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
不嫌!”
突然,門開了,朱開山站在門口。傳武和鮮兒都愣住了。朱開山見狀勃然大怒,順手抄起屋內的一根木棒就向傳武打去,邊打邊罵道:“你這個畜牲!怪不得成天往林子裏跑,今天我打死你!”
傳武躲閃着,同時急切地解釋着說:“爹,你聽我說不好嗎?我大哥已經成親了,鮮兒姐救過我的命,她現在無家可歸,我要娶她,死活要娶她,我不能扔下她不管!我知道你不能讓,我帶着她走,走得遠遠的不行嗎?”鮮兒死死地抱着朱開山胳膊,哭着說:“大叔,你聽我說,聽我說完了再打,連我一塊打,打死我也不喊屈,你讓我說句話不行嗎?”哭着,哭着,閉了眼。朱開山忙搖着她,呼喚道:“孩子,你醒醒,有什麽話跟叔說,叔聽你說!”
鮮兒好不容易才平靜些,哽咽道:“大叔,我和傳文哥的緣分斷了,早在來關東的道上就斷了,我賣身嫁過人,當過戲子,又被惡霸糟蹋過,在別人眼裏我是個賤女人,我已經沒臉見你們家的人了。我來元寶鎮也是被逼無奈呀,是老天爺的安排,本想躲着你們,本來也可以躲過去,可我的心躲不過去啊!不管怎麽說,我和傳文哥是你和我爹給訂的娃娃親,我的心裏一直放不下他,就是想看他一眼,看他成了家我就放心了,沒求別的。”
朱開山心裏酸楚,說:“鮮兒,你對傳文有恩啊,可你糊塗啊,你是為了他遭了那麽多的罪,受了那麽多的屈,再怎麽着他也會娶你,我們家的人也不會慢待你的!可是都怨你自己呀,你來晚了,我不能讓傳文休妻再娶呀,要是那樣我就是不仁加不義,沒法做人了!”鮮兒說:“大叔,我不怨你,也不怨傳文,就怨命,我沒有和傳文哥做夫妻的命。”朱開山說:“鮮兒,可是你和傳武……”鮮兒說:“大叔,你聽我說,傳武一直把我當姐姐看待,我也把他當弟弟待。那一年老天爺安排我們倆在山場子相遇了,你是知道的,能從山場子滾出一條命容易嗎?那時候我們姐弟倆相依為命,他護着我,我護着他,沒想別的,臨分手他想讓我到元寶鎮等傳文哥,我沒答應,可誰想到今天事情會這樣呢?他說我是為了救傳文哥才落到這一步,說老朱家不能扔下我不管,他要娶我,讓我這一輩子有個着落,我一直沒應承。可他癡心不改,我也沒辦法啊!”朱開山說:“孩子,別說你沒應承,就是我也不能應承,不管你和傳文成沒成親,你們畢竟差半步就是叔嫂的名分,這是亂倫啊!傳出去讓人家怎麽說?不過你放心,大叔不會扔下你不管,你先在這兒住着,我會給你個交代,讓你好好過一輩子!”
朱開山帶着傳武回了家。文他娘給他撣着身上的灰塵問:“他爹,你這是怎麽了?滿臉的官司,又是哪個惹着你了?”朱開山說:“唉,事情弄糟了,一盆糨糊扣咱家裏了,都粘巴住了,進屋我跟你慢慢說。”
文他娘聽了,跺着腳說:“你說傳武這個畜牲,這可怎麽了得!雖說傳文沒娶鮮兒,可傳武要是那麽做了也叫弟娶嫂啊!再說韓老海為咱放水救了莊稼,咱把成親日子也跟人家定了,這筐爛桃子可怎麽收拾?”朱開山一拳砸在桌子上說:“不行,有我這口氣在,這個畜牲就別想那美事!”
傳武進屋來,撲通一聲給爹娘跪下說:“爹,娘,你們就成全了我們吧,鮮兒我是娶定了,她救過大哥的命,也救過我的命,咱老朱家的人可不能忘恩負義啊!爹,你說過,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句話可不能挂在嘴上!”朱開山嘆口氣說:“傳武,起來吧,這些都不用你教我,鮮兒對咱家有恩我都知道,有恩必報我也明白,可是報恩不等于可以弟娶嫂!”傳武說:“爹,鮮兒沒和大哥成親,她不是我嫂子!”文他娘淚水漣漣,拖着傳武說:“兒子,你不懂啊,他們的名分已經有過了,印在大夥的心上了,擦不掉了!”傳武忽地站起來說:“我不管別人怎麽看,我自己的事不用別人管!”說罷轉身推門走出去。沒想到傳文站在門口,他早已是淚流滿面了。
傳文滿腹心事折回自己屋,那文正在研墨,傳文沒說話一腚坐在炕沿上。那文湊過來說:“先生,你到哪兒去了?我又有了新題目,給你寫一首新詩。來,給我研墨。”傳文不耐煩地說:“去去去,沒看人家煩嗎?”那文卻是百般柔情:“先生,有什麽煩心事對為妻的說嘛!我給你解憂。”傳文氣得拿起毛筆,在那文鋪好的宣紙上一頓亂抹,一邊塗着一邊哭道:“寫寫寫,你成天除了寫就是唱,哪知道這個世上還有愁!”那文氣得火了說:“我哪兒惹着你了?朝我發什麽火啊?這要擱我在王爺府的時候……”傳文一愣說:“你說什麽?什麽府?”那文自知失言,忙嫣然一笑岔開話題說:“你是不是餓了?”傳文有些發蒙……
朱開山擺了一桌酒席,韓老海、夏元璋和幾個鄰裏圍坐在桌前。文他娘、那文出出進進地上着菜。韓老海問朱開山說:“不年不節的,你請的什麽客啊?”一個鄰裏說:“是啊,老海,你家秀兒和傳武的親事不是都定下來了嗎?辦喜事的時候喝你們的喜酒就是了,今天還請什麽客啊?”夏元璋微笑着說:“老朱大哥,今天喝的什麽酒你就說了吧,寶葫蘆該揭蓋了。”朱開山說:“火候不到。先透個風,天老爺賜給了我一件寶貝,住會兒就獻給大夥看看。”
酒過三巡,朱開山見傳文、傳武、傳傑和那文、鮮兒都落了坐,起身高聲道:“諸位老鄉臺,我朱開山自從到了放牛溝,沒少得到大夥的幫扶,也多虧了大夥的幫扶,我們家的日子越過越紅火。想想十幾年前,我朱開山在北京鬧義和團,被官府畫圖緝拿,穿一身破衣爛衫,光腳板逃到咱元寶鎮放牛溝,鄉親們沒有嫌棄我,沒有告官卻收留了我,讓我安身立命。四年以後,我的妻兒又投奔而來,漸漸地就有了這份家業。當年文他娘是帶着三個兒子闖關外,走海路的時候把老大撇下了。為什麽?就是因為老大沒過門的媳婦偷着從家裏跑出來,攆了上來。為什麽攆了上來?這兩個孩子情意深!深到什麽樣?夏掌櫃的看到了,當時傳文一見閨女沒趕上船,嗖地跳下海就去接!那可是入了冬的天氣,海水刺骨地冷啊!孩子連滾帶爬地上了岸,一對有情人緊緊地抱在了一起。”
傳文極力地控制着眼裏的淚花,他旁邊的那文認真地聽着。文他娘慈愛地撫摸着鮮兒的肩膀。鮮兒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傳武似乎預感到什麽,神色頗不安寧。
朱開山繼續道:“正趕上日俄在旅順口開戰,封海了,兩個孩子改走旱路,相依為命奔元寶鎮而來。道上傳文病了,差點死了。閨女多義氣!插草為标賣身救傳文!傳文病好了,閨女送走了傳文又只身出逃奔關東而來。好一個節烈的女孩子,好一個糊塗的閨女!救了我兒子的命卻不願辱我朱家名聲,一直在關外流浪了八年不肯登我的門!有情人不能成眷屬,這裏的苦情有誰知道!這還不算,諸位高鄰都知道,那一年老二傳武為了找我誤入山場子,遇見了他沒過門的嫂子。傳武拍山門,把頭不收留,差點凍死在老林子裏,又是閨女救了老二的命。閨女對我們老朱家有恩啊,天大的恩,她應該是我老朱家的媳婦!可傳文等了她八年,整整八年,她是音信皆無,無奈之下傳文只好另和那文結親。”
屋內衆人唏噓不已,好幾個女人掉了淚。
朱開山說:“可就在傳文結親的那天閨女露面了,你們都見過,她就是那文的生死姐妹,我的好閨女鮮兒!”朱開山拖過哭成了淚人的鮮兒說,“那天辦喜事,鮮兒姑娘露面了,為什麽單單這個時候露面?她是看到傳文成親心裏的一塊石頭落地了,她是想和傳文見上最後一面就遠走他鄉!多仁義善良的閨女!我朱開山能讓閨女走嗎?今天我把她找回來了,請大家來就是要告訴諸位,我要把鮮兒收為閨女,當我的親閨女!以後大家多照應點,今後鎮裏屯裏誰要是敢欺負我閨女就是欺負我朱開山,我和他對命!等她嫁人的那一天大家都要來,喝喜酒!”
朱開山的一番話贏得一陣喝彩聲,傳武卻目瞪口呆。傳文泣不成聲,那文則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傳傑別有意味地笑了笑,随即又皺緊了眉頭。鮮兒的淚水簌簌而落。朱開山問:“鮮兒,你願不願意?”鮮兒有些猶豫,旁邊的文他娘親切地說:“好孩子,從今往後咱就是一家人了。”鮮兒苦苦一笑悄聲地說:“爹,娘。”文他娘高興地應着。朱開山大喜道:“好!閨女,認認長輩高鄰兄弟嫂子,給他們敬酒。”
鮮兒抹幹淨臉上的淚水,給長輩們鞠躬敬酒,來到傳文和傳武跟前的時候,她的聲音哽咽了說:“傳文哥,傳武兄弟。”傳武沒接酒杯,一跺腳,徑直出了屋子。鮮兒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