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五月雪
五月,下了很多場雨。雨停後,你在陽臺上看到了雙彩虹,很驚喜地叫來我們一起看。但是不到兩分鐘,你就在為院裏被大雨打落在地的絡石花而傷感,一地的白色花瓣,浸在雨水裏,像極了殘雪。
鐘妍說周末一起打羽毛球,鄭雪梧本來不想去的,覺得自己不是和他們一個年齡段的,會融不進去、會尴尬,但是呢,卻也想去運動運動,體驗一下“年輕人”的生活狀态。不是有人說,不願意主動結交新朋友就是衰老的征兆之一嗎?鄭雪梧反思一下自己,覺得這樣不太好。
鄭雪梧和鐘妍到羽毛球館時發現她們兩個到得最早的時候,鐘妍氣鼓鼓地說:“這群人真的變成意大利人了呀?又遲到!”
鄭雪梧問:“他們經常遲到嗎?”
“可不是嘛!每次基本上都是我最早。”鐘妍無奈地聳聳肩。
不多時,來了三個人,就差孟致遠了。
鐘妍努努嘴:“真意大利!”鄭雪梧發笑,孟致遠長在意大利,當然意大利了,不過中國人有時候也不守時,而且大城市的交通狀況那麽差,遲到一會兒是很正常的。
莫恒也笑:“走吧,我們先進去打,他說不定昨晚上熬夜畫稿呢!”做設計,誰沒熬過夜呢?
走到因為人多,所以就組隊雙打。鄭雪梧自然跟鐘妍一組,打了兩個回合,就發現和對手根本不是一個水平線上的,被壓制得死死的。
鄭雪梧太久沒跑這麽急了,一停下來立馬就大喘氣,心跳都快了很多。鐘妍急了:“我說你們兩個,至于嘛!幹嘛這麽虐我們?”
莫恒和蘇彭浩一臉得意:“發球了!看球!”鄭雪梧只能做好接球準備,繼續打。
鐘妍和鄭雪梧輸了,但是只有柳望一個男生,鐘妍和鄭雪梧都累慘了,不願和他組隊,更何況她們知道組隊了也是被完虐的。
柳望一臉無奈:“莫恒,我跟你單挑!”柳望選了一個稍微弱一點兒的,于是蘇彭浩就只能下場和她們一塊兒休息了。
“我說兩位大美女,怎麽就喘成這樣了?缺少運動啊!”蘇彭浩覺得剛剛那都還不到熱身的運動量呢,就要休息了,特別不舒服。
鐘妍瞪了他一眼:“要是致遠不來怎麽辦?我們打單打更加打不過你們呀!”鄭雪梧點頭表示同意鐘妍的觀點。
蘇彭浩一臉壞笑:“要不然我用左手讓你?”鐘妍被氣得兩只眼睛瞪得老大,鄭雪梧苦笑:“可能左手也打不過。”因為鄭雪梧剛剛領教過蘇彭浩的球技,的确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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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球!”只聽見熟悉的聲音響起,鄭雪梧擡頭,看到孟致遠大步流星地走過來。
他面帶笑容,走到鄭雪梧面前:“你們打很久了嗎?都累成這樣了?”鄭雪梧覺得他今天很不一樣,但是一下說不上來,是穿着運動服很清爽嗎?
不,是剃胡子了,整張臉非常的幹淨。
他臉頰較平,但線條很是流暢,尤其是側臉的線條,給人以溫和而安定的感覺。濃眉,眼睛不大,有些輕微的上睑下垂,但是勝在眼珠烏黑,亮晶晶的一雙黑葡萄一般。還有那鼻子,雖不像是歐洲人的高鼻梁,但又直又挺,很顯精氣神。剃掉了胡須,露出了幹幹淨淨的下巴,讓鄭雪梧也看清了孟致遠的唇,上嘴唇略薄。整體第一眼看去,他就是一個鄰居的乖弟弟。笑起來更甚了,兩只小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右邊可愛的小虎牙出來和大家打招呼,真的很是乖巧伶俐。
孟致遠的喉結讓鄭雪梧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反正她不敢直接看它,好像有點兒冒犯,好像是看一眼,她的臉就會不自覺地燒起來一樣。
沒等鄭雪梧回答,蘇彭浩就搶答道:“你可算是來了,你再不來,她們兩個估計就要自己開一場或者回去了。”
鄭雪梧笑笑,有點兒尴尬,不想直接對上蘇彭浩沒有惡意的笑容,撇過頭去,雖然知道自己的羽毛球水平真的很一般,但被蘇彭浩這麽一說,還是有點兒不舒服。
鐘妍本來想開口說和孟致遠一組,但想到鄭雪梧和蘇彭浩剛見面,話都沒說兩句,所以只好說:“致遠,你和雪梧一組,我和彭浩一組。你等下可別輸。”最後一句是沖着蘇彭浩說的。
孟致遠點頭:“小雪,好好打,我們肯定能贏。”
鐘妍聽着孟致遠對鄭雪梧的稱呼,覺得有些怪怪的。孟致遠分明比鄭雪梧小,還不止一歲兩歲,而且就算叫,也可以叫“雪梧”、“小梧”,為什麽要叫“小雪”呢?
鐘妍還沒問出口,就見鄭雪梧淺笑道:“希望如此。”看來,她并不覺得這個稱呼有什麽奇怪,很是平常。
蘇彭浩說:“這樣吧,沒點懲罰不好玩兒。輸的那一隊呢,每個人做30個俯卧撐。”
鐘妍驚訝地瞪着他:“要是我們輸了呢?!我可做不來三十個!”鄭雪梧頭點得像是搗蒜一樣:“我也不行。”這哪裏是運動呀,這是拼命吧。
蘇彭浩頓時覺得,下次不要和女生出來玩兒了,要想着憐香惜玉,運動都不能盡興。孟致遠就接過話頭:“輸了我們做就好,你們看着。”
鄭雪梧其實不知道孟致遠水平如何,但沖着他這句話,在心裏暗下決心要盡全力去打,盡量不輸。
蘇彭浩叫住場上的兩人,讓他們下來休息,雙打正式開始。
孟致遠:“前半區交給你,後邊給我,中間的球就都盡量接。”鄭雪梧點點頭:“好。”
發球,開始。
蘇彭浩和鐘妍搭檔,鐘妍的作用近乎沒有甚至阻礙了蘇彭浩的發揮,但因為蘇彭浩本身實力很強,讓孟致遠和鄭雪梧還是難以招架。尤其是鄭雪梧負責前半區,而蘇彭浩就喜歡把球往前半區的兩個邊界線旁邊打,讓鄭雪梧跑完這邊跑那邊。
孟致遠見狀,會上前幫鄭雪梧接,但蘇彭浩就能把他們兩個弄得手忙腳亂。
孟致遠不得不和鄭雪梧對調位置,這樣一來,才稍微扳平一點兒比分。可是一場結束,還是孟致遠和鄭雪梧這一組輸了。
“三十個,開始吧。”蘇彭浩故意用淡淡的但還是洩露出自己很得意的語調說出這句話。孟致遠把球拍遞給鄭雪梧,自己就開始做。
“一、二、三、四、五……二十八、二十九、三十!”蘇彭浩這一聲聲數着,這聲音像是一顆顆石子砸到鄭雪梧心底去了,孟致遠是她的學生啊,老師看着學生如此受罰,真的有點兒心跳。
結束,孟致遠一撐,站起來,臉稍微紅了點,向鄭雪梧伸出手。鄭雪梧把球拍遞給他:“沒事吧?”
孟致遠和鄭雪梧往場邊走去:“能有什麽事呀?小意思。”
“你帶毛巾了嗎?擦擦汗吧。”鄭雪梧見他一頭的汗,坐下了也拿出毛巾擦的意思。
孟致遠搖頭:“走得急,沒帶。”鄭雪梧就把自己的紙巾和濕紙巾拿給他:“将就用一下吧。”
孟致遠邊擦汗邊嘟囔:“這個蘇彭浩,連點面子都不給我,看我等下不收拾你。”鄭雪梧以為他在和她說話,但是聲音小聽不清,就問:“哈?你說什麽?”
“沒什麽,我現在了解彭浩的戰術了,等下肯定能扳回來。”孟致遠目光堅定,信心滿滿。鄭雪梧對輸贏并沒有什麽執念,只是覺得辛苦他了,畢竟這麽辛苦地打完一場,還要做三十個俯卧撐,于是寬慰道:“你不用在意輸贏,別這麽拼命,我們是來運動又不是真的來比賽的。”
孟致遠對上鄭雪梧溫柔如水的目光,露出了八顆牙标準笑容。
莫恒和柳望也輸給蘇彭浩他們了,這下是兩個男生一起做俯卧撐,蘇彭浩又得意地在數一到三十,但是鐘妍不樂意了,她想休息。
孟致遠聽到鐘妍抱怨的話,對鄭雪梧說:“鐘妍現在累了,到我們上場的時候,你就專門把球打給她,讓她接。”蘇彭浩會挑弱的欺負,他孟致遠也會。
鄭雪梧沒有這能力全把球都往鐘妍那裏打,但也盡量去做了。而孟致遠呢,居然開始聲東擊西了,一下就贏了三個球。蘇彭浩不敢掉以輕心,警覺起來,不多時就把比分追平了。
一個球,往鄭雪梧的方向來了,她看着像是要往她的右側去,就跨了一步往右,她正要舉起拍子接,沒想到後腦勺一吃痛,應是沒站穩,晃了一下倒了下去。
“小雪!”孟致遠大喊了一聲,立馬大步向前把她扶起來:“怎麽樣?有沒有事?”
原來是孟致遠也看着球,由于緊張,怕鄭雪梧來不及接住,就上前想要接住它,但沒想到,直接拍到了她的腦袋上。
鐘妍和其他人也都圍了過來,問鄭雪梧要不要緊。鄭雪梧被弄懵了,慢慢站起來,閉上眼睛,伸出左手平舉往下壓了壓,意思是讓她緩一緩。五秒後,她睜開眼睛,說:“沒事,就是有點兒疼。”
孟致遠很是焦急的樣子:“暈不暈?我送你去醫院拍個片子吧,不然有什麽問題就麻煩了。”
鄭雪梧低下頭看了下自己的右手,孟致遠還緊緊握着,她輕輕地使勁抽了一下,不着痕跡地掙開:“不暈,不用拍的,我就是自己沒站穩才摔的,真的沒事。”
鐘妍:“頭傷着了可是大事,可別大意啊!我陪你去醫院吧。你們繼續打吧。”
其他人也說需要去醫院檢查一下才能放心,鄭雪梧拗不過,還是答應了,但也只讓鐘妍陪着去,孟致遠還是堅持跟着,鄭雪梧為了讓他放心,也只好答應了。
孟致遠一副要扶着她走的樣子把她逗樂了:“我說致遠,我還沒這麽脆弱。”鐘妍和鄭雪梧做鬼臉,覺得他這個樣子特別可愛。
孟致遠心裏很是內疚,這一路都不敢看鄭雪梧的眼睛,好像偷窺一樣的,直到鄭雪梧檢查結果出來,醫生說沒事為止,孟致遠一顆懸着的心才算是落地。
他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那就放心了,我送你們回家吧。還是說我們現在外面吃點東西再回去?”
“吃了再回吧,回去可以直接休息。”鐘妍這樣說,鄭雪梧也覺得有道理。于是三個人就去了中國城的雲味館吃拉面,然後孟致遠不顧她們的婉拒,還是要把她們送回家。
走到她們家樓下,鐘妍說到了,孟致遠正要說再見,鄭雪梧順口客氣地說:“要不要上去坐坐?”
一般中國人聽到這話,百分之七十都說這次就先不打擾了,下次有機會再來拜訪。畢竟鄭雪梧到底比孟致遠年長,還擔着個古琴老師的輩分,而且也不是特別熟悉,這樣突然去她家裏,怎麽想都有些奇怪。加上這天,看起來陰沉沉的,像是馬上要下大雨一樣。可是孟致遠哪裏管得了這些,一聽說可以去她家看看,立馬點頭答應。
鄭雪梧沒想到孟致遠會順着她的邀請答應,詫異地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鐘妍,鐘妍卻饒有趣味地笑了笑、眨了眨眼,一副誰讓你自己挖坑給自己跳的幸災樂禍樣。鄭雪梧只好說:“你也一起來吧,給你泡茶。”
三個人一起到鄭雪梧家裏,剛坐下一會兒,就聽到幾聲雷響起,緊接着就開始下起大雨。
鐘妍看着外面的雨簾,對着孟致遠說: “天啊!這麽大的雨!致遠你走不了了,必須等雨停。”
鄭雪梧把洗好的茶具從廚房裏拿出來,走到茶幾邊上擺好:“沒事,古人不是說‘偷的浮生半日閑’嗎?我們今天下午就剛好可以偷懶了。你們要喝什麽茶?我這兒有信陽毛尖、金駿眉、奶香烏龍、白毫銀針、單枞和普洱。”鄭雪梧把茶葉都拿出來,讓他們挑。
鐘妍:“這麽多?!我要喝奶香烏龍。”
“致遠。你呢?”鄭雪梧看孟致遠有些發呆的樣子,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他才回過神來。
“我都可以,先泡鐘妍想喝的吧,然後再泡別的吧。”孟致遠看着那包桂花單枞,想起了他奶奶以前最喜歡的就是桂花味的單枞。
鄭雪梧看着孟致遠的目光一直停在桂花單枞上,卻沒有點,神情還有些哀傷的感覺,好像在回憶一些事情,心裏不清楚但也知道可能這茶葉會讓他傷感,于是就很自然地把茶葉都收起來,只留下奶香烏龍:“那我先泡烏龍了。烏龍可是很經泡的,有‘一泡湯、二泡茶、三泡四泡是精華、五泡六泡也不差、七泡有餘香、八泡有餘味,九泡色相味俱佳’的說法。”
沒等鄭雪梧說完,鐘妍就樂呵呵地笑了:“雪梧,我能想象你上課時候的樣子了。”平時如水霧繞青山一般眉梢自帶的一股風雅的清愁,在剛剛全然不見了,只見她一板一眼地說着話,眼裏好像有堅定的光芒在閃耀。
鄭雪梧不管鐘妍的玩笑話:“你家裏有什麽适合拿來當茶點的零食可以拿過來,水開了,我去拿水。”說完起身去廚房拿開水,鐘妍就推開門回自己那邊拿了些糕點。
“都是在采食場和國際士都買的,随便吃吧。”鐘妍拿來了兩盒麻薯、一盒紅豆餅和一些別的零食,孟致遠也都在中國城見過。
鄭雪梧溫杯之後,就是投茶了。一雙芊芊玉手,拿起茶荷和茶針的樣子,真好看。
潤茶前,鄭雪梧也還記得醒茶那一步。潤茶、沖泡,第一泡不要,第二泡分好杯後,鄭雪梧向他們兩個行奉茶禮:“請喝茶。”看得鐘妍一愣:“那我們要怎麽做?”
鄭雪梧邊說邊用手指扣了兩下:“像這樣。”孟致遠和鐘妍照着做,然後端起茶杯,開始喝。鄭雪梧用右手食指中指和無名指的指腹輕輕捏住品茗杯端起一杯,先聞了聞,然後再分三口飲盡。
孟致遠看鄭雪梧,在袅袅茶香中,手執茶杯的樣子,仿佛她現在不是在米蘭,而是在水霧迷蒙的江南,陽春時節微雨時的湖畔亭中。
鄭雪梧喝完之後,就開始第三泡。這一次,孟致遠和鐘妍都照着鄭雪梧的做法,先聞後三口飲盡。孟致遠記得男生端茶杯要比女生多一個手指,鄭雪梧點頭說是。
喝了幾泡烏龍,接下來到桂花單枞了。鄭雪梧問:“致遠,要不要試一試?”
“我不會泡茶。”孟致遠沒有說假話,就算爺爺平時很愛喝茶,但他一般只喝咖啡,所以并不怎麽喝茶,更別說學泡茶了。
“就照着我剛才的做就差不多了。”鄭雪梧溫柔地笑着,黑葡萄一般的眼眸看着孟致遠,孟致遠一下不知道怎麽拒絕,但還是沒有起身。
鄭雪梧看出了孟致遠的抗拒,也不做堅持:“那麻煩你去廚房燒點兒水吧。”
孟致遠起身拿起水壺,向廚房走去,還沒走到廚房,就聽到一聲驚嘆:“你看!你看!是彩虹!”
他一轉身,兩個女生都不見了人影。她們快步跑到陽臺,看向天邊的彩虹。
“致遠快來看,彩虹!還是雙彩虹!”鄭雪梧顯得特別亢奮,臉頰上都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孟致遠走過去,看到一彎長長的完整的彩虹橫跨天際,另一彎則只有一半清晰,另一半若隐若現。
鐘妍回到沙發處拿了手機再出來,拍了幾張:“等下傳給你們。”鄭雪梧仰頭看,孟致遠看着她烏黑的頭發,想着若是能在上面別一些發飾,定然很美。
彩虹,應該很好。絢麗活潑,只是不知道她會不會喜歡。
雨後的空氣很是清新幹淨,每一吸都好像能吸進很多純粹細碎的小水珠一樣,清清潤潤的。三個人都陶醉在這雨後的壯麗景象中了。
鄭雪梧低下頭,瞥見樓下的絡石花。大雨把花兒打得七零八落,落在地上,好不可憐。
“可憐這些花了。不過,倒是很像殘雪。”鄭雪梧小聲地念叨,鐘妍沒聽清問她說了什麽,鄭雪梧卻只是搖頭。
孟致遠在身後偷偷笑了,我聽到了,你說那些落花很像殘雪。
三人從陽臺回到屋內,開始泡桂花單枞。不同于奶香烏龍的濃郁,桂花單枞比較清新淡雅。孟致遠品了一杯,這個味道,真的能一下就把他的嗅覺記憶拉回到奶奶在世時。
奶奶過世後,爺爺再也沒有買過桂花單枞。
一味茶香,或許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記憶吧。
又到了古琴課時間,鄭雪梧聽孟致遠彈練習曲,覺得他的基本指法和節奏已經掌握得差不多,可以開始學曲子了,于是開始教他彈《仙翁操》。鄭雪梧演示了一遍,彈完後停下。
鄭雪梧:“這首是<仙翁操>,比較簡單,一般初學者第一首就是這一首。我現在和你一起順一順拍子,然後串一串指法。”
孟致遠卻沒有靠近一起看琴譜,而是看向她的眼睛:“小雪,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鄭雪梧被孟致遠突然來的“鄭重”吓了一跳:“什麽事?”
孟致遠不好意思地低了低眼,吐了一口氣說:“我可能沒法繼續學下去了,因為留着指甲,我做樣品的時候都不好做,所以我想還是算了。”
鄭雪梧聽了皺了皺眉,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好吧,還是工作比較重要。”
既然他都說了放棄,她自然也不能勉強。
孟致遠見她面無表情,不知道她是不是不開心了,于是很抱歉地說:“不好意思,讓你白教了。”
鄭雪梧笑道:“沒事,你也教了我意大利語。”其實她明白的,人和人也好,人和物也罷,都是有緣分的,他和這張琴,同在一個屋檐下二十餘年,要是真的有緣分的話,也不會等到今天才學。
“這琴可以先交給你保管嗎?樂器總要多用才能保證音色。”
“可以。”可是剛剛答應下來,鄭雪梧就反應過來自己答應得太早了:“但是我就在這兒不到一年,我回國了,你要再找別人養着它。”
孟致遠也不說話,想了想:“到時候再說吧。今天我能不能聽你邊彈邊唱呢?”
鄭雪梧看孟致遠不像是在開玩笑,她皺起眉頭問:“哈?邊彈邊唱?琴歌嗎?”
孟致遠點點頭:“嗯,你唱什麽都可以。”
鄭雪梧眼珠子轉了一圈,想了想自己學過的琴歌裏譜子記得比較熟是那一首:“那就<鹿鳴>吧。”
鄭雪梧邊彈邊唱了《鹿鳴》。
“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視民不恌,君子是則是效。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
呦呦鹿鳴,食野之芩。我有嘉賓,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
唱法是吟唱式的,不是鄧麗君唱《水調歌頭》的方式,更像是在念詩。其實,詩歌詩歌,本來“詩”就是用來“歌”的。
一首《鹿鳴》唱完,鄭雪梧也不知道孟致遠能聽懂多少。
鄭雪梧彈完後,孟致遠還傻傻地看着鄭雪梧,鄭雪梧看了他一眼,害羞地低下頭去。孟致遠回過神來。
孟致遠:“真好聽!”
鄭雪梧問:“你聽得懂嗎?”
孟致遠搖搖頭笑道:“好像就只聽懂了一點,是有朋自遠方來的感覺嗎?”
鄭雪梧噗嗤一笑:“這樣理解,似乎也可以。這周王宴會群臣賓客時所作的一首樂歌,描繪的是宴會時歡樂和諧的景象氛圍。”
“出自<詩經>對嗎?”
“對。”
“那<詩經>裏的哪一首詩你覺得寫得最好?”
孟致遠聽孟爺爺之前提過,鄭雪梧的研究領域是先秦文學。鄭雪梧被孟致遠這樣一問,還真的很難選。
“很多首都寫得非常好,我沒有辦法評價哪首寫得最好。如果非要選一首的話,我就按個人喜好來選了,我最喜歡<黍離>。”
孟致遠默默地記下了發音,然後就轉移話題,閑聊了幾句,也說會繼續教鄭雪梧意大利語。
送鄭雪梧回到家,把琴交給她,孟致遠再回家。回到家後,孟致遠在手機上輸入shijingshuli,看到了這首詩。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穗。行邁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彼黍離離,彼稷之實。行邁靡靡,中心如噎。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好像很是坦然,卻又帶着一些些無奈。真的很像她,有點清冷的遺世獨立,淡漠疏離,卻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聽一聽,她心裏的故事。
她的故事,他能知道嗎?他有資格知道嗎?他很想知道,但又有些害怕知道,害怕什麽呢?害怕她的故事裏,有一個紮根在她心底的人嗎?是的,他害怕。
她那雙眼睛,澄澈得像個嬰孩,想要仔細看時,又有些霧蒙蒙的感覺,他想要找尋一點兒什麽,卻總是找不到。
孟致遠呆呆地坐在沙發上,他隐隐地感覺到,自己已經陷進去,無法自拔了,甚至是不願自拔。
他回想起下午時她的衣裙、秀發,甚至那似有若無的幽香,好像是Acqua di Parma 的Mirto di Panarea的味道。他不敢确定,好像一艘飄在海上的小船,每一滴水,都是她,卻又不是她。
孟致遠給鄭雪梧發了一條微信:“你最喜歡的書是<詩經>嗎?”
鄭雪梧看到時,有些疑惑,為什麽突然問這個,他是要開始學中國文學嗎?
“不是,我最喜歡<楚辭>。”《詩經》的确很美,很多詩,可以畫出一幅幅美妙動人的畫;而且其實《楚辭》很難背,至少比《詩經》難背,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更喜歡《楚辭》。或許是因為那裏面有更加瑰麗爛漫的想象吧。
孟致遠回了一個表情,就沒有下文了,鄭雪梧也就沒再接着,備課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男主比照牆頭昊然弟弟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