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四月雪(1)
四月雪是她站在白玉蘭和紫玉蘭樹下時,花朵綻放枝頭,還有那灑落在綠草坪中的小白菊。春風微拂,一雙安靜的眸望着花,竟也帶着些隐隐的玉蘭香。
4月1日,14點28分,孟致遠往家裏走,聽到隐約傳來的琴聲,他心生疑惑。這是什麽聲音?怎麽有點兒熟悉?
孟致遠打開門走進去,随着他的走近,琴聲越來越清晰。琴聲是從爺爺的書房傳來的,他走上樓梯,停在二樓樓梯口,像是在等這一首琴曲結束之後再進去。
一曲畢,孟致遠正要邁步向前時,屋內就傳來年輕女子的聲音:“獻醜了。這琴太久沒彈,音還是不太準,孟老師,如果需要恢複它原來的音準,您可能要多調幾次,最好經常彈。”
這聲音帶着些氣音,有如一股白煙飄向天際,遇着風,絲滑又有些澀啞。
只聽到孟爺爺的聲音傳來:“雪梧啊,如果你不嫌棄,這琴就送給你了。這琴沒人彈,一放就是十五年啊!”
孟致遠聞言臉色突變,快步向上,剛走到門口,就大聲地說:“不可以!這是奶奶留下來的!”
孟爺爺喝住:“致遠!不許這麽沒禮貌!”
孟致遠看着坐在琴桌後面的女子,傻住了。
居然是她。
孟爺爺:“鄭老師,很抱歉,致遠,快點和鄭老師道歉。”
女子溫聲笑道:“沒事,這琴太貴重了,我不能收,謝謝孟老師的好意。”
是她,那個昨天在教堂前遇到的女子。她身着淡藍色的毛衣,端坐在琴桌後,半披着頭發,很是素淨,溫婉大方。
孟致遠有些驚喜:“是你?”
她颔首笑了笑,她也沒想到在這兒遇到了昨天在教堂前和她搭話的人。
孟爺爺:“雪梧,這是我孫子,孟致遠。致遠,這位是我們大學新來的中文老師,鄭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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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名喚鄭雪梧的女子向孟致遠點了點頭,說了一句“你好”。
孟致遠慢慢地、溫柔地讀出了女子的名字:“xuěwú?”
鄭雪梧看着孟致遠的目光很是溫柔,她輕笑道:“嗯,下雪的雪,梧桐的梧。”
孟致遠看了看擺在琴桌上的琴:“你能再彈一首嗎?”鄭雪梧對着個突然的“要求”倒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平靜地問:“你想聽什麽?”
這回答卻讓孟致遠聽出了她會彈很多曲子。孟致遠:“那就<滄海一聲笑>吧,我一下也想不起來有什麽曲子。”
鄭雪梧聽到曲名,露出了一個不明意味的微笑:“好。”她稍微調了一下音,彈了楊青老師訂指法的《滄海一聲笑》,在細節的處理上,卻融入了自己的習慣和小技巧。
一曲畢,孟致遠直直地看着鄭雪梧,問道:“你能教我彈琴麽?”
鄭雪梧被這問題吓得愣住了,看了一下孟致遠,又看向孟爺爺。孟爺爺也被孟致遠的問題“吓到”了,也看着孟致遠。
孟爺爺:“學古琴要留指甲,你彈鋼琴、做珠寶的時候有指甲不方便。”鄭雪梧趕緊點頭。
孟致遠卻堅持:“那我也想試試,以後實在不方便就再說。”孟爺爺:“你這麽直接,可要是人家鄭老師不願意收你為徒呢?”
鄭雪梧謙虛地說:“不敢當,不敢當。只是我不在佛羅倫薩上班,而且也只在意大利待一年,平時工作比較忙。再說了,我以前也沒教過別人彈琴,很可能教不好。”
孟致遠:“我在米蘭實習,就在你們學校附近。一周上兩節課就行,我課下自己練。”
鄭雪梧向孟爺爺投去求救的目光,孟爺爺看了鄭雪梧一眼,再看向孟致遠,再看向她,一時倒不知道怎麽辦。
孟爺爺:“這件事有點突然,雪梧你好好想一想,如果實在為難的話就算了。致遠,去給鄭老師煮杯咖啡。”
孟致遠邊起身邊答“好”,大步走出門去。
孟爺爺确認孟致遠已經聽不到之後才說:“雪梧啊,我這個孫子一直不願意學跟中國有關的東西,別說古琴了,就連漢字都不怎麽好好學,今天應該是聽你彈琴,想起他奶奶了。如果你方便的話,就請教教他吧,他以後能用這張琴彈幾首曲子,他奶奶知道了肯定會很高興的。”
鄭雪梧聽了有些為難,雙眉微蹙,猶豫了一小會兒,還是點頭了。她今天第一次見這位年長的孟老師,但卻有一見如故的感覺,他的請求,她自然也是不敢過分推辭。
“好的,孟老師。我會盡我所能去教他的。”
孟爺爺臉上的笑容綻開了:“好!真的太謝謝你了!我們現在來整理核對一下潘主任要的資料吧。”
鄭雪梧點頭:“好。”說着站起身來,走到書櫃處和孟爺爺一起核對資料。
孟致遠把煮好的咖啡端了進來:“咖啡好了。”把咖啡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自顧自端着一杯喝了起來。
鄭雪梧和孟爺爺在桌邊核對資料,孟爺爺:“就是這些了,你再數一遍。”
鄭雪梧點了點頭,又清點了一遍資料:“都齊了,謝謝孟老師。”
孟爺爺:“先放那邊吧。對了雪梧,你晚飯想吃什麽?”
鄭雪梧:“不用麻煩了,現在離晚飯時間還遠,我等下回酒店之後要和朋友再去一趟米開朗琪羅廣場。昨天下了點兒雨,沒看成日落。”
孟爺爺:“這樣呀!那致遠你等下送一下鄭老師。”
鄭雪梧趕緊說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一來一回的,挺辛苦的。”
孟致遠懶洋洋地說:“沒事,我就當出去散散步。”
孟爺爺有點欣慰地笑道:“對,你要和鄭老師好好學習。”
“別叫我鄭老師了,我應該比他大不了幾歲,叫名字就可以了。”鄭雪梧才剛入職沒多久,被年齡相仿的人叫老師,還是不太習慣。
孟爺爺想了想:“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屬馬的,孟致遠屬牛,那你就是比他大七歲。”
聞言,鄭雪梧和孟致遠都很是詫異。鄭雪梧瞪大了眼睛,盯着孟致遠的胡子看了兩眼,再看他的眼睛。
孟致遠直接高聲喊道:“七歲?可是她看起來最多二十四五。”
鄭雪梧憨憨笑了一下,眼睛閃了閃,沒有說話。畢竟被人讨論起年紀來,還是稍微有點微妙的尴尬。
孟爺爺一點兒都沒有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任何不妥:“所以你要更加尊重鄭老師。”
孟致遠撇撇嘴,不當回事。我又不是不尊重她。
鄭雪梧:“不用這樣,叫名字就可以了,這裏是意大利嘛!”
孟致遠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點頭表示同意。
孟爺爺:“雪梧,來喝咖啡吧。”
“好,謝謝。”
孟爺爺和鄭雪梧走過去,端起咖啡。鄭雪梧還喝不慣濃縮,但孟致遠并沒有把糖和牛奶拿過來,她也只好硬着頭皮喝完一小杯濃縮。口腔裏全是咖啡濃郁的苦澀,她不由得皺起眉頭。
聊了一會兒,孟爺爺讓孟致遠送鄭雪梧回酒店,道過別後,鄭雪梧和孟致遠一起出門。
街道上人不多,兩個人都很安靜,鄭雪梧覺得似乎有點尴尬。鄭雪梧偷偷轉過頭看了孟致遠一眼,孟致遠轉過頭剛好看到她看着自己。
孟致遠:“我臉上有東西嗎?”
鄭雪梧搖搖頭:“沒有。”
孟致遠皺起眉頭,很是疑惑:“你是看我的胡子,對不對?”
鄭雪梧眨了眨眼睛,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有點好奇,為什麽意大利的男性這麽喜歡留胡子。”
“因為,看起來比較成熟比較帥。”很正常的語氣,很正經,卻鄭雪梧忍不住噗嗤笑了出來。
孟致遠看着她笑紅的臉,莫名有些煩躁:“笑什麽?難道不是嗎?”
鄭雪梧趕緊收起笑容:“是,是!只是每個人審美不一樣。”
“所以你覺得這樣不帥麽?”
鄭雪梧眨眨眼,頭稍微偏着,眉頭微皺不知道怎麽回答他。
“帥,帥。”說完,她無奈地偷偷瞥了瞥嘴。果然還是孩子啊。
孟致遠問:“你會說意大利語嗎?”
“不會,只會英語。”
孟致遠:“那你上課是用英語嗎?”
鄭雪梧:“對。但是盡量少用,多說漢語。”
孟致遠拿出手機:“你手機號碼方便給我一下嗎?我回米蘭之後找你上課要提前聯系你。”
鄭雪梧把手機號碼報給他,他撥出去,她的手機響起來,他聽到了就挂斷。
孟致遠:“你也存一下我的吧。”
鄭雪梧拿出手機:“是寧靜致遠的致遠,對嗎?”
“對。我回米蘭就把琴背回去,到時候上課的話,就去我那兒,小區有個活動室。”
鄭雪梧存好後把手機放回包裏:“行。你記得把右手食指、中指的指甲留留長,像我這樣的長度就可以了。”鄭雪梧伸出自己的右手,給孟致遠看了幾眼。
“沒問題。”
鄭雪梧和孟致遠邊走邊說,很快也就到了鄭雪梧住的酒店。
“我到了,謝謝你送我回來。”
孟致遠:“不客氣。你直接回米蘭還是要去別的地方?”孟致遠記得他們學校的複活節假期是一周。
“要去一下羅馬。”
“去羅馬的話,記得要去看‘一眼三國’。”
“‘一眼三國’?”
孟致遠解釋道:“其實就是在一個山坡的門洞上看。站在意大利的領土從上,穿過馬耳他的花園,看到梵蒂岡聖彼得大教堂的頂部,這就是‘一眼三國’。對了,最近不太安全,去羅馬還是盡可能離宗教場所遠一點兒。聖彼得大教堂肯定很多人排隊,估計排三五個小時都很正常。”
“好,謝謝推薦。這是那個一眼三國的具體地址在哪裏呢?”
“我發給你吧,你有whats up嗎?沒有就加微信吧。”
鄭雪梧有,但是還是習慣用微信,就加了微信。
“你進去吧,我等下找到就給你發。”他把手上拎着的資料遞給鄭雪梧,他的手很好看,指甲修得很是平整,她接過資料,孟致遠還立在原地。
鄭雪梧:“那,再見。”她突然發現自己竟然不太會道別,或者說,原來送她回來的人,都是她看着他們遠去。
孟致遠:“再見。”
鄭雪梧在孟致遠的注視下,有些不太自然地轉身,走進酒店。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他的視線中,他才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