫,卻見來人越抱越緊,只得說道:“快松開,我要喘不過來了。”
那人沒有再抱緊,只是保持原來的姿勢,說道:“我已解甲歸田,陛下上次黃金萬兩,藺禦史的墨寶也不過白銀萬兩,不如跟了我。”
“陳三月!”
“張子初,不,或許你不叫張子初,但這不要緊。你已經從身體到心都屬于我了,不許再逃!”
“你問過我的意見嗎?”
“你不願意?”他終究松開手去,有些忐忑的看着這人。
“那墨寶是我抄寫一整套昭明文選賺的,而你的銀子,不管是一萬兩還是五百兩,都是你想收就能收回來的。”
“可是我掉在你身上的心,似乎再也找不回來了。”
張子初猶如雷擊,萬料不到他說情話也是這般順口,一時愣住,早已被按在床上狠狠的啃咬。
他心中默念,這般亵渎寺廟禪房,昨日許的願到底算靈還是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