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太儀
她是我造就的。
陳守逸說這句話時神色深沉,讓人無從分辨他的情緒。顏素對這句話暗自琢磨了好些天。現在她倒不懷疑陳守逸別有用心,只是單純的好奇,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事讓陳守逸可以說出“造就”一詞?
“太妃是不是又吃蒜了?”她沉思的時候,忽然聽見陳守逸的說話聲。擡頭看去,他正嫌惡地對着徐九英掩鼻。
“吃了。”熟悉的人都知道陳守逸厭惡蒜味,徐九英難得有機會捉弄他,壞笑着追在他身後呵氣。
陳守逸臉色難看,一個箭步沖到妝臺前,從一個小銀盒裏取出一小片香花餅,迅速轉身塞入徐九英口中,方才長舒一口氣:“幸好奴婢早有準備。”
“這是什麽?”徐九英被他捂着嘴,含糊不清地抱怨,“真難吃。”
“除口氣的香餅,”陳守逸含笑道,“前陣子特意請司藥調制的。沒想到昨天剛取回來,今日就派上用場了。太妃含着就行,別咽下去。”
徐九英一臉嫌棄,卻還是勉強把含了一陣才将香餅吐掉。
陳守逸眼睛一彎,将那銀盒指給她看:“以後要是吃了口味重的東西,太妃就含一片,尤其是去看陛下、太後的時候。”頓了頓,他又加了一句:“下次奴讓她們再多加點蜂蜜,味道應該會好些。”
顏素垂目,先不說陳守逸是否真的造就了徐太妃,他對徐九英确實是無微不致。若不是他時時提醒徐九英的儀态舉止,又經常搜集宮中各種消息,徐九英未必到得了現在的位置。
“三娘?”和陳守逸又閑聊幾句後,徐九英忽然回身喚顏素。
顏素起身應道:“太妃有何吩咐?”
“一會兒我想去瞧瞧張太儀。”徐九英道。
張太儀比徐九英大了近十歲,卻和徐九英一樣,以宮人身份得幸于先帝。不過張太儀聖眷遠不如徐太妃,性子也不像她那麽張揚,且只在九年前生下過一位公主,宮中人對她的關注程度便稀薄許多。雖然都是宮女出身,她和徐九英的來往也并不比別人多。
顏素對徐九英的心血來潮有些詫異,卻并不追問,點頭道:“奴這就命人準備。”
午後小睡過後,徐九英便坐了檐子來張太儀殿中。
她下了檐子,剛要進殿,卻聽到一陣喧鬧之聲。她和陳守逸對視一眼,循聲走去,原來是張太儀所出的安陽公主正帶着幾個小宮女在庭前蹴鞠。一名清秀婦人坐在廊上,一邊繡花一邊含笑看她們玩耍,正是張太儀。
安陽公主年方十歲,身穿紅色胡服,足蹬鹿皮短靴,打扮倒是極俐落。只是她年紀尚幼,還不能很好的掌控鞠球,一不小心,那球便自她足間脫出,直向徐九英的方向飛來。
跟随徐太妃的宮人見狀都驚呼一聲。陳守逸正欲上前為徐九英擋住飛來的鞠球,徐九英已提起裙子踏前兩步,擡腿接住了那八片尖皮縫成的圓球。接球後她靈巧地颠了兩下,猛然一踢,那球便劃過半空,飛進了球門。
衆人見了,都不由自主喝了聲彩。
安陽公主認出徐九英,興奮地沖上來:“徐娘子好厲害!”
徐九英笑道:“那是,當年徐娘子我……”剛說了半句,她似覺得在孩子面前誇口挺不好意思,遂摸着鼻子道:“算了,好漢不提當年勇。”
安陽公主仰頭笑道:“我知道。我阿娘說,阿爺就是因為娘子球踢得好才看上娘子的。”
張太儀見到徐九英就已起身,聽見此語臉色一白,急忙喝止安陽公主:“阿壽!別胡說!”
徐九英看了一眼張太儀,大大方方地承認:“沒錯,就是這麽回事。”
安陽公主沖她做了個鬼臉,轉身又和宮女們玩去了。
張太儀立在原地,神色仍有些尴尬:“阿壽口無遮擋,你別往心裏去。”
“她說的是實情,”徐九英不以為意,“我确實是因為蹴鞠才被先帝注意的,有什麽好往心裏去的?”
張太儀見她不計較,暗暗松了口氣,忙請她入座,又命人張羅吃食。
徐九英擺手:“我就是閑着沒事,找你說說話,你別費事了。”
張太儀這才與她一同坐下,賠笑道:“難為你還記得來看我。”
徐九英笑笑:“我就是來看看我有可能過的生活是什麽樣子。”
張太儀愣住:“這是什麽意思?”
“青翟要是個女孩,我現在大概也和你一樣,每日陪陪女兒,再繡個花什麽的,”徐太妃想了想,稍微改了下措詞,“看你們繡花。”
張太儀莞爾:“那我倒多個人作伴了。”
“不過要是那樣,也就沒什麽權勢可争了。”徐太妃又淡淡補充一句。
張太儀低頭道:“我倒是覺得現在和阿壽平靜度日很好,也不需要什麽權勢。”
徐九英看了她一眼:“再過兩三年,就該考慮阿壽的親事了吧?”
“是啊。時間過得真快,轉眼她都這麽大了。”張太儀看向安陽公主,眸中滿是溫柔。
徐太妃卻沒什麽感慨,手指繞着裙邊垂落的絲縧,悠然道:“若是太後要與回纥修好,讓阿壽和親呢?”
張太儀臉色大變:“你說什麽?真,真會有這種事麽?”
“目前沒聽說太後有這樣的打算,我就是拿來舉個例子,”徐太妃滿不在乎道,“不過誰說得準呢,之前畢竟也有過太和公主下降的事。如果是這麽個情況,無權無勢的你能反抗太後麽?”
張太儀嗫嚅着,半天沒說話。
“你看,”徐九英微微一笑,“權勢就是權勢。未必是什麽好東西,但關鍵的時候很管用。”
“你今日來,就是為了向我炫耀你現在有權有勢麽?”張太儀低聲道。
她和徐九英都是宮人出身,卻從未像徐九英那樣得先帝喜愛,雖說從來不敢口出怨言,心中不甘也在所難免。
“那倒不是,我今天來其實是想向你打聽點事。若你肯好好合作,将來阿壽的親事,我或許能出點力。”徐九英道。
“你此話當真?”張太儀似乎燃起了某種希望。
“這要看你能提供多少消息了。”
張太儀想了一會兒,輕聲問:“你想打聽什麽事?”
徐九英湊近了,對她低語:“我想知道,先帝和太後是不是有過什麽矛盾?”
張太儀睜大了眼睛:“你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我試探過先帝一次,”徐九英輕笑,“在戾太子作亂之前。先帝的反應很出乎我的預料呢。”
張太儀驚駭欲絕:“你,你怎麽敢?”
後宮嫔妃,從沒聽說哪個敢試探帝後之間的關系。徐九英簡直膽大包天。
“這有什麽不敢的?”徐九英不以為然,“事實證明我的猜測沒有錯。先帝似乎對太後有些,怎麽說……忌憚?我聽說你以前是在太後殿中做事的,可曾看出些什麽跡象?”
張太儀回想,先帝對太後一直禮敬有加,但确實不怎麽親近。且這數月來她也聽到宮中傳聞,說先帝把神策軍交給了徐氏,而不是素有賢名的顧太後,看來先帝對太後的确不太信任。要說太後年輕貌美,性情溫和,處事得體,應該不至于讓先帝有什麽惡感。為何先帝對她會有如此微妙的态度?
“我當初也并不是近身侍奉的宮人,”張太儀最後道,“确實不知先帝為何要這樣對待太後。不過……太後初入宮時,宮中曾經有過一個傳聞。”
“哦?”徐九英挑眉。
張太儀慢慢回憶:“先皇後病重時曾經召見過顧家幾個在室的小娘子。聽人說,先皇後當時就相中了太後,賞賜了不少東西。都說先皇後選擇太後是希望她能成為太子的保護人,但又擔心将來新後誕下子嗣,反而對太子不利。所以那傳聞說,先皇後賞賜之物裏有些……有些不大幹淨的東西……”
徐九英聽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置可否,點了下頭:“我知道了。”
她起身告辭。張太儀也不知道她這态度到底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她又不敢直言相問,只能揣揣不安地把她送走。
一回自己居處,徐九英就把陳守逸叫來商量:“之前張太儀的話,你覺得能信嗎?”
“這說法當時在宮中流傳甚廣,奴婢倒是有所耳聞。”陳守逸回答。
“知道還不告訴我?”徐九英給了他一拳。
“奴婢覺得這是無稽之談,便沒有提過,”陳守逸捂着被打中的手臂道,“雖然奴婢不通醫理,太後這些年也确實未有所出,但奴婢并不認為是先皇後賜藥造成的。”
“為什麽?”
“若有能讓人輕易絕育的藥,”陳守逸忍笑道,“奴婢覺得以太妃招人記恨的程度,早該被下過十七八次了吧。”
徐九英瞪了他一眼,倒是沒有反駁。
“還是……太妃有不同的想法?”陳守逸見徐九英仍有深思之色,微微揚起眉毛。
徐九英摸着下巴想了一會兒,才慢慢道:“我是覺得這件事的重點不在于有沒有這種藥,而在于這個傳聞……太後信沒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