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盜賊的主牌.1
艾森堡中凡是算得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此時都擠在斜塔中,看着站在琉璃燈前的兩個少女不由得面面相觑,除了艾佐之外再沒有人能明白眼前這發生的一切。
又或者,連艾佐都不能解釋到底是為什麽。
艾佐皺眉,不知道兩個丫頭到底想要搞什麽名堂。
當葉苒和艾蘭再次站到琉璃燈盞面前,兩個少女各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
半響,艾蘭眼神平靜地看着面前的琉璃盞,出聲說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當年我為了戴上盜賊的戒指,付出的代價是什麽嗎?”
葉苒轉過頭,看着她神色平靜而冷漠一如從前那個她羨慕過的冰雕公主,只是她的嗓音中帶着濃厚的鼻音。
葉苒垂下目光,想起當年那一幕——卡牌如同利刃從女孩的身體裏取出,于是語氣平靜地問道:
“要忍受取出卡牌的痛苦?”
盜賊無法忍受自己最重要的東西被偷去,如果讓戒靈所知,偷盜者将會付出比盜取的東西更加沉重的代價。
艾蘭勾起嘴角,笑意未及眼底。
她微微張開掌心,露出掌心中她曾經抛起的身份——平民的卡牌:“我曾認為最痛的莫過于心髒被切開的痛苦,但是現在,我才知道我想錯了。”
那個總是會對着她單純笑着的少年在她懷中冷去的時候,她早已死去的心髒,在那一刻活了過來然後随着他呼吸的停止而重新破碎成為齑粉。
少女的嗓音中帶着顫抖,緩緩說道:“盜賊可以盜取他人一時的情感,但是卻無法得到一輩子的愛情。”
她伸出手,手指尖撫上琉璃燈盞的燈面,而葉苒見狀也随之放上自己的手閉上了眼睛,用心感受着父親生前跟自己所描述的,在他本家中安放的那盞漂亮的琉璃燈。
艾蘭閉上眼,黑暗的眼前浮現出一張混血兒般俊朗的面容。他看着她時,不管她的脾氣會有多麽的暴躁又或者是多麽防備而不近人情,他總會朝她露出單純的笑容,令人側目的純白笑容。
她曾固執地以為那是戒靈對她的試探,甚至是對她的嘲諷,然而現在,她想明白了那是對她的懲罰——以愛為懲,如果這是對身為小偷的處罰,那麽對于一個已然失去一切的女孩來說,是不是有些過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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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從艾蘭那雙閉着的眼睛中滑落了一行淚,眼淚從下巴滑落,最後墜落到燈盞上——
兩旁白色的巨大燈盞一個接一個滅了下去,衆人驚異地看着在黑暗盡頭的兩個少女,而當殿堂徹底陷入黑暗時,少女們站在昏聩的盡頭,而琉璃燈的燈面上的寶石開始熠熠生光,是盜賊歷代主牌的靈魂歸來的前奏。
葉苒閉着眼睛只聽見艾蘭在她身旁語氣裏帶着零星卻是刻骨的絕望說道:
“而竊取戒指的小偷會受到戒靈的詛咒,那就是永世無法得到一顆真心。”
那一年,還是莫可與艾蘭的兩個女孩在一夜之間失去了自己的親人與家族。
艾蘭失去了所有的記憶成為了現在的葉苒,而莫可戴上了盜賊的戒指成為了艾蘭。而現在,她們一個是平民的王者,而另一個即将成為下一任艾森堡盜賊世家的主牌繼承人。
但是,一直注視着自己子民的赫維斯大人一向是公平的,他讓你失去也會讓你得到,他讓你占有也将你放逐。
艾蘭閉眼流淚的樣子仿佛變成了當年那個好強的小姑娘,她聽到耳旁有着蠱惑人心的聲音在對她低語,那樣熟悉一如十年前那個嗓音:
盜賊可以盜取他人一時的情感,
但是卻無法得到一輩子的愛情;
而盜取戒指的小偷會受到詛咒,
那就是永世無法得到一顆真心。
因為那個時候,那個叫莫可的女孩不曾經歷過愛情沒有得到過真心。
她只知道複仇與活下去,所以才能輕言放棄二字。
因為那個時候,她還不曾遇見這樣一個少年,他會對她笑,笑得單純而又俊朗——
那個少年會在每個她做噩夢的夜晚,沉默而安靜地守候在自己的窗旁,覺得靠近都是奢望;
那個少年會因為她無意間說出的喜歡,而費盡心思為她尋來寶石,鑲嵌在他送她布偶的眼睛上;
那個少年會小心翼翼地保護着她脆弱又敏感的自尊,一次又一次地止步于她防備的區域外。
而那一切,她都沒有好好珍惜過——
葉苒是第二次見到莫可在自己面前崩潰着失聲痛哭,那個驕傲如同黑貓的少女手放在琉璃燈上,放在她夢寐以求的盜賊主牌上抽噎着哭泣着——
因為與靈的交易,葉苒身體中所有的感情觸覺都僵化了起來。
喜、怒、哀、樂的情緒逐漸枯萎,她感覺自己越來越像一具沒有感情的行屍走肉,葉苒知道當所有的情緒被徹底封印,她将成為王牌最合适的承載體。
這是她與靈的交易。
而現在身旁少女的絕望深深地觸動着她的感官,葉苒知道能讓莫可哭泣的原因,是那個叫金俊恩的少年,她想要擡起手安慰絕望的少女,然而從尾椎順着脊骨如同被電觸擊一樣疼起來。
那是靈對于她情緒波動的警告。
葉苒額頭上冒着冷汗手指顫抖着,她微微喘氣,等徹底地平息了情緒之後疼痛才緩緩消去。随之而來的,是對七情六欲更加一層地封印——
葉苒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除了茫然與懵懂,不再出現其他的情緒,她的面容平靜無波仿佛帶着一層又一層的面具,有仿佛最真實的她被裝在一層一層的繭蛹中,不為外人所知。
而此時,莫可已經穩定了情緒,她抹去臉上的淚痕,對葉苒說道:“我們開始吧。”
葉苒點了點頭,重新和莫可一同閉上眼睛,少女們特有的輕靈聲音如同最輕的絲帶環繞在斜塔的塔尖,指引着漫步在世間的靈重新回到應去的地方:
每一種美終将有盡頭,
或背棄于謊言,
或分離于塵世,
守在塔中的靈,
惟願祭獻吾魂,
只因守護須臾與不朽。
葉苒閉上眼的時候,她曾失去的記憶在腦海中一一浮現,又被冰藍色的火焰一一燃去——
“艾蘭,爹地悄悄告訴你,在艾森堡有一盞世間最漂亮的燈喲。”尚且年輕而俊美的男人低聲哄着自己哭泣的小女兒,試圖講些什麽轉移女童因為摔破膝蓋而産生的疼。
“嗯?在哪裏,有多漂亮?”天真又喜歡故事的女孩果然好奇地問下去。
“在爹地從前的家裏,等到你叔叔正式承襲的時候,爹地帶你去看看那盞燈。”
男人眼眸中是溫柔的神色,語氣裏中帶着虔誠:“當那盞燈亮起的時候,飛鳥會張開最美的翅膀,海裏的人魚會動人地歌唱,天上的星星會墜落,太陽會成為它的燈芯,月光會點綴它的燈罩,只為它點燃的那一刻所綻放的光芒。”
艾佐看着從琉璃燈盞發出的光芒,驚駭之下不由得倒退一步,燈面上用寶石堆砌的面具上發出的光芒從柔和變成明亮,仿佛是飛鳥銜來的魂魄,一點一點安放在面具之上。
艾森堡中的琉璃燈是選擇主牌的考驗,一般來說,只要點亮便是戒靈認可的主牌繼承人。而燈罩上的面具實際是歷代盜賊主牌魂魄安放的位置,如果同意繼承者,那些在世間游蕩的魂靈則會歸來回到自己的位置發出光芒。
後面的人被琉璃燈中從未綻放過的美震撼着,竊竊私語着眼前從未出現過的情景。
艾佐糾結地皺着眉,能被所有歷代主牌所同意的繼承者,無疑是最優秀的繼承者,那麽現在有兩個女孩,一個已經是平民的主牌,而另一個是偷竊了身份的盜賊,那麽靈到底選擇的,會是哪個女孩?
相比起另一邊沸騰的人們,點亮了琉璃燈的少女們反而異常的平靜。
葉苒收回手,平靜的眼眸被身前的琉璃燈盞映得波光漣漪,像寶石一般漂亮。
她在心裏默默說道:父親,我看到了,真的很漂亮。
被收回喜怒哀樂,帶着被保留下來的善意,葉苒轉過頭看着黑貓一樣沉靜的少女,說道:“哦,如果你找到金俊恩的卡牌,拿給我,我幫你祭獻給戒靈你身上的詛咒就可以被打破。”
一直以來複仇的信念結束,莫可,也應該從戒靈中的詛咒中脫身走出。
然而葉苒所不知道的是,金俊恩早已将自己的卡牌交給了莫可,讓她去找到一個真心喜歡她的人。
莫可的眼睛被燈面上的面具映得明明滅滅,她的手中緊緊攥着兩張卡牌,一張是自己的,一張是金俊恩的。
只要她将那個少年的卡牌祭獻給戒靈,她就可以打破自己身上的詛咒了,并且她手上被琉璃燈盞認可的戒指可以讓她名正言順地成為艾森堡主牌繼承人!
莫可緊緊地咬着牙,強迫着自己想着打破詛咒後自己便真的自由了——
然而下一秒,她幾乎是發狠地拔下自己手指上的盜賊戒指,對着琉璃燈盞上安放在面具上所有的靈,像只黑貓一樣傲然地說道:“我放棄。”
她轉過身,看着眼神裏透着淡淡疑惑的葉苒,冷靜而瘋狂地說道:“我放棄盜賊的身份,放棄主牌的位置,一如我當年放棄了我平民的身份。當年,我搶去你的戒指,搶去你的身份,搶去你本該擁有的一切,也占據着本該屬于你的崔以烈,現在,統統還給你。”
葉苒沉默地看着莫可,手上放着的,正是自己父親留給自己的盜賊戒指。
只見莫可絕望地看着自己,然後一笑,她遞來一張卡牌,葉苒垂眸并不接而是看着上面的名字——莫可,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她竟然還能找回丢棄的卡牌。
莫可見葉苒不接,向她跪下來雙手捧着自己的卡牌,淚流滿面:“我沒有辦法去擺脫要用他的真心去打破的詛咒,我願意将你的身份還給你,那麽,可否請你幫幫我用盜賊主牌的身份幫我脫去自己虛假的身份。”
雖然根本沒有理由去乞求葉苒的幫助,但是莫可已經沒有其他的辦法。
葉苒看着自己手掌心中的戒指,這個本該戴在自己手指上的戒指,如今正安然地放在自己的掌心中,而指環上刻着的還是自己父親的名字。
她知道,一旦接受,便等同于接受艾蘭所有的一切。
身份、名字、家族還有該承擔的婚姻。
她在惶惑,對于本該屬于自己的一切惶惑着——
而身體裏的靈出聲問道:
“為什麽要拒絕?”
對啊,為什麽要拒絕?
“你是王牌,本就該擁有最好的一切,你應該對曾經那個平凡的你道別。”
可是,葉苒才是真正的自己啊……
“那只是無能為力時,你最為膽怯和懦弱的一面。”
可是,會與以烈聯姻啊,王牌的容器不是要斷情絕愛嗎?
“你從前不是最喜歡的就是那個崔以烈嗎?何況,斷情絕愛與聯姻并不相悖,你是平民的王者如果要選擇婚姻的對象,不如選擇最優秀的合作者。”
“接受你父親的戒指,接手盜賊一族,與人馬族黃金獵人的主牌繼承人聯姻,那才是你最正确的選擇。”
不能拒絕,葉苒無力地閉上眼,她緩緩戴上盜賊的戒指,戒面上漂亮的面具滑過絢爛的色彩,恭迎着繼承人,一如艾森堡中的其他人。
葉苒平靜地接過莫可的卡牌,手指微動,卡牌便浮動在她的掌心。掌心中出現冰藍色的火焰,燃燒着卡牌,兩雙手如花如葉包圍着卡牌,最後燃燒成冰藍色的火星随着她手勢,散落在莫可的身上——
脫離了十年的卡牌,就這樣重新回到了少女空蕩蕩的心房。
莫可低下頭,手放在左胸前,虔誠地說道:“謝謝。”
葉苒平靜地擡起下巴,曾經卑微平凡的少女已經初露王者的氣度,平靜無波地說道:“作為曾經冒犯我的懲罰,從今日起,你将幽禁于波塔湖森林,終身不得再出一步,做得到嗎?”
“我願向偉大的赫維斯大人起誓,願意接受我的懲罰,終身服從王者的安排。”
少女伏下身,說完站起身優雅地穿過人群,将或憐憫或鄙視的目光撇在身後,懷揣着一張卡牌,帶着少年給予自己的真心離開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