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兩難
來者确是解意輝,他本在內院與妻子賞花弄草,聽家仆來報,說是來了幾個有名的武林人士,這才急急趕來會客,不想方到後堂,便聽到有人對父親咄咄相逼,而極道靈使的一聲大吼,更讓他再忍不住,沖了出來,怒道:“敢在解家撒野,你們可打錯了算盤!”
君自傲注視着解意輝,心中百感交集,他強定穩住心神,緩緩道:“你雖是解九琅之子,此事卻與你無關。”解意輝冷笑一聲,道:“說得可真有趣,你是何方神聖,竟敢如此污蔑我爹?我爹俠義為懷,天下人皆知,爾等到底有何居心?”
風巽冷然道:“我們不過是來求一個真相。解公子先不必惱火,且先問問你爹。”
解九琅的身子又抖了一下,緩緩擡起頭,看着解意輝,方要說些什麽,解意輝已斬釘截鐵地說道:“爹,不必怕他們!咱們行得正走得端,不怕別人說長道短!我不管你們是誰,都馬上給我滾!不然,休怪解某不客氣!”
極道靈使咆哮一聲,道:“哪個怕你不成?”縱身上前,右掌倏然向解意輝抓去,出手如電,解意輝根本躲閃不開,被極道靈使當胸揪住,提在半空中。
解意輝心中大駭,他自幼随父習武,如今自問并不比父親差多少,不想竟被對方的一個随從輕易捉住,對方其餘幾人功力如何可想而知。他想出腿踢開極道靈使,無奈一股霸氣十足的氣勁不斷順着揪住自己衣服的大手傳來,讓自己全身僵硬,動不得分毫。
解九琅見狀大駭,一躍而起,怒道:“休傷我兒!”随即氣運全身,立時就要出手。君自傲雙目寒光一閃,道:“你想動手麽?”
一股陰冷的氣息立刻布滿大廳之中,解九琅只覺心頭一寒,全身僵硬,只覺自己只要稍微動一下,這股氣息便會如洪水般暴發,将自己完全吞沒。被極道靈使提在空中的解意輝亦有同樣感覺,只是比其父更加不好受。
不止他二人,連功力較淺的沈緋雲,也已有些受不了了。一旁的風巽已運氣護住柳依依,此時卻也無力援手,禦風道人見狀忙運氣保護沈緋雲,同時暗自感嘆君自傲氣勁之強。
君自傲緩緩道:“解前輩——事到如今,我還是叫你一聲前輩,佛說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往日既曾犯下大錯,便當承擔後果,你若能說出真相,就算天下人均要殺你,君某也敢保你無事。”
解九琅顫了一下,擡眼望向君自傲,便要開口,那邊解意輝掙紮道:“爹,不可屈服于淫威!”極道靈使雙目一瞪,手上勁道加強,痛得解意輝悶哼一聲,再說不出話來。
解九琅見狀顫聲道:“休傷我兒,我……我說就是了!”君自傲聞言一喜,收斂氣息,道:“這就對了……”未及說完,解意輝又掙紮着喊道:“爹!兒一死有何足惜,爹的英名重要啊!爹若屈服于淫威,随便承認罪名,兒情願一死!”說着,竟舉起右掌,猛然向自己頭頂拍去。
“不要!”正在這裏,一聲慘叫響起,一位少婦自後堂奔出,哭道:“相公,不要啊!”
君自傲聞聲便已是一顫,待見到其人,身子不由得一晃,不知如何是好。
來人正是與君自傲青梅竹馬的雲紫煙——如今的解府少奶奶。
解意輝離開後,昔日雲府的家仆鐘四才偷偷告訴她,今日的訪客竟是她曾日思夜想、為之心碎的君自傲,一年多不見,他似乎已成了頗有身份的人物。她一時百感交集,心中一陣喜、一陣悲,最後克制不住,跟着跑到前廳,卻正巧遇上解意輝意圖自斃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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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不要”,止住了解意輝的這一掌,更震亂了君自傲的心。她疾步來到廳內,眼望君自傲道:“傲哥哥,是你麽,真的是你麽?”
君自傲苦笑一聲,道:“多日不見……你……你過得可好?”雲紫煙含着淚水看了看極道靈使,向君自傲懇求道:“傲哥哥,求你将我相公放下好麽?”
君自傲輕嘆一聲,向極道靈使點點頭,極道靈使立時知意,慢慢将解意輝放下。雲紫煙立時奔上前去,扶住解意輝,關切地問道:“相公,你沒事吧?”解意輝點點頭,狠狠望着君自傲,向雲紫煙問道:“他……他就是你說的那個傲哥哥君自傲?”雲紫煙輕輕點了點頭,問道:“你們,你們為何要動手啊?”解意輝目光不離君自傲,狠聲道:“你問他!”
君自傲心中一酸,眼見雲紫煙緊緊摟住解意輝的樣子,心中對雲紫煙僅存的那一點愛戀,也不知不覺地消散了,剩下的只有無盡的感慨和對舊日情誼的回憶。他輕聲道:“小姐,你若信我,就不要管此事。這是我和你公爹之間的事。”
雲紫煙哽咽道:“公爹的事,難道就不是我的事麽?傲哥哥,這些年你到哪裏去了?為什麽當我好不容易忘記了你,你卻又要回來?”不等君自傲說話,便又道:“我知道了,你回來是要報仇的……傲哥哥,我知道雲家對不起你,我只求你不要傷害我的丈夫和公爹,如果要報仇,就找我來報好了……”
君自傲一時無言以對,柳依依見狀道:“雲小姐,你誤會了。咱們并非為你而來,君公子對你更是只有思念之情,絕無報複之意。你公爹表面仁義,當年卻是無惡不作的絞羽門頭領,咱們此行只為求他說出真相,讓僞君子鐵流玄的面目大白于天下。而且這還關系到另一位姑娘的終生幸福,雲姑娘,你還是勸勸你公爹吧。”
雲紫煙尚未反應過來,解意輝已狠狠道:“住口!我爹是名滿天下的大善人,不準你們污蔑他!”極道靈使雙目一瞪,便要出手,解意輝雖知非其敵手,卻毫無懼意,亦要挺身上前,卻被雲紫煙一把拉住。她目視君自傲,悲聲道:“傲哥哥,我公爹是好人,你一定是誤會他了……”
此時解九琅忽長嘆一聲,自語道:“天作孽有可為,自作孽不可活啊!解九琅一步走錯,便再無回頭路了!”手朝胸口一揮,只見寒光一閃,一把鋒利的匕首已然插在其胸口之上。
解意輝狂叫一聲,撲到近前,一把抱住解九琅,悲聲道:“爹,你這是何必啊!”轉向君自傲,狂吼道:“我爹當年是做錯了,但他這麽多年隐居思過,處處行善積德,難道還不能彌補過去的錯誤麽?他好不容易才忘了過去的事,要重新做人,可你們為什麽就不能給他個機會?為什麽非要逼他承認當年的事?”解九琅拉住兒子,道:“不要怪人家,這一切,都是報應……”
衆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誰也想不到解九琅竟會自殺,一時都沒了主意。
君自傲心頭一震,随即疾步上前,解意輝狂怒下一掌向他打來,叫道:“你還想幹什麽?”君自傲運氣于喉,猛喝一聲:“退開!”震得解意輝全身發麻,這一掌硬是再打不出去,人也僵在那裏再動不得。
此時解九琅雖是氣若游絲,卻還有氣在,人尚有意識,君自傲蹲下身來,搖頭道:“你這是何必?”解九琅苦笑道:“我若認了倒沒什麽,只是這孩子,豈不要一世背着惡名?”君自傲輕嘆一聲,道:“你太糊塗了……”随即拔下匕首,将手掌按在那傷口上。
一股霧般陰氣自君自傲掌中發出,直沖入那傷口之內,只見君自傲的手掌上不斷有細屑湧出,順着陰氣注入解九琅傷口之中,片刻間,那傷口竟複原如初,連傷痕也未留下。
解九琅只覺周身溫暖舒适,忍不住呻吟一聲,解意輝掙紮着将他抱緊,急問道:“爹,你怎麽了?”
解九琅只感精力充沛,不由對君自傲訝然而視,道:“你……你做了什麽?”
君自傲淡淡道:“只要你還有一口氣在,我就不會讓你死。”
解九琅和解意輝同時打了個寒戰。照理聽到這句話的人,只會覺得安心、快慰,而他們卻不約而同地想到,只要他們一日不公開真相,君自傲就會如影随形般纏住他們,即便他們用死來逃避,也是枉然。
這時解意輝忽然像變了個人似的,一改方才的倔強,松開其父,跪倒在君自傲面前,顫聲道:“君公子,我求你放過我父吧!他确實是好人啊!”雲紫煙幾步來到近前,亦跪倒在地,含淚道:“傲哥哥,求你放過我公爹吧……”
風巽亦道:“空口白話,說好就好,說壞就壞。鐵流玄一死,你解九琅便現身江湖,一現身,便誅殺飛賊、仗義疏財,這手段也太過明顯了吧?此時事情敗露,還有何話說?”
不等解九琅說話,解意輝已道:“難道你們以為那飛賊是我爹安排的麽?真可笑,鐵流玄已死了這麽多年,我爹為何直到現在才演這麽一出戲?這一切只是巧合罷了,那飛賊為禍羽林,無人能制,我爹為救羽林百姓,這才出手将其擊殺,為何你們卻非要把這當作我爹的房間安排?當年鐵流玄率衆剿滅絞羽門之前,我爹便已悔悟自己犯下的罪行,毅然離開了絞羽門,這才逃過一劫。我爹深信這是因他心存悔意,上天才給他機會,于是從此一心向善……實話與你們說吧,我本是流浪街頭的一個乞兒,是我爹收留了我,将我當親兒一樣養大,爹對當年犯下的錯,更是毫不隐瞞,在我小的時候便已對我說明。可那又怎樣?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殺人的魔頭了!我是一邊看着爹處處行善,一邊長大的,沒人比我更了解我爹啊!”目視君自傲,道:“君公子,難道一步走錯,就要一生承受痛苦嗎?難道犯了錯的人就不能重新來過嗎?你們這麽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這麽将我爹毀了嗎?君公子,我求你放過我爹吧,解意輝情願代我爹受罰!”
君自傲只覺一陣暈眩,長嘆一聲,道:“我放過他,誰又來放過天涯?當年鐵流玄血洗天家村時,可曾想過放過誰?解公子,你言重了,我們并不是罰誰,只是要一個真相。你爹若真已有所悔悟,便當澄清事實,還無辜者一個清白才是。”
解意輝還待再言,解九琅已長身而起,道:“不錯!若真悔悟,就當坦誠一切才是,只是隐瞞不說,那才見心中有鬼。意輝,你我雖有父子之名,但你并非解某親生,從此以後,不準你再姓解!你立刻帶着你的紫煙離開我解家,養你這麽多年,我已經夠了!”
解意輝悲呼一聲,撲倒在解九琅面前,哽咽道:“爹,你這是何必啊!”雲紫煙也跪到解九琅面前,哭成了個淚人。
君自傲渾身劇震,解九琅的這番話讓他忽然想起了離他而去的天涯。解九琅狠心将視如己出的解意輝趕出家門,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身敗名裂後,不連累到這愛子麽?面對這一幕催人淚下的一幕,君自傲真不知如何是好,要麽是逼得別人家破人亡,要麽是讓天涯永遠背負罪名,二者不論哪個,他都不願選擇。
對解九琅,他沒有同情,也沒有憎惡,他只是覺得,既然他當年曾犯下了錯,就要承擔這錯的結果。讓他感動的是解意輝對解九琅的感恩,這讓他想起了劉星,也想起了自己。一個懂得感恩的人,是值得別人尊敬與同情的,尤其是方才解意輝面對力量強過自己數倍的極道靈使,為維護養父尊嚴無毫無畏懼,更非尋常人可以辦到,這怎不讓君自傲感動、敬佩?
然而天涯呢?她雖表面冰冷,但內心呢?那是一顆布滿傷痕的心啊,難道要讓天涯代鐵流玄、代解九琅承受這一切嗎?
紛亂、紛亂,君自傲再看看雲紫煙,心情更加紛亂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