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2)
十個綽綽有餘,可是有用嗎?啊?你們說有用嗎?他們是洋毛子嗎?是馬賊嗎?你不栽蒺藜哪來的刺?啊,就許咱撕下人家的臉皮坐腚底下,放屁拐帶噴沙子,不許人家洩洩私憤?天下的道理都在咱的布袋裏嗎?他娘,秀兒不是你的閨女,要是你的閨女,你不潑上這條老命燒了他家的房子我不姓朱!”
文他娘說:“燒他的房就解氣了?俺能零刀割了他!”朱開山說:“還是的!”傳文說:“那就這麽忍下去?”朱開山說:“是疖子早晚會鼓頭兒,沒鼓頭兒不能亂戳弄!都聽好了,這件事不許張揚,要斂住氣穩住神。他娘,明天在院裏備兩桌酒飯。”文他娘說:“你這又是耍什麽神?”朱開山說:“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那文,吃了飯你留下,給我寫帖子。”那文脆快地答應了。
韓老海看着請帖不解其意,背着手在屋裏轉悠。屯裏接到請帖的幾個人也拿着帖子來了。老孫頭說:“老海,你也接着朱家的帖子了?”韓老海說:“你們都接着了?”老孫頭說:“可不是嘛!老海,怎麽辦?到底去不去?這個朱開山,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啊?”韓老海說:“你們問我,我問誰去?”老孫頭說:“那咱去還是不去?”韓老海說:“誰願去就去吧,自己拿主意。”
朱開山的院裏擺了兩桌酒席,朱家老小堆起笑臉,熱情地招呼客人,讓座兒。老孫頭、張把頭等人與朱開山坐在一桌,傳文與其他人坐在另一桌。賓客們都坐下了。老孫頭說:“老朱兄弟,你今天請客又有什麽說法?這回是認個幹兒子吧?”朱開山打哈哈道:“要認也不認你,你呀,老幹幹棗。”老孫頭說:“別看老幹幹棗樣不濟,甜倒牙!”文他娘說:“老孫頭,甜倒誰的牙也甜不倒你的,數數看,你滿嘴還有幾顆牙站着?站着的也在那兒打晃。”大夥笑了。
朱開山說:“諸位老鄉臺,今天請大夥喝酒沒別的意思,也沒有什麽相求的,要是有所求才請客那就讓大夥看不起了。就是想和大夥坐坐,拉扯拉扯莊稼院裏的事。來,喝酒,一邊喝着一邊說話,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來,咱先喝起來!”大夥熱情地響應着。
老孫頭看到忙忙活活的那文有意道:“大媳婦哪兒去了?自從她進了你老朱家的門,開了小書館,雖說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我孫子倒是識了不少的字,今天我老漢要敬先生一杯酒。”那文說:“孫大爺,教幾個孩子也不費事,爹說我這是借着機會偷懶呢!再說了,您是長輩,我怎麽能讓您敬酒呢?還是我敬您。”說罷将老孫頭面前的酒杯恭恭敬敬地端起。大夥笑了。
張把頭對鄰座說:“這個媳婦不簡單,你聽這兩句話,真真假假,把她公公說得哭笑不得。”鄰座說:“可不,我影影綽綽聽說人家原來是個格格呢。”老孫頭說:“你們看看,大媳婦多會說話!好,這杯酒我喝了。”接過那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酒喝到好處,朱開山站起來說:“諸位,我朱開山今天不光請大夥喝酒,還有樣東西相送。”老孫頭說:“還送東西?什麽東西?拿給大夥看看。”朱開山一揮手說:“傳文,讓大夥看看。”
傳文掀開了一塊托盤上的苫布。苫布下面是山東的優良糧食品種和煙種。大夥歡呼道:“好啊,老朱兄弟,這些東西我們早就眼紅了。”朱開山說:“好的還在後面呢!”說着離座,轉到院邊牆,那裏擺了十副山東犁杖。老孫頭說:“這也是送給我們的?我們不稀罕,莊稼院誰家沒有犁杖啊!”朱開山說:“你們用的是滿犁,太笨重了,兩頭牛拉起來都費事,看看我這是什麽犁杖?山東犁杖,簡便輕快,小馬駒子拉起來都嗖嗖的。”大夥都來圍觀。
朱開山笑着說:“今年春耕的時候你們不是圍在地頭看我的犁杖嗎?還都納悶兒,老朱的地種得怎麽這麽快呢?知道為什麽快嗎?我給你們演示一下。”說着演示起來。
衆人恍然大悟,院子裏熱鬧起來。而朱開山不時地望着院門外,韓老海始終沒有來……
拿着種子的,扛着犁的,大夥說笑着走出院門。朱開山笑眯眯地送大夥出去。傳文過來,小聲地說:“爹,我到老海叔家看了,他在家。”朱開山說:“哦?看見秀兒了?”傳文說:“沒看見。半道看見媒婆馬嬸兒了,她說秀兒有點魔怔了,說哭就哭,說笑就笑,一宿一宿地不睡,嘴裏不停地念叨傳武,惦記着他的身子。對了,她現在成天什麽也不幹,就是納鞋底子給傳武做鞋,做好就拿刀剁了。”
朱開山仰天嘆息道:“癡情的孩子啊,傳武不值得你為他這樣,我們老朱家對不起你!傳文,跟你娘要些錢出趟遠門。”傳文說:“到哪兒去?”朱開山說:“去趟哈爾濱。”傳文呆在那兒說:“哈爾濱?哈爾濱在哪兒?”這時朱開山已經回到院裏。傳文攆上去問:“爹,你還沒說呢,到哈爾濱幹什麽?”
這天早上,那文掃着院子,打開院門,大吃一驚——昨天送出去的犁杖一溜擺在院門口。那文慌忙跑進堂屋說:“爹,出去看看吧,您送出去的犁杖人家都送回來了!”朱開山也是一驚道:“是嗎?看看去。”和那文來到院門口一看,沉默不語了。那文說:“爹,這件事不那麽簡單。”朱開山說:“哦?你說說,怎麽個不簡單?”那文說:“這是人家和您較勁呢,讓您看看放牛溝誰的腳板厚,天大的情沒人敢領。”朱開山背着手,望着遠處的田野說:“嗯,這事不能急,撂一撂再說吧。我是以誠相待,可他也別太過分,我就不信虱子能頂起被單來,螞蚱能穿着我的鞋跑!”
元寶鎮的酒館裏,韓老海郁悶地喝着酒,陪坐的是老孫頭。韓老海說:“都送回去了?”老孫頭說:“你發話了,誰能背你的味兒呢?”韓老海說:“沒別的動靜?”老孫頭說:“鴉雀無聲。”韓老海說:“我看朱開山這下是蔫頭了,他那幾垧地的黃煙損失大了。行了,你該忙什麽就忙什麽去吧。你去告訴大夥,我韓老海不會虧待他們的。”老孫頭走了。
這時候夏元璋也來酒館喝酒,見到韓老海打招呼道:“想不到老海哥也有閑情雅致。怎麽,自己喝?”韓老海說:“哎呀,夏掌櫃的,來來來,一塊喝一壺,你大喜我沒過去,我請你。”夏元璋說:“別呀,我請你。夥計,再上幾個好菜,來一壺好酒。”店夥計應答着,麻溜地上菜上酒。
夏元璋說:“老哥,還跟朱開山過不去呢?”韓老海說:“能過得去嗎?我閨女現在都魔怔了。我和你一樣,就這麽個心肝寶貝,他這是不讓我活啊!一報還一報,我也不能讓他好過了!”夏元璋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啊!我勸你應該有點節制,山東人也不是那麽好惹的。我看朱開山這個人已經夠大氣的了,他要是真的和你抹下臉來鬥,你未必就能占上風。這個人的來歷我有個大概其,有膽有識,見過大世面,當年……”韓老海不願聽了說:“得了,得了,別替他吹了,都是傳說,連他自己都不認賬。他就是再能耐,我韓老海也不怕他,無非是血葫蘆對對他的鐵砂掌,他有八卦拳我有無影腿,他敢死我敢埋,大不了一命對一命!”夏元璋說:“這是何苦呢?就打你和他倆是旗鼓相當,可鬥來鬥去又有什麽意思呢?光叫人家看光景了。我估摸了,你們兩家鬥了這些日子都沒少損失,那些人都是白聽你的使喚?”
韓老海火了說:“你是替誰說話?哦,你是不是替他做說客的?對了,我早就聽說你有意把閨女說給他家老三,你這是替親家說話啊!我可要奉勸你一句,你閨女可別叫人家也耍了。他們家的人玩女人可有一套了!”夏元璋反唇相譏道:“你怎麽這麽說話?難道你閨女是叫人家玩了?”話說到了韓老海的疼處,韓老海咬牙切齒說:“他敢!”
堂屋內,韓老海郁悶地抽着煙。秀兒坐在一旁還在納鞋底子。秀兒娘守在閨女旁邊。朱開山帶着傳文和一個醫生登門拜訪,臨到堂屋門口時,朱開山做個手勢,傳文與醫生停在堂屋門前,他自己進了屋。
秀兒見到朱開山,高興地站起來,雙手抓着朱開山的胳膊,滿臉微笑地說:“爹,你來了?傳武有信兒了?他沒說想我了?你告訴他,我可是想他,天天想,想他給我講的故事。真有意思,一個老虎長出兩只尾巴。你們知道是怎麽回事嗎?我給你們講講。山場子裏有個老獨臂爺爺……”
朱開山非常辛酸地看着秀兒,秀兒娘連忙哄着推着秀兒進了裏屋說:“秀兒,跟娘到屋裏去,娘有個好事跟你說說。”朱開山壓下內心的酸楚,轉身對韓老海真摯地說:“老哥,我聽說秀兒病了,心裏老放不下,這不,讓傳文到哈爾濱請了個先生給閨女瞧瞧。”說着,遞給了韓老海一包銀圓說,“這是我的一點意思,給孩子抓藥用的。”韓老海冷冷一笑,無語。朱開山見此,對醫生做個示意。醫生會意地點點頭,走進裏屋。
朱開山見韓老海沒有反對,再次對韓老海說:“老哥,不管你對我有什麽怨恨,咱先放在一邊,眼下給秀兒把病治好是最要緊的事。你說是不是這個理?”韓老海的臉色有所緩和說:“錢你拿走,錢救不了我閨女。你的犁杖沒人敢收吧?你知道了就行。我給你個面子,明天把犁杖給我送一副來別人就敢收了。可我還有一句話,咱倆的賬沒完!你記着,只要傳武不回來,咱們兩家還有好戲看,你要是願意,我給你把戲單送過去,你想聽哪出随便點!”
醫生看完了秀兒的病出了屋說:“閨女的病也無大礙,就是精神受了點刺激,主要靠靜養。要是願意就吃點藥吧,我給開個藥方子。”他開着藥方說:“就這樣吧,照方抓藥,兩天一劑。”韓老海說:“那就這樣,我就不送了。”朱開山見韓老海依然冷漠的樣子,只好無奈地說:“那我就先回去了。”說完後與先生走出堂屋。
朱開山和醫生剛出門,韓老海把那包銀圓扔到院子裏。朱開山、傳文及醫生都是一愣,醫生有所不解,傳文無奈地撿起銀圓。這時秀兒跑出來,把兩雙鞋塞給朱開山說:“爹,這是我給傳武做的,你托個人捎給他,告訴他,在外邊逛蕩夠了就趕快回來,就說秀兒想他!”說罷掩面跑回屋裏,韓老海憤憤地關上堂屋的門。
朱開山與傳文回來了。朱開山十分氣悶地坐到椅子上,說:“傳文,你都看見韓家的勢力了吧?咱怎麽趕弄他也不動心。我看了,他早晚還要弄出大事,現在咱就得把兩只翅膀耷拉着,誰也不許給我惹事!”
文他娘掉下臉子說:“他爹,你原來是一個多麽有血性的人兒,怎麽自打闖了關東就變得像只病牛似的?你叫誰吓破膽了?再這樣韓家就得騎在咱脖子上拉屎了!怎麽跟你越過越窩囊,再這樣俺回山東去了!”那文說:“娘,不能這麽說,我爹這叫卧薪嘗膽,當年我們老祖宗……”
文他娘恨恨地說:“閉死你那張嘴,關起門來好好過你的日子,家裏的事你少摻和!”那文分辯道:“看娘說的,家裏的事不就是我的事嗎?我也是琴棋書畫滿腹經綸哪,可就是用不上。”傳文拉拽媳婦說:“你少說兩句吧,趕緊燒火去。”那文下了炕出門。
文他娘說:“這大媳婦,別看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理,可是有點兒二,倒也歡喜人。”那文從門外探進頭來問道:“娘,什麽是二?”一句話惹得一家子人噗的一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