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2)
玩兩把就玩兩把。”說着把一個玩家替換下來,笨手笨腳地洗了牌,瞧着她的身手,韓老海一笑說:“慢,我們可是動輸贏的。”那文說:“我知道。”
八圈下來,那文是一輸再輸,一把未和不說,還老點炮,她氣鼓鼓地站起來說:“今天手氣不好,沒錢了,不玩了。”韓老海冷笑道:“我還當是高手呢,原來是只油葫蘆,到底是骒馬上不了陣。”那文說:“我還不信了呢,我把首飾押上,再玩兩把。”
那裏賭得熱鬧,可朱開山一家人急得團團亂轉。傳文說:“你說她到底去哪兒了,還沒回來,急死人了!”朱開山說:“她沒說到哪兒去?”傳文說:“問她光笑,就是不說。”文他娘說:“俺早就看了,這媳婦是個中看不中用的東西,早晚惹事。還有老三那個玉書,成天攥着張報紙,小嘴巴巴着,新思想啊,要解放啊,解她娘的臭腳吧!兩根筷子一般長,早晚都是下腳料。”
正說着,剪了新發型的玉書走進來說:“大娘,我還沒過門呢,就這麽說我?以後咱娘兒倆有的是仗打。”文他娘說:“耳朵就是長!”閉了嘴不理她。玉書逗文他娘說:“耳朵長也沒你的嘴長,我在家裏坐着,就覺得耳朵發熱,尋思大娘又在說我的不是了,忙跑來看看吧,果不其然!”
傳文說:“玉書,別逗俺娘了,她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她呀,越喜歡的人就越罵,不喜歡的人她都懶得說。這麽晚了有什麽事?”玉書說:“傳傑這兩天櫃上忙得腳打後腦勺,讓我來說說,這幾天他就不回來下地了。”文他娘說:“不回來就不回來吧,不差他一個。”玉書說:“剛才我在外邊都聽到了,嫂子出去沒回來?”
文他娘說:“這塊荒料,不知一翅子紮哪兒去了,荒料就是荒料,就可以紮個籬笆牆。”玉書說:“要我說,你們都小瞧了嫂子,嫂子将來可是一個驚天動地的人兒。”傳文說:“玉書,你陪陪娘,俺出去找找這塊荒料,好歹還能紮個籬笆牆,防防野狗什麽的也行。”說罷跑了出去。
酒館裏的賭局繼續進行着。那文狂勁上來,脫了外套挽了袖子,爺們似的咋咋呼呼,卻更顯得身段婀娜,風情萬種,惹得大夥不時地拿眼睛瞟她。韓老海笑着說:“那文啊,再輸你輸什麽?”那文喝下一盅酒,醉笑道:“有什麽啊,再輸我光着身子走出去。”酒館裏一片笑聲,那文又喝了一盅酒,說:“就玩一把了,我一個人賭你們仨,我和牌你們三家輸,你們三家不論誰和都算我輸,咱來大的,不許賴賬,要立字據!”韓老海說:“來大的?你還有什麽大的?”那文有些醉眼蒙眬笑着說:“我哪兒大你們不知道?”衆人又大笑道:“光說大,誰看見了?”那文咯咯笑着說:“你們贏了就看着了。”韓老海說:“你真的拿你自己下注?”他面露紅光,心裏暗道:朱開山呀朱開山呀,你讓我閨女丢醜,我今天就讓你媳婦在全鎮面前現眼。
那文說:“我可以立字據。你們呢?你們掂量掂量,我賭自己的身子,你們下什麽注?可別叫鎮上的爺們兒笑話。”韓老海兩眼冒火說:“我賭四匹馬!”
老孫頭說:“我賭三頭牛!”
張把頭說:“我賭三間房!”
那文說:“那咱就立字據!”一回頭對衆短工說,“你們這些看眼的,想不想‘鋪’?不想‘鋪’的走人,別在這兒撿便宜。”大夥說:“怎麽個‘鋪’法?”那文說:“都是秋後的螞蚱,腿上哪還有點肉?這樣吧,把你們東家答應的工錢翻兩個番,願意就留下來,不願意走人。看樣一個個長得都像個爺們兒,咱們就口頭定約,行不?”大夥異口同聲說:“行,就這麽辦!”
大賭開始了。那文醉醺醺地打三家,她不停地晃來晃去,時而皺眉,時而傻笑着。衆人發出一陣陣的淫蕩笑聲,等着看好戲。可戰來戰去,衆人漸漸傻了眼。韓老海直朝老孫頭和張把頭使眼色耍牌,那兩人卻苦着個臉光瞪眼。那文瞅在眼裏一笑,起手摸了一張牌,刷地将面前的牌推倒,喊了聲“和!”話音沒落,又一下把字據攥在手裏,念道:“韓老海輸馬四匹,張把頭輸牛三頭,老孫頭輸房三間。對不起,這幾張契約我先收了。”韓老海、張把頭、老孫頭三個玩家呆若木雞,大汗淋漓,都在嘎悠嘴,卻說不出話來。
那文把臉子冷下來,穿上自己的外套說:“明天我可要挨家收賬了,該怎麽辦你們自己端量,我晚上聽回話。忘了告訴諸位了,本人出身格格,剛過百日,老王爺就抱着我在桌上打牌,三歲的時候王爺就讓我摸牌,四歲的時候老家院教我牌路,五歲的時候我就會打二十九路,兩個色子比自己的兒子聽話,一副牌上手摸三把,不用看我就知道它是什麽,光碼牌我就學了三年,抓起牌來,要幺雞它不敢給我來二餅,要東風它不敢給我來紅中,牌掉到地上不用看我知道反正,看下眼神我就知道你想和什麽,論輸贏銀子拿車拉……和你們玩?這就算擡舉你們了!”
那文說罷,輕聲一笑走出酒館。酒館裏死一般地寂靜。衆人望着韓老海,惶惶不知所措。韓老海的頭耷拉下來,揮了揮手道:“不用看我,該怎麽辦你們就怎麽辦吧,我今兒個是一口咬到生鐵了,認栽!”
一家人都等着那文吃飯,見那文搖搖晃晃地走進屋來,扶着門框嘻嘻笑着不說話。文他娘聞着了酒味,埋怨道:“怎麽才回來?可傷了,你這是喝酒去了?”傳文也沖她發起火來道:“知不知道家裏找你找翻了天?一個個都急出了猴瘡,鬧了半天你去喝酒了!在哪兒喝的?”那文舉着手說:“娘,我累了,今天的事以後再說。”她把三張紙給了文他娘說,“娘,你好好保管着,別讓傳文拿去揩屁股了,我得回去躺下歇歇了。”說罷轉身回到自己屋裏,關上了門。
文他娘擎着三張契約說:“這是三張什麽紙?還拿着挺金貴的,他爹,我不識字,你看看。”朱開山接過契約一看,大驚失色道:“我的老天,她這是出去賭錢了,贏回來半個家當!”正說着,老孫頭、張把頭帶着一夥人闖了進來。朱開山一愣道:“你們這是……”老孫頭和張把頭一個勁地哀求說:“開山大兄弟,高擡貴手吧,活不下去了……”大夥也一個勁哀求說:“求求你跟嫂子過個話吧,我們都輸不起啊,我們都願意給你們家打工,我們白幹頂賭賬還不行嗎?”老孫頭說:“老朱兄弟,我和張把頭商量了,明天拉上百十人的隊伍到你們家地裏抗霜,那筆賭賬就勾了吧。”
朱開山說:“我大媳婦和你們都有賬?”老孫頭說:“她一個人把我們都涮了,我們輸慘了!”朱開山呵呵大笑道:“到底還是小看了這孩子!行了,你們的要求也不算過分,我就替她做主了。”衆人千恩萬謝道:“謝謝朱大哥,你要不答應我們上吊的心都有了。謝謝了。謝謝了。”一個個鞠躬如搗蒜地走了。大夥沒走幾步,朱開山大喝一聲道:“都給我回來!”大夥驚呆了說:“你這是要反悔?”
朱開山笑了說:“怎麽會呢?我朱開山是什麽樣的人你們還不清楚嗎?把契約拿走吧,把韓老海的也帶着給他,告訴他,我和他沒賬。”
文他娘拍着巴掌笑道:“天爺爺呀,楊排風掄着風火棍破了天門陣,這可是立了頭份大功!”朱開山說:“她娘,趕快,今晚上的飯另吃,趕緊炒幾個好菜,燙壺老酒,咱請媳婦上炕吃飯!”傳文說:“爹,那文累了,我去把她扶來?”朱開山一揮手說:“不!不,你把她背來,我敬她三杯酒。”傳文高興地跑出去。
傳文興沖沖跑到屋裏一看,那文正睡得酣暢。傳文推着媳婦說:“文兒,醒醒,你是咱家的有功之臣,娘說你是楊排風大破了天門陣,給咱家立了頭份功,咱爹讓過去吃飯,要敬你三杯酒呢!”那文慵懶地說:“酒就不要喝了吧,你給我研墨吧,我好久沒寫詩了,現在上來了詩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