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彼岸鬼見之燈
由于外頭一直在下雨,用過午餐後,我把這個豪華的宅子裏裏外外看過了一遍。宅子之前就說了,相當的氣派,很仿日式建築,不管是很典雅的格子門還是庭院的設計都有濃厚的東洋味,不過我也是在繞了一大圈後才發現,這麽大的宅子,除了我和櫻庭愛生外,只有葉月住在這裏。
父母應該早早就雙亡了,只留下這個房子給他,由于村子習俗之故,家裏也沒有祀堂,如果要悼念亡者,就只能去「黃泉薄明之間」了。
總覺得葉月一家應該是村子裏的望族,或者是處於領導階級這一類的,葉月與村子居民的互動感覺上很好,他都會客氣的跟所有人打招呼,而居民則是稱呼他為「少爺」,所以,恐怕他是個年輕有為的村長吧。
說到葉月,總覺得葉月從「黃泉薄明之間」回來後,心情就有些悶悶不樂。我多次詢問也沒有得到結果,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葉月所住的地方地勢很高,且房屋的地面是架高的設計,外圍的圍牆有點低,因此站在走道上,越過圍牆就能見到村莊的情景。
村莊的街道上沒有半個人,雨水打在紙風車上面,有些摧殘。
看到這樣的情景,不知為何,我升起了一股冷意。街道上連半個人也沒有,就算是在別的村莊,也會有人撐起雨傘出來走動吧!
這樣看過去,像是沒有人待過的村莊一樣,我對這樣的蕭條情景感到訝異。
而櫻庭愛生則是将身體靠在格子門的前面,用那雙漆黑的眼晴看着這個下雨的村莊。身上穿着黑色立領毛衣的他,認真的端看,會發現他有著很結實又漂亮的身材,修長的手指與美麗的鎖骨,只要看過一次他的容貌,就很難忘記,他就是這麽明顯的存在。
不知道櫻庭愛生是否有戀愛的經驗,只是如此突兀的吻著一個比他年紀還要大的男性,莫非他是個同性戀嗎?從國中開始就寫著耽美獵奇的小說,那時的年紀也不過十幾歲,肯定是還未成年,就算是堂堂正正的耽美女性寫手,也不敢這麽大膽。
似乎是察覺到我的視線,櫻庭愛生的目光往我身上移了過來,聲音就跟雨水一樣冰冷冷
的,「怎麽了?」
「沒什麽,只是,櫻庭愛生有戀愛過嗎?」
想了想,我還是決定問他。
「沒有。」出乎意料的,他很幹脆的回答出這個答案
「啊……」原來沒有戀愛過嗎?我側著頭,想着櫻庭愛生至今寫過的每一本小說,結局都太過獵奇悽慘,過程也是充滿血腥味,猶如在滿是屍體的游樂園裏,男人與少年展開了一段畸形的愛情。沒有戀愛過的櫻庭愛生,寫著擁有腐爛味和花香味的耽美小說,在文字裏面貫徹著他所認為的愛情,所以小說裏的情感都相當的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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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不知愛情為何物,卻一味寫著本質為耽美愛情的小說,在感情表達方面實在笨拙的孩子。
雖然笨拙,卻讓人無法苛責他。
「有想過要戀愛嗎?」我問著。
櫻庭愛生愣了愣,随後緩緩開口,「有。」
「是嗎?」我回過頭,繼續看着自天空落下來,像是永遠也下不完的雨。」
「你對我,究竟是抱持什麽心态?」
櫻庭愛生低下頭,表情略凝重的思考這個問題,良久過後,他總算是回答了我。
「不讨厭。」
據說有個理論叫作「不讨厭=喜歡」,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心裏安心了一半。身為他的編輯,知道自己還算是被櫻庭愛生這個作家喜歡著,往後工作上肯定能踏實許多。
「你呢?」他回問著我。
「不讨厭。」我以同樣的語句回答他。确實是不讨厭,就算一開始見面的時候,這個人表現的舉止真的很傲慢,傲慢到讓我覺得挫折,但最後都能因為他不經意的溫柔而彌補回來
「那麽,和我交往,如何?」他看着我,聲音透過雨聲傳達到我耳裏。
我的身體完全僵直。
這個男人剛剛是在說什麽鬼話?
見我沒有反應,櫻庭愛生又問了。「不要嗎??
神啊,根本不是這樣子問話的吧?
我的人生第十四次被人問說能不能交往的場面為什麽可以這麽悲慘 ?不只悲慘,還一整個不符合戀愛的邏輯。
先生,我跟你才認識一天半而已。确實,在一個月前我成為你的編輯,但我們之間根本沒有往來,在更早之前,我也幾乎天天都看你的書,你的腦子裏面有什麽鬼畜獵奇思想,我
通通都知道,可認真說來,我們才認識一天半。
你知不知道?為什麽你的進展可以這麽快?
好吧,他如果對戀愛有所認知,就不會這麽問我了。且,比起見面後就在床上打招呼,一天半這進展算慢的。
「你.」我真的全身都超無力,「你是什麽時候看上我的?」
「一個月前。你寫信給我,在那個時候,我就想認識你了。」
櫻庭愛生說完,往我的方向走過來,并在前方不到一公尺的地方停住,用那樣低沉的嗓音淡淡說着。「知道你會跟我同行來這裏,我很開心。」
我完全看不出你哪裏開心。我在心裏無言著。這個人永遠只有一種表情,要猜到他的心思很困難,如果他沒有說出來的話,全世界大概沒有半個人知道他的心情到底是如何。
「你難道不覺得,現在談論到交往好像太快了嗎?」我挫敗的問著。
「是嗎?」櫻庭愛生別過了頭,語調沒有任何變化的說着,「讓你困擾的話.」
「很抱歉,請忘掉吧。」說完,櫻庭愛生就一副要準備走的樣子,然後,今年二十八歲、職業是個編輯的我,做了人生有記憶以來,最粗魯的一個舉動。
「哪有人這樣說話的!」我抓住他的肩勝,在他要回頭的時候,一把将他推倒在榻榻米上面。要不是看在他的臉蛋也許可以拿來當飯吃的份上,我早就一拳揍下去了。
「『不好意思,我想跟你交往。帶給你困擾萬分抱歉,請你把剛剛我所說的話通通忘了。』講出這種話的你,是在耍人嗎?」我拉着他的衣襟,不客氣的說着。
櫻庭愛生漆黑的眼眸和平靜的表情沒有變化,只是将視線移到門外帶着霧氣的雨景,薄唇緩緩開啓。「但你困擾了,不是嗎?」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鎮定,信三,你要鎮定。你千萬不要失手扁了這個人一頓,你扁下去的話,公司所有人都會找你算帳的。反覆再三的在心裏面這樣告訴自己後,我總算放棄想要武力解決這個人的想法。
「老子如果拒絕了你,而你還一直糾纏著我,那才是真正的困擾。」我冷哼了一口氣,
松開了手,撥開額前略為淩亂的頭發。「好了,你給我站起來。」
櫻庭愛生默默的從榻榻米上面起了身,毫無思緒流露的黑色眼眸盯着我看,沾染了水汽的發絲伏貼在他臉上,那一瞬間,我像是看到了被雨淋濕的孩子。
「你要回答我了嗎?」他如此說着。
「真是性急。」我略感頭痛的揉了揉額頭。我會無法反應過來,是因為這位獵奇耽美作家櫻庭愛生這個告白來得太、太莫名其妙了。确實認真說來,這個人他貌似是……對我有興趣好歹有一個月左右,可嚴格說來,我們才認識沒多久啊!
這就算了,說真的,這就算了。就當作是效法青春校園愛情劇一樣,學弟對學長告白,彼此的認識就從告白成功的交往開始。
只是郁悶,郁悶自己明明已經是出了社會正在奮門的上班族,竟然要把自己當成高中生樣看待,我的心中真的有無限怨念。但想這麽多,我不曾想到「拒絕他」這方而,對方是個二十四歲沒有談過戀愛的青年,依他那種個性,不要說是女性了,恐怕連男性都會被他吓跑吧!
完完全全就是個戀愛新手,換個方式想,還挺有調教價值的,況且,我對他并不是全然沒有抱持好感,雖然我實在不敢想像兩個人真的在一起會變成怎樣。
看到在李花旁的廢棄路燈會說出「美麗」的病态心理,無口屬性,職業是獵奇耽美作家的櫻庭愛生。而我是他的編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個性……除了偶爾會有惡趣味的想法外,原則上算是個好人,總之,這樣的組合不覺得只能用四字形容嗎?那就是------天災人禍。
我嘆了一口氣,這樣的戀情連我都不曉得會維持多久,也無法看到未來在哪裏,但是……
「我先說好了,我并不是個很好相處的人,要是被我傷害到了,也是你自找的。」我對着櫻庭愛生說着。「如果你有自覺的話,就從現我對着在開始吧!?
雨聲就在我們之間不斷傳開,聽到我的回答,既沒有感動也沒有笑容的櫻庭愛生,只是用一貫的方式靜靜看着我。盡管是這樣混亂的雨景,薄霧彌漫着,連日光也看不到,我卻在他的那雙漆黑眼眸裏找到了自己的身影,雖然還模糊,但那卻是我映在他眼裏的樣子。
然後雨持續下着。
晚上的時候,我特地把放在包包裏的手機拿出來,赫然發現,這裏真不知是什麽鬼地方竟然連訊號都接收不到。恐怕公司因為連絡不到我,急都急死了吧!
我默默的将手機再度放回包包裏,想起今天中午跟葉月問起去紅霧極樂村的事,如果明天的天氣有轉好的話,或許就能起身前往了。
只是,葉月的心情到了晚上也沒有起色,任誰都能感覺到他的表情比平常還凝重,雖然也有問過他,但葉月都會勉強的擠出微笑說着「沒有事」。
如果真的沒有事就好了,我嘆了一口氣想着。
我低頭收拾著行李時,面向庭院的格子門是敞開的,不時有雨滴拍打樹葉的聲音傳了進來,在那個時候,我聽見了一陣很虛弱的聲音。
……紅之………夜、快……。」
我擡頭一看,站在庭院那裏的,是一個面無血色的男子,他身上穿着不合時宜的花色短袖襯衫,如此單薄的形影被雨水侵染著。而我看到他的同時,四周的氣溫頓時下降,冷例的風雨絲毫不留情的在我臉上劃過。
「快離開。」說了這三字的男子,在他那張沒有血色的臉孔上,眼睛與鼻子緩緩流下了紅色的鮮血,皮膚也漸漸的潰爛,那樣的一個人就這麽在我的面前身體逐漸腐敗起來。
臉上沾染著清澈的雨水,身體因為寒冷的空氣而抖動不已,我連聲音都無法發出,眼睜睜的看着那個人就要在我眼前消失。
這個時候,一雙有力的手臂在後頭緊緊抱着我,像是不要讓我看到那樣栖修的情景,将手覆蓋在我的眼睛上方。屬于櫻庭愛生身上雨水般清冷的氣息傳進我的肺裏,急促的呼吸在他出現之後,慢慢的平穩了下來。
「消失了嗎?」我的聲音有些類抖。到底是因為天氣太過寒冷,還是看到這樣恐怖的景像,讓我的聲音因此完全變質無從而解,只是,櫻庭愛生的出現讓我安心了不少,再次慶幸他是個男人,如果這次同行的作家是女的,八成都吓暈了。
「嗯。」櫻庭愛生松開了手,揉了揉我的頭發,沒有多說什麽的拿了一件毛毯披在我身上。
「這個地方真的有些奇怪對吧?」我皺著眉,有些憂心的說着。
先是被火燃燒的男孩,再來是長着八只腳的女人,現在連鬼魂都出現了,這個村莊到底是……
櫻庭愛生不發一語的将門關上,拿着被子裏著我略為冰冷的身體,然後靠在牆邊坐了下來,「還冷嗎?」
「不會了。」我微微一笑,忽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我趕緊問著。「你是在什麽時候看到的?」
「他在說話的時候。」櫻庭愛生回答。
「咦?所以,你有在村子裏碰上這種事?」我一直以為會看到這些奇異景象的人只有我,我之前從來沒有看過什麽靈異事件,也堅信本人沒有那種遇鬼體質,但在這個村莊裏,許多不可思議的事都發生了。
「嗯。」僅此這樣的回答,櫻庭愛生并沒有把他所遇到的事告訴我。
「那你……」算了,反正櫻庭愛生就算遇到多麽恐怖的情境,大概也會無視過去,就算有看到,也只會被他寫進小說裏吧。我無奈想着。
「有打算怎麽做嗎?」我問著。
「明天再向葉月詢問村子的事,你先休息。」
櫻庭愛生将墊被整理好,示意我躺下來。
不得不說,這個人除了表情只有一種、說話內容能有多短就有多短、 從不講廢話也就是說絕對不會跟別人聊天、 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以外,似乎也挺會照顧別人的。我默默的想。
「你不擔心嗎?要是在晚上發生什麽事的話……」我躺了下來,側臉看着坐在一旁的櫻庭愛生。他好像沒有意思要就寝,是打算讓我先睡嗎?
「我在旁邊看着你。」櫻庭愛生動手拉好我的被子,将房間裏的燈關掉,只留下一盞小夜燈。
「你不睡嗎?」我不解的問著。
話說回來我也不曉得他昨天有沒有睡好,在我遇到人形蜘蛛後,就要求他和我一起睡,感覺上我入睡之前,櫻庭愛生都還是保持著清醒。是因為擔心我嗎?所以确定我睡着之後才休息。
「晚一點。」櫻庭愛生瞄了緊閉的窗戶一眼,低聲說着。「你先睡。」
「好吧。」我點了頭,手拉着棉被便閉上眼。在我還保有一些意識的時候,感覺到櫻庭愛生的手指在摸着我的頭發,一遍又一遍的,似平是想要讓那些濕潤的發絲溫暖起來。
很溫柔的手,那是我在進入熟睡之前最後的想法。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上身體正被人輕輕推動,我有些不情願的睜開眼睛,櫻庭愛生那張冷峻的臉出現在我面前。
「有事情發生了,你先起來。」櫻庭愛生沉穩的語氣裏難得帶着幾分焦慮,他将外套披在我身上,稍微将窗戶打開了一些些。「過來看一下。」
我疑惑的走到窗戶旁邊,外頭的霧有些濃,但很明顯的,現在已經是淩晨了。在薄霧之中,可以窺見村子裏那些屋子的外頭換下了原本的黑色燈籠,掛上了散發妖異紅光的紙燈,明明已經沒有風在流動了,黑紅相間的紙風車依然不停的在轉動。
心裏不祥的感覺在此時濃厚了起來。
這個村莊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地方?難道是受紅霧極樂村影響,才會變成這樣的嗎?
「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我問向櫻庭愛生。
「剛剛。」他将窗戶關上,很迅速的收拾在桌上的東西。我下意識的看着鋪在榻榻米上面的墊被。櫻庭愛生躺的那個位置非常的整齊,像是完全沒有動過般,而我這裏,也只有我睡過的痕跡。
「你一整晚都沒有睡嗎?」我望向櫻庭愛生,他的臉上并沒有顯現一絲疲憊,但我想,他就算有休息,應該也很短啊。
「不要緊。」櫻庭愛生将黑色皮箱拎了起來,然後拉開格子門,「先找葉月吧。」
「現在嗎?」我看了一下手機上面的時間,現在才淩晨五點半而已,「說不定他還在睡,這樣打擾他真的好嗎?」
「他不會睡的。」櫻庭愛生淡淡的說着。
「你怎麽那麽肯定?」我在當下不禁有個天真的想法。這家夥難道每天都去觀察別人有沒有睡嗎?不然是哪兒來的自信認為葉月不睡覺?
思考了一會兒,八成是因為不曉得從哪裏解釋才好,櫻庭愛生只好直接說着,「跟我一起來,把行李也帶走。」
「好吧。」我有種災難即将要降臨的預感,便點了點頭,也把行李拿了起來。
走到外頭的時候,這才發現空氣是異常的寒冷,可能是還有霧的關系,水汽穿透了衣服的纖維,讓我感受到這樣的冰寒徹骨。
已經是三月了,不正是要回春的時候嗎?但這樣的氣溫根本是快下雪了。幾乎把該要用到的東西都裝備在行李箱裏的我,深深的悔恨有兩種東西我竟然沒有帶出門,一是耳罩,二是手套,莫怪我現在覺得耳朵凍到都快掉下來了。要是現在有溫度計的話,測量的結果,溫度應該只有個位數而已吧。
走在前頭的櫻庭愛生忽然轉頭,伸出手握者我冰涼的手,「還可以嗎?」
「雖然有點冷,不過還撐得住。」我笑了笑。幸好,真的是幸好,現在沒有風,不然風這樣吹過來吹過去,我大概全身都要結冰了。但就在這個時候,我發現葉月家裏的紙風車也在轉動,轉動的速度就像是有強風吹來一樣,不停的發出喀客啦喀啦的聲音。
霧中依稀可以看到那一盞盞的紅色燈籠。在清晨薄暮時刻,那樣紅色的光彩讓我感到一陣惡寒。
我跟櫻庭愛生走在回廊上并沒有多久,他就停下了腳步,越過他的身影,我看到站在我們前方不遠處的那名少年。葉月露出一抹奇異的微笑,聲音異常清冷的說着,「兩位要走了嗎?」
如此寒冷的清晨,葉月依舊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原本臉色就蒼白的他,在霧氣的籠罩下,更顯得透明。
櫻庭愛生擋在我的面前,沒有任何表情的看着他。
「不再多留久一點嗎?」葉月搓揉著留到肩勝上的黑色發絲,對于如此燦爛的笑容,不知為何,我有點膽戰心驚。
「我想要帶着兩位去紅霧極樂村呢!」葉月看着我,很開心的說着,「信三先生會跟我起來吧,不是說好了嗎?」
櫻庭愛生拉住我的手,淡淡說着,「他不會過去的。」
「因為這裏就是紅霧極樂村,是吧?」
伴随着櫻庭愛生這句話,葉月臉上的笑容消失了。然後村子裏傳出了一首再耳熟不過的歌謠------
紅雨呀紅雨
是誰在黎明中哭泣?
身體像蛇,抱着頭顱愛哭的少年啊
失去腳在地上爬行
之前所聽到的,是在月夜裏爬行,而現在,月夜已經來到了黎明。
霧在這時,漸漸的被染成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