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清河縣
穆彥笑道:“青梅酒便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依舊是幾道小菜,一壺青梅酒。
趙誠喝完就走, 也不做更多的留戀。
回去的路上, 趙誠哼着小曲,在毛驢上手舞足蹈, 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就連毛驢也發出響亮的叫聲,似乎與主人同樂。
距離上次穆彥說回去給他父親上墳, 已經過了好幾個月的時間。
一直到了三月,穆彥才準備出發。
川寧縣與清河府來回大概需要半個多月的路程。
紀柴到滿柳鎮上雇了一個車把式,又采買了一些路上所需物品,二人這才打算出發了。
臨走的那天, 天才蒙蒙亮。車把式就趕着馬車來了。
穆彥坐在車裏,紀柴剛要上車, 就看到邱岳從遠處跑來了。
“紀叔叔,夫子!”
一溜煙的跑到了馬車面前。
穆彥挑簾見他來了,忙從車上下來。
“怎麽了這是?”
邱岳仰着小臉:“就是來送送你們。”
“快回去吧, 趁着時間還早,回去還能睡會兒呢。”穆彥摸摸他的小腦袋笑道。
邱岳嗯了一聲, 眼圈卻不自覺地紅了。
“好端端地怎麽哭了?”穆彥用指腹拭去他臉上的淚,“之前不是和你說了,我們辦完了事便回來。”
邱岳用手背胡亂地擦着淚:“我知道,我知道。”
紀柴打趣道:“乖, 出門回來給你買糖吃。”
穆彥瞧瞧天色, 又亮了些:“咱們走吧。”
“夫子, 你們走吧, 我在這裏看着你們。”邱岳抽抽搭搭地道。
穆彥又簡單地囑咐了他幾句,才與紀柴又重新上了馬車。
穆彥挑起窗簾,朝着邱岳揮了揮手。
馬車的車輪轉動了幾圈,就聽外面一陣大喊。
“穆秀才,等一等——”
穆彥往邱岳的身後看去,有不少人正朝這裏跑來。
車把式勒住馬,想要将馬車停下來。
穆彥一撂車窗簾,道:“快點兒走,別讓他們追上,”
車把式揚起馬鞭,伴随着一聲聲吆喝,馬車越走越遠。
那群人追不上,站在原地看了半晌只好回去了。
現在的天氣還是有些冷,縱使車門和車窗已經關得嚴嚴實實的了,但冷氣還是能從外面灌進來。
紀柴雙手把着兩旁的座椅,蹲在門口處。
颠簸的馬車使他左搖右晃的。
他不得不抓緊了,以免自己摔下去。
“你這是做什麽?”馬車似乎踩到了一塊大石頭,紀柴突然向後面仰去,幸好穆彥手疾眼快抓住了他的胳膊,“怎麽不好好地坐着?”
紀柴吓了一腦袋的冷汗,他朝着穆彥笑笑:“這裏漏風,我幫你擋擋風。”
穆彥使勁将他往自己面前一拽:“你快坐上來,當心摔到了。我不冷,現在的天可比過年時暖和多了。再說,我要是冷的話,就把從家裏帶來的那個薄被子蓋上了。哪還用你這一個大活人給我擋風呢,”
紀柴仔細瞧瞧穆彥的臉龐,确實不像冷的樣子,也就不再堅持,坐到了他旁邊。
穆彥掀開窗簾朝外面看去,地上的小草已吐出了嫩芽。他笑着搖了搖頭,都這個季節了,只有這傻子會怕他冷。
穆彥将頭靠在紀柴的肩膀上,紀柴看了幾眼外面,确定那車把式不會突然進來,他才放心地用手攬住穆彥的腰。
中午的時候三人把馬車停在一棵樹下,席地吃了些幹糧喝了些水休息了一會兒。
到了晚上,馬車停在了一家客棧門口。
紀柴對小二道:“開三間房。”
雖然很不想與穆彥分開睡,但為了避嫌,不得不這樣做。
倒不是怕外人知道,只是這車把式是滿柳鎮的人,怕他回去亂說,穆彥剛考上秀才不久,多少雙眼睛盯着呢,萬萬不可傳出什麽于他不利的事。
“開兩間。”穆彥看着紀柴笑道,“咱們倆睡一間,出門在外,能省些就省些。”
紀柴小心地看了車把式一眼,發現他看穆彥的目光中竟帶着些許的贊許。
小二帶他們去客房裏,二間房只是一牆之隔。
穆彥對車把式道:“大哥,你先休息會兒,一會兒就出來吃飯。”
房間不大,但很幹淨,紀柴脫口而出:“原來客棧就是這個樣子。”
紀柴沒出過門,自然也是第一次住店,看什麽都覺得新奇。
看夠了,突然想起今晚仍要與穆彥住在一起,心裏不免有些擔憂:“咱們住在一起,他會不會亂說?”
“你未免太草木皆兵了,西澤村的人家裏來客人了,不也與客人同住一室嗎?也沒見得別人說什麽。”穆彥笑道,“再者我考上秀才了,卻還是為了省錢和你同住一屋,你說別人又會怎麽看我?”
紀柴又想起了剛才那車把式贊許的目光,後知後覺地全明白了。不再多慮,安心地與穆彥住了一間房。
吃過晚飯後,便早早地休息了。
黑暗中,紀柴将穆彥緊緊地摟在懷中。
手在他光滑地身體上來回地摩挲着。
穆彥微微翹起唇角:“想做就做吧。”
“可以嗎?”紀柴欣喜地問道,可随即語氣中又有些一些擔憂,“坐了一天的車,不累嗎?”
穆彥道:“現在這樣我也睡不着。”
紀柴一個翻身壓在了穆彥身上,不大的小床因着他的動作咯吱咯吱響。
紀柴懊惱地道:“還是算了吧,這床的動靜太大。”
就算是傻子聽見這床的動靜也會知道他們在幹什麽。
穆彥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将他的耳朵壓到自己嘴邊:“咱們去地上。”
紀柴眼中流露出一絲驚喜,在地上還從未嘗試過。
他先起身下了床,穆彥緊接着也起來了。
地上有一個小桌子,穆彥晃了晃,桌子沒有發出響聲,
他這才放心地把上身趴到那桌子上,回過頭來,朝紀柴笑道:“來吧。”
紀柴一時倒不知如何動手了,沒與穆彥做夫妻時,紀柴只覺他是天邊的神明,可遠觀,卻不可觸摸。
剛與他做夫妻之時,紀柴也總是覺得這一切像是在夢中發生的似的。
那時他生怕自己會從這夢中醒來,夢醒了,這一切也就破滅了。
再往後些的日子,紀柴漸漸地相信了這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穆彥真的與他做了夫妻。
同樣是男子之身,他卻不知穆彥這副身體為何對他有這種致命般的吸引力。
總覺得總也要不夠,要了一次還想要。
因為怕穆彥害羞,所以二人床 | 第之間的姿勢翻來覆去地無非只是那麽幾種。
今日,穆彥竟願意與他做出這種姿勢。
紀柴只覺得心裏滿滿的都是感動,簡直都要溢出來了。
穆彥背對着他,又回頭看着他,與他說話的姿勢是多麽的誘人。
紀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化身為狼,撲了上去。
紀柴原想着穆彥累了一天,只做一次便讓他早些休息。但想歸想,做歸做,紀柴還是沒有克制住自己,一直到後半夜才擁着穆彥一同睡下了。
次日在馬車上,紀柴心疼地擁抱着穆彥,穆彥的眼下出了一圈淡淡的黑色,閉着眼睛也不知睡沒睡着。
一直到了中午,穆彥才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瞧着紀柴的胳膊還被自己壓在腦後,心疼地道:“怎麽不把胳膊拿出來,這麽久了,不疼嗎?”
紀柴道:“光顧着看你了,都忘記別的事了。”
穆彥一笑,給他捏了捏胳膊,這才出了馬車。
越往前走,天氣越熱。紀柴從來沒有出過遠門,最遠去過永川縣的次數用手指頭都能數出來。
穆彥年幼時曾随父親游歷過不少地方,且他好讀書,在書中也獲得過不少各地的情況。
一路上,穆彥都滔滔不絕地給紀柴講述着各地的風土人情,紀柴聽得津津有味,原本枯燥的行程變得歡快起來。
如此過了幾天,明天便會到了清河府,穆彥的話突然少了起來,神情上亦不如之前那幾天愉快。
紀柴不是那麽個會察言觀色的人,但穆彥的任何細微的變化他都能感覺得到。
紀柴親了親他的頭發,擔憂地問:“小彥你怎麽了?”
穆彥伸手環住了他的腰:“我突然有些害怕。”
“你在怕什麽?”
穆彥搖了搖頭:“我也不知,許是‘近鄉情更怯’吧。”
穆彥這種情緒一直持續到進了清河府。
一進入清河府,穆彥的情緒又好了起來。
清河府一片繁華,早已不是穆彥當初離開時的那副光景。
紀柴本以為穆彥觸景生情會更加傷心,沒想到穆彥只是看着界碑時長嘆了一聲,而後便依然如前幾天那樣,性質高漲。
清河府是穆彥最熟悉的地方,他索性和紀柴也不坐馬車了,二人只在城裏慢慢地走着。
穆彥指着街邊的店鋪,興高采烈地為紀柴講述着。
進了清河府後,天色就已經不早了。穆彥找了家客棧,安頓好後,又拉着紀柴四處逛了逛。
清河府中還有許多人認識穆彥,見穆彥回來了,一傳十,十傳百。都過來與穆彥打招呼。
穆彥高興地與那群人交談着,有人問他這些年去了何處。
穆彥只說淪落到西澤村被紀柴救了,所以便留在了那裏。
那些人再看紀柴,都用一種救命恩人的眼光看着他。又紛紛圍着紀柴說了些話。
人群中有一人瞧着穆彥穿着的短褐,突然哭着道:“公子,你怎麽穿着這種衣服?”
他們印象中的穆彥,一直都是身穿廣袖,飄飄然狀似神人的。
聽他這麽一說,所有人的目光也全都落在了穆彥的衣服上。
剛才光顧着訴說離別之思,誰也沒有注意到穆彥穿的是什麽。
穆彥不以為意地笑笑道:“我現在在西澤村,不穿短褐還能穿什麽。”
他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又對衆人笑笑道:“衣服只是人的一張皮,我穿什麽都無所謂,只要我還是我,我還是穆彥,那便好。”
話雖如此,但衆人的心裏仍舊不是滋味。
有人忽然想起了之前朝廷頒發的那個告示:“公子沒有到官府恢複功名嗎?”
穆彥道:“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既然朝廷已經奪去了我的功名,我再考一次也就是了。”
“公子說得對,我們都支持你,不管你怎樣做我們都支持你!”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穆大人一家都是因為我們才遭此大難。他們的恩德我們永生不忘,我們無以報答,但只要公子說句話,無論什麽事我們都能幫您辦到。”
也不知是誰先跪下的,最後所有人都跪下了,給穆彥一個勁兒地磕着響頭。
穆彥的眼圈紅了,積攢多時的情緒再也控制不住地宣洩了出來。
他扶起這個又扶起那個,紀柴在一旁看着,也有淚從眼中流出。
不知過了多久,衆人才一一站起,陸續地止住了哭聲。
有個女人道:“公子好不容易回來了,咱們都不許哭。要高高興興的。”
大家都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那女人又道:“公子去祭拜穆大人了嗎?”
穆彥搖搖頭:“今日晚間才到,尚未來得及祭拜。”
有人馬上插嘴道:“公子還不知道呢吧,穆大人的廟就建在城南外。”
“廟?”穆彥的眼睛掃過紀柴一眼,疑惑地道。
有人馬上解釋道:“咱們清河府的人為了紀念穆大人給予我們的天大恩情,自發地建了座廟。香火很旺盛呢,公子若是明天要去,我們給你帶路。”
穆彥點點頭,連說了幾句好。又與衆人聊了一會兒,看着天色已經不早了,這才準備回客棧去了。
人們哪能輕易地放他走,直到問出了穆彥住的哪家客棧,又讓他答應着多住些日子才放他走了。
回去的時候,離着客棧還有老遠就看見有官兵站在客棧門口。
穆彥剛到客棧門口,車把式馬上從裏面出來了:“穆夫子,你可回來了,這幾位官爺可等你半天了。”
為首的一位官兵聽着車把式的話,馬上走過來對穆彥恭恭敬敬地施了個禮:“穆公子,我家大人有請。”
穆彥一看他們的裝扮就知這些是清河府的人,他對官兵沒什麽特別的感覺,畢竟從小就接觸他們,更何況他們的态度十分恭敬,雖不知這新任的知府找他這個前知府的兒子有何事,但總歸是要去看看的。
穆彥對紀柴道:“你先回去吧,我等會兒就回來了。”
紀柴道:“我與你同去。”這是紀柴第一次見到官兵,一般的百姓都怕官,要說紀柴不怕那是假話。但是再怕,又怎麽能抵得上他的小彥重要?
穆彥還未說話,剛才說話的那個官兵又道:“我家大人只請了穆公子一人。”
穆彥看着一臉擔憂的紀柴道:“放心吧,我去去就回。時間不早了,你還沒吃東西呢,等你吃完了飯,我就回來了。”
但紀柴哪能吃得下東西,穆彥一走他就覺得心裏七上八下的,擔心的不得了。
他像店小二打聽到那些官兵是哪的,又一路走一路問,最終來到了知府府。
知府府門口有幾個官兵把守着,紀柴進不去,就在對面斜對角找了位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知府府的大門。
站得累了,紀柴就坐在地上休息。
天越來越黑,知府府門上挂着兩只紅燈籠。
紀柴就盯着那紅燈籠看,祈禱那紅燈籠變成穆彥的樣子從裏面走出來。
紀柴的眼睛越來越沉,連日不停的趕路也把他累壞了。
他曲起雙腿,将胳膊放在膝蓋上,又将頭趴在了膝蓋上。
他在心裏念叨着:“我不睡,就趴一會兒。開大門的聲一響,我就起來。”
這樣想着,紀柴安心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半睡半醒中的紀柴只覺得面前似乎站了一個人。
他稍稍地睜開了雙眼,一雙熟悉的鞋子正映入眼簾。
紀柴心中一喜,原有的那點睡意也沒了。
他順着鞋子朝上面看去,穆彥正微笑地看着他。
穆彥朝他伸出一只手:“走吧。”
紀柴高興地将他的手交到了那只手上。
兩人緩緩地往回走。
紀柴突然醒悟到現在他們還在大街上,他剛想抽回自己的手,穆彥卻握得更緊了。
“天黑,沒人會看見。”
紀柴前後看了看,果然沒人,只有知府府上挂着的紅燈籠閃爍着微弱的光亮。
他這才放了心,将主動權奪過來,用手緊緊地把穆彥的手包裹住。
穆彥的唇角微微向上勾了勾。
“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我擔心你。”
短短的四個字,卻比任何的甜言蜜語更能打動穆彥的心。
穆彥故意道:“我真有什麽危險,你在外面也沒什麽用。”
紀柴又握緊了他的手:“但是我不來,我會不安心的。我就算是死了,也要離你近些。”
“休要胡說!”穆彥怒斥道,他看着天邊的繁星,眼中閃爍着光彩,微微笑了笑,輕聲道,“咱們的好日子才剛要開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