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傳習錄:(1)
(83) 壓力下的官場
古人說:宦海艱難。又說:仕途險惡。這兩句話的意思都是說:做官難,難乎其難,官場如戰場,同僚如仇敵,明槍易躲,暗箭難防,稍不留神,就會折戟沉沙,血本無歸。
說起做官之難,好像就連老百姓都有一肚子苦水。坐在戲臺下往上看,多麽耿直的忠臣,也難免受到小人中傷,多麽陰險的奸臣,到頭來難免挨一刀。就連大鼓詞裏,都把“朝臣侍漏五更寒”視為人生的最大難事,老百姓們還四仰八叉躺在自家被窩裏打呼嚕,官員們一個個就得衣冠楚楚,冒着風霜雨雪,早早去點卯報到去了,單只是這份辛苦,就不是一般人能夠受得了的。
可是世無常理,有人做官難,有人做官卻是非常的容易。明末的時候,有一個叫張蓬玄的大臣,此人在大明朝的時候就是刑部尚書,等到了清朝,他已經七十多歲了,皇帝換過了,可刑部尚書還是他。有一天上朝,他一不留神,撲棱棱摔了個大跟頭,順着臺階滾了下去。清世祖順治吓了一大跳,急忙飛趕過去,将這老頭扶起來,一直扶到殿門之外,送張蓬玄離開。
比這張蓬玄更狠的,還有大明時代的張若麒,此人在大明崇祯朝官職還不算太大,只是個兵部侍郎。後來李自成攻入北京城,大殺朝官,偏偏對他高看一眼,委以重任,讓他出任了大順朝的兵部尚書。很快李自成就被滿清打跑了,清世祖順治坐了龍椅,又把這個張若麒請回來,繼續重用。
這個張蓬玄,還有這個張若麒,他們兩個到底有何不凡之處?怎麽不管哪個朝代,都要請他們做官呢?
事實上,張蓬玄與張若麒,只是浩如煙海的官員流中普通的一員。我們讀歷史的時候,通常情況下會把目光盯在悲劇英雄的身上,比如說南宋末年的民族英雄文天祥,他那凜然的正氣之歌,至今仍然讓人熱血激飛。然而如果我們仔細地閱讀一下文天祥的歷史,就會不無驚訝地發現,在文天祥的不屈氣節之下,還隐藏着一個官運亨通的神秘人物。
這個人名字叫陳宜中,官拜宰相。當元兵南下之時,陳宜中正在和同僚鬧矛盾,于是陳宜中就上書辭職,朝廷不許,國家離不了陳宜中。離不了就算了,陳宜中只好主持與元兵聯系和談事宜,但是元兵要求陳宜中過去做人質。老陳絲毫也不猶豫,拔腿就走,逃之夭夭了。
接下來文天祥聚兵民抗元救國,而南宋的小皇帝逃到福州,重新組建領導班子,千挑萬選出來的宰相,還是陳宜中。
這個官運亨通的陳宜中,幸福地老死在領導崗位上,從未像民族英雄文天祥那樣轟轟烈烈大悲大歌,所以我們才會忽略他。然而我們現在或許會明白過來,像陳宜中這種人,與明末的張蓬玄、張若麒一樣,他們或許別的本事真沒有,但對于如何做官,卻有着超常的天才。
如此看來,做官也應該是有訣竅的。誠如晚清李鴻章所說:“這世上的事情,最容易不過的,就是做官了,如果一個人連官也不會做,那就實在是太沒勁了。”所謂會者不難,難者不會,李鴻章之所以這樣說,那是因為他知道做官的基本訣竅。不管任何事情,懂訣竅的人做起來,千容易萬容易,而不懂訣竅的人做起來,卻是千難萬難。
那麽,這個秘而不傳的做官訣竅,又是什麽呢?
要想弄清楚這個問題,首先要從官場上的上司說起。
仕途為官,最重要的就是和上司打交道,上司對你高看一眼,你的上升空間就大一點。上司瞧你上火,那你這官,可就不好做了。
那麽,官場上的上司,又是如何看待下屬的呢?
上司也是人,是人就有人的個性,人的特點,就會把自己的喜好和個性,帶進自己的管理風格之中。只要你弄清楚上司是個什麽樣的人,喜歡的是什麽,厭惡的又是什麽,那麽你做人做事,也就簡單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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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體來說,官場上的上司雖然形貌各異,高矮不同,脾性差異較大,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都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壓力。
無論是大官小官,手裏莫不是掌握着一定的社會資源,官越大,調度資源的能力和影響力就越大,因期待而緊張地盯着你的人也越多。老話說:當官不與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這裏說的“民”,就是盯着你的人。
百姓之所以盯着官員,因為百姓期待着公道。可除非你親自坐到官位上,否則是弄不清楚這個公道究系何指的。要知道,所謂公道,純系是一種主觀的感覺,正如《蘇三起解》中的醜角所說:“你說你公道,他說他公道,公道不公道,只有天知道。”夫公道二字,無非是百姓對于利益的自我解讀,若是對我有利,亦或是我認同的結論,那麽我就認為這是公道。反之,于我不利,不是我認可的結論,我就認為不公道。所以官員處理事情,得到的評價必然是百分之百的不公道。
何以如此?因為利益調配這種事,涉及多名當事人,有的人獲得的多,就有人獲得的少,得到多的人未必會認為你公道,因為他想得到更多。得到少的人勢必認為你不公道,因為他得到的太少。
古時候曾有兩兄弟分家,都認為自己得到的太少,對方得到的太多,就去官府處求告,地方官看到這案子,頓時就傻了眼。蓋因這兄弟二人,都認為自己得到的少了,對方得到的多了,無論如何擺弄法,都不可能讓兄弟二人滿意。難不成遇到這種事,還讓地方官自己掏出銀兩來擺平不成?
這種案子誰也解決不了,層層上交,最後終于碰到一個腦子靈活的官員。他吩咐,讓這兄弟二人把分到手的家産交換一下,哥哥拿弟弟那一份,弟弟拿哥哥那一份,你們不是都認為對方拿的多嗎?那好辦,你們就去拿多的那一份吧。這樣,才總算擺平,否則的話,審理此案的官員,縱然是不被罵為貪官,也難免糊塗之名。
官員的行政級別越高,所涉及的利益調配也越多,也就越難讓部屬或民衆滿意。正是這種“不公道”的負面評價,構成了對于官員的強大壓力,人是自我的,哪怕是再壞的人,也希望聽到別人給自己一個較高的評價,得不到正面的評價,心裏就會産生巨大的失落感,而壓力的感受,也會越來越強。
當這種壓力超過心理的承受極限,就會出現人格崩潰的征兆,表現為自暴自棄,放縱自我,完全不再理會外界的負面評價。歷史上的許多暴君就是這樣形成的,橫豎辛苦也落不了好,幹脆放任自流吧。既然已經落下了惡名,幹脆把壞事幹到底……諸如這種想法一旦出現,人性中惡的一面就會迅速占到上風,人也會異化為性情兇殘的食人野獸。
人格崩潰只是比較極端的情形,大多時候,人在壓力之下,其人格會呈現五種變化:一是變得更加理性,以智慧來彌補現實的困境。二是變得更加感性,以情商的優勢獲取稱譽。三是表現出浪漫主義的情懷,以宏大的構思化解具體的難題。四是變得疑慮重重,認為所有人都在和自己過不去,患上了難以治愈的疑心病。五是退縮逃避,以自己最擅長的具體事務為避風港。
基本上來說,你在官場上的上司,因為外界壓力作用于其人格上的結果,最終他會成為這五種類型中的一種,很少有例外。
(84) 五種類型的上司分析
所謂壓力,表述為外界評價與自我評價之間的差值。
任何人,對自我都有一個評價,如果這個評價低于外界的評價,屆時人就會很受用。比如說,你認為自己很普通,群衆卻認為你非常的偉大,這時候你就會感受到生命的尊榮,至少覺得自己這輩子沒白活。
若然是外界的評價等同于又或是低于你的自我評價,你的人格就會受到強烈的傷害,釋放出強烈的心理能量,這種心理能量,就是所謂的壓力了。比如說,你認為自己很偉大,很了不起,公衆卻認為你名不副實,不過是一個不成氣候的騙子,這時候你就會很憤怒,因為你感受到了強大的心理壓力。
一般來說,身居高位之人,免不了身邊會有一群追随者,專司正面評價的職能,以便釋放掌權者的心理壓力。但是,掌權者仍然能夠從這些人的期望之中,感受到強大的壓力。諸如一個人對他的上司說:“啊,老板你真聰明……”這時候老板的心情就會緊張起來,因為他必須要對這句話給予回報。這就意味着,即使在外界評價高于你的自我評價之時,也同樣會産生一種壓力。
總而言之,壓力來自于外界的評價,渴望與期許,無論這種評價是正面還是負面,是高還是低,都會讓當事人心裏産生一種壓力。而官場之上的人,就是常年生活在這種壓力之下,其人格被迫因應着心理的壓力而扭曲,而改變,以避免心理崩潰。
正如我們所知道的那樣,這種改變将呈現五種趨勢,于是我們将會在官場上看到如下五種類型的上司。
第一種官員類型是理智型。這種類型的上司,多半都有着過人的智慧,洞察世事人情,對于人性琢磨得極為透徹,所以他們才能夠極為冷靜地處理外部事務,并在這個過程中釋放自己的心理壓力。這一類官員數目稀少比例不高,但大多數官員都會自動自發地把自己歸為這一類。觀察官員是否屬于這個類別,關鍵是看他手下使用的是不是最能做事的能員,理智型官員占據在智力的制高點上,善于識人也善于用人,這是普通官員比不了的優勢。
理智型官員的代表人物,當推大唐時代的唐太宗李世民,此人聰明絕頂,智慧過人,手下人才濟濟,因而他主要的工作就是放手,無為而治,騰出主要的心思和自己人性中的慵懶作鬥争。史書上說,其實唐太宗也貪玩,但總是被谏臣魏征成功地阻止,曾有一次,李世民正在玩鳥,忽然魏征來到,李世民吓得将鳥藏在袖子裏,結果把鳥憋死了。在魏征面前,即使是李世民也感受到壓力,因為他想做一個明君,明君豈可玩鳥?
不能放縱自己人性中的欲望,這就是成為理智型官員的代價。
第二種官員類型是感性型。這一類官員性情急躁沖動,責任意識淡漠,情緒化表現嚴重,全憑本能行事。凡事只以好惡而論之,不考慮利害關系,喜歡的就會不顧一切去做,厭惡的則棄而不顧。
感性型官員的代表人物,首推北宋亡國皇帝宋徽宗。此人身為皇帝,卻是一個人格極不成熟的人,他喜歡奇異形狀的石頭,就不計成本地去民間尋找,運往京師,稱之為花石綱,消耗了大量的民間物力,最終拖垮了北宋的財政。他喜歡名妓李師師,不惜從宮中挖一條地道通往妓院。無論什麽事情,只要他想做,就一定要做到,絲毫不考慮後果,這種孩子氣的任性最終導致了北宋的滅亡,他也被擄往金國五國城,淪為了俘虜。
理智型的官員不為谄谀所動,因為他了解自己。而感性型的官員卻對奉承有着強烈的需求,總是無法滿足。
第三種官員類型是浪漫型。這種官員多是情商極高,在人際關系上表現出很高的适應性,在藝術上也具有超出于常人的天分。與感性型官員不同的是,浪漫型官員更具有情商上的優勢,成熟度也更高。如果他們願意,他們能夠在許多領域裏表現得比別人更優秀,但恰恰是這一點,讓他們往往無法容忍別人的無能與猥瑣。
浪漫型官員的主要代表是唐玄宗。據史書上記載,唐玄宗少年時戎馬輕衣,縱橫馳騁。做了皇帝之後迷醉于聲樂,舉凡帶弦的、帶管的、帶窟窿眼的,只要落到他的手裏,就會發出動人的樂聲。他愛上楊貴妃,或許是因為楊貴妃的歌舞與他的聲樂造詣同為天下一絕,于是他孜孜以求地渴望在聲樂上達到更高的境界,其結果是偏離了治理國家的正路,導致了安史之亂。
浪漫型官員蔑視政務,因為政務所需要的是不間斷地重複同樣的工作,這對于浪漫的人來說無異于是一種生命的浪費。
第四種官員最為常見,被稱之為主觀型,實際上卻是疑神疑鬼型。這種類型的人對于人性的暗惡痛恨入骨,因而成為了人性暗惡的俘虜,他堅信每一個人都不是好東西,揭開冠冕堂皇、衣冠楚楚的表面,暴露出來的都是最肮髒最下流的東西,所以他在管理上奉行極為嚴苛的制度,想盡辦法讓部屬不舒服。
主觀型官員的代表人物是朱元璋,此人以一介禿頭和尚起家,馬上得到天下,一生經歷了無數背叛與沖突,飽受人性暗惡之折磨,所以他對于部屬的私心極為痛恨,稍有不快,便大開殺戒。他甚至為大明朝制定了廷杖制度,就于金殿之上,将那些高官的褲子扒下來,狠狠地打屁股。因為朱元璋認為,沒必要給這些人留面子,沒有人是幹淨的,打了誰也不是白打。
這種類型的官員比較難對付,但只要少說話,多做自己最擅長的事,就不會被抓住小辮子。
第五種類型的官員也是數量衆多,被稱之為專業型,實際上是退縮逃避型。這一類型的官員無力承受來自于外界的強大壓力,實際上人格已經崩潰,最終蜷縮入他為自己打造的安全堡壘,這個堡壘就是他最擅長的事務,并能夠專心致志地做到極盡完美。在這個過程中,當事人忽略了他所做的事情,與他的職責沒有關系,即使有關系,也是無足輕重的關系。
第五種類型的代表人物一個是南唐的李後主李煜,另一個是明朝的熹宗皇帝。李後主以詩名傳動千古,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如此優美的佳句足以打動任何人,卻無法打動他的敵人,最終國破家亡,他也淪為了北宋的俘虜。而明熹宗由于無法應對國內與邊關的亂局,就幹脆躲進木匠房裏,專心致志地幹起了木匠活,把治理國家的行政權力全部交給了閹黨魏忠賢,最終導致了不可收拾的亂局,以至于大明徹底滅亡。
除了這五種類型的官員之外,實際上還有第六種——自暴自棄型,歷史上這種皇帝有很多,嗜血如狂,濫殺無度,既不管自己的身後名聲,也不顧子孫後代的江山。但是這種類型的官員卻不太多,一般來說,官員還承受着來自于其上司的強大壓力,鮮少敢這麽放縱自己,除非是東窗事發,大禍臨頭,行将斧钺加身的時候,他們才會不顧一切地瘋狂起來。
總而言之,官場之上,上司有五種類型,部屬也同樣,只不過,上司多表現為朱元璋式的主觀型和破罐子破摔的專業型,而部屬卻多表現為浪漫型。這是因為,太優秀的上司,晉升得太快,你沒機會跟許久。太差勁的上司,也會很快被淘汰,留下來和你面對面的,多是這兩種于痛苦不堪中勉力支撐的。所以你所面對的上司,多半是主觀型和專業型。
而部屬需要在你面前表現,如果他很強,那麽他就需要蒙蔽你,害怕你擋他的晉升之路。如果他很差勁,那麽他就需要敷衍你,用一個宏大的目标掩蓋他的工作不力,以便得過且過,蒙過一時算一時。無論是蒙蔽你還是敷衍你,你最終看到的,都是一種浪漫型的表現,這絕不會有誤差。
那麽,針對于主觀型和專業型的上司,面對着浪漫型的部屬,官場上的成功策術,永遠只是簡簡單單的六個字:空、恭、繃、兇、聾、弄。
什麽叫空、恭、繃、兇、聾、弄?我們詳細地分析解說一下。
(85) “空”的文化哲學
欲做太平官,須悟“空”字訣。
什麽叫空?
有一次,莊子帶着學生們出游,經過一個地方,見到一棵歪七扭八的大樹,大樹的周圍,卻是光禿禿一片,地面上東一個西一個,滿是凄慘的樹樁。原來這裏的樹,都遭人砍伐了,只剩下了這麽一棵。
于是學生就問莊子:“老師,為什麽伐樹之人單單留下這棵不伐呢?”
莊子笑道:“你們好好看看這棵樹,你看它歪七扭八,疙瘩瘤結,這樣的樹,砍下來有什麽用呢?你們要知道,樹之所以被砍,那是因為人們要建築宮殿屋舍,要精心挑選筆直的樹木,因為筆直的樹幹才會有用,有用才會被砍,這棵樹它之所以存活下來,就是因為它沒有用。”
學生們聽了,點了點頭:“如此說來,老師,我們人生在世,就應該學習這棵樹,千萬不要有用,一旦你對別人有用,就會難免遭到砍伐。”
莊子道:“沒錯,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世上的人,相互攻讦殺伐,你一旦對誰有用,對另一個人就可能是個威脅。比如說孔子,他在周游列國的時候,接到宋國國君的邀請,而宋國國君之所以邀請他,正是因為國君想利用他的學說,壓制國內反對國君的勢力桓魋。這就是孔子的用,對宋國國君來說,他有用。可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會激起了宋國反對勢力桓魋的憎惡。聽說孔子要去宋國,桓魋大怒,就親自率人趕來截殺,幸虧孔子跑得快,否則的話,孔子也難免因為自己于人有用,而遭受禍端啊。”最後莊子又諄諄地教導道:“所以你們要記住,最安全的,莫過于無用。”
然後師生一行繼續往前走,到了一個農家,農夫見來了客人,就殷勤待客,要殺一只鴨子,款待莊子師生。可是殺哪一個呢?農夫拿不定主意,這時候他的妻子建議道:“殺那只不下蛋的,鴨子不下蛋,就沒用,沒用的鴨子留着幹什麽?當然是要殺了炖肉吃。”學生們見到這情形,就問莊子:“老師,為什麽偏偏這只鴨子會被殺呢?”
莊子說:“難道你們沒有聽到嗎?是因為這只鴨子沒有用啊,鴨子不下蛋,就沒有用,沒用就會被殺。不唯是鴨子如此,做人也是這樣的。昔年衛國政亂,太子與衛君争奪君位,将大夫們趕到高臺之下,先将一個大臣拉過來,說:‘這人懂得財賦,是個有用的人,不能殺,要留着。’又拉過來一個大臣說:‘這人懂得外交,也是有用的人,不可以殺。’再拉過來一個大臣說:‘這人只是一個佞臣,不學無術,什麽本事也沒有,是個無用的人,殺掉他。’于是,沒有用的人就會被殺掉,所以你們記住,做人啊,這生存之道,就在于你是否有存在的價值,如果你對于別人來說沒什麽用處,別人當然不會維護你,被殺掉是遲早的事。所以為人生存之道,就是一定要有用,萬萬不可以沒用。”
聽到這裏,學生們全都困惑了,說:“老師,你剛才對我們說,做人一定不能有用,有用會被殺。可你現在又說,做人一定不能沒用,沒用就會被殺掉。那我們到底應該是有用還是無用呢?”
莊子道:“現在你們已經接近于道了,道只有在你們的思想陷入困境的時候才會出現。現在你們知道有用會被殺,沒用也會被殺,那麽你們就應該知道,道就在有用和無用之間。有用是一個極端,無用則是另一個極端,做人做事做學問,怕的就是走極端,一旦你走到極端上,就失去了道,也就失去了回頭的可能。你們必須要把握住一點,在有用和無用之間,存在着一個巨大的生存空間。你必須要精心營造無用和有用,而你則悠然自得地生活在這二者所架構起來的空間中,有用所帶來的危險,傷害不到你,無用帶來的災難,也影響不到你,這才是道的精髓之所在。”
這就是我們所需要掌握的空的哲學與技巧,佛家說,空即是色,色即是空,這裏的色,指的是天地之間的萬物,空不是什麽都沒有,而是應該包容一切。
官場做人之空,就是你看起來分明是屬于這一派別,細究起來你又是屬于另一陣營,相互沖突的雙方,都以你為同盟而自豪。但無論哪一派別失了勢,追究的時候,又會發現你其實并不屬于任何派別,你只屬于你自己。
官場做事之空,就是你的工作既能滿足這一方面的要求,又能滿足另一方面的要求,你似乎是為每一個要求量身定制的。但如果有哪一方面出了纰漏,卻無論如何也追究不到你這裏,你的工作是只為自己的崗位負責。
官場公文之空,就是你的行文,這麽解釋也對頭,那麽解釋也對路子,如果有某一種解釋出了問題,那麽你的行文就可以歸類到沒有問題的那一種。你的行文不是為了解釋而行文,只是為了解決你所針對的問題。
由是我們可知,空,乃是做人做官做事做文的大智慧。不怕你達不到這個境界,只怕你對此一無所知,一旦你知道這個境界之所在,就會磨砺心志,孜孜以求,直到你能夠游刃有餘,長袖善舞為止。
(86) “空”的實用價值
官場之上,既是人躲事,又是事找人,有些事你是躲也躲不過去的。
清同治末年,總督文恪督理四川,此地民風剽悍,經常會鬧起群體事件。文恪到任後不久,就收到東鄉縣縣令孫定揚的公文,言稱當地亂民罷市圍城。文恪初來乍到,不曉得四川這地方,民衆有一個罷市圍城的習慣,往往鬧事之後,也就消停了。文恪以為這是起了暴亂,立即下令守備李有恒出兵彈壓。李有恒極力争辯,文恪大怒,呵斥他立即行動。
李有恒窩了一肚子氣,索性不管不顧,率兵趕到東鄉之後,只管大砍大殺,殺得血流成河,百姓屍伏遍野。事情這就鬧大了,禦史立即彈劾文恪,這時候文恪才知道闖了大禍,就罵李有恒存心殺人,将事情鬧大。李有恒卻理直氣壯地反駁道:“這是你下的命令,你的手書還在我這裏,我是奉命行事。”
這時候文恪才知道,這李有恒是賭了一口氣,存心要害他。急忿之下,就去找華陽縣知縣田秀栗商量。這田秀栗和李有恒是知交好友,聽文恪說了情形,不由得冒一頭冷汗,說:“李有恒如此陰狠,我居然會有這樣的朋友,幸好我沒有得罪他,否則的話……”出于恐懼之心,他答應幫助文恪,解決掉李有恒。
幾日後,田秀栗和另外幾個朋友去拜訪李有恒,入座之後,就聊起這件事。李有恒說:“我是什麽也不怕的,我有文恪的手書,上面寫着讓我督兵行事,有這幾個字,他就別想脫身。”田秀栗說:“真的嗎?你把那手書給我看看,小心點,可別疏忽了。”于是李有恒就拿出文恪的手書,田秀栗接過來一看,上面果然有“督兵行事”四個字。正在這時,外邊忽然又來了幾個朋友,李有恒急忙出門迎接。等李有恒回來,田秀栗将手書還給李有恒,叮囑道:“一定要将手書收好,這可是性命攸關的事情。”說完這句話,就匆匆走了。
等田秀栗走後,李有恒再拿起手書來看,忽然發現不對勁,這手書竟然被田秀栗換過了,雖仍是文恪所寫,只不過,原手書上的“督兵行事”,改成了“相機行事”,這就等于說驅兵殺人全都是李有恒自己的責任了。
當時李有恒大驚失色,情知被田秀栗出賣了,可是再追出去已經來不及了。很快他被收審,拿出來的手書無法證明文恪有錯,最終全部責任由他一個人承擔,冤乎枉哉地被砍了腦袋。
官場之上,不怕說出口的話,單只怕留在紙片上的字。說出來的話随風而散,一旦出了問題,追究的時候你大可以反口不承認,諒別人也拿你沒辦法。所以人在官場,口頭上只管大包大攬,稱兄道弟,但如果有人讓你簽字畫押,那就必須要小心了。
明朝嘉靖年間,有一個知府,一向依附權奸嚴嵩。這知府的家中,養着一個年老的幕僚,知府對這幕僚平日裏極是尊重,衣食相待,從未讓幕僚受過委屈。忽然有一天,幕僚對知府說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看這嚴嵩擅權多年,也快要到時候了,一旦朝廷究查下來,不唯是這嚴嵩要倒下,此前那些依附他的人,也都會受到連累。東家也是依附嚴嵩而起家的,往日裏書信往來,不知有多少,等到朝廷追查的時候,搜出那些書信來,只怕東家你後果堪虞啊。”
知府聽了,又驚又怕,就問道:“可是事情已經這樣,有什麽辦法解決呢?”幕僚道:“這事好辦,我受東家供養多年,從未進獻過一字一句的策術。此番我要辭別東家,去嚴嵩的府上,做一名老傭人。我會在那裏将東家的書信與公文,全部搜找出來,預先銷毀,這樣可保東家無虞。”
知府千恩萬謝,就讓幕僚去了。幕僚走後不久,嚴嵩果然事發,朝廷追查下來,許多官員都因為依附嚴嵩而受到了牽連,唯獨這個知府,因為在嚴嵩那裏查抄不到有關他的一字一句,所以平安無事。
在這個故事中,徹底地落實了“空”的含義與思想。人在官場,終究是無法與強勢相對抗。這個知府依附嚴嵩,盡管氣節上有問題,可嚴嵩畢竟是受到皇帝所重用的,這在政治上是正确的。然而政治也是随着利益關系的變化而變化,随時随地,都有可能将官場的追随者拖入到懸崖之上。
所以人在官場,一定要有未雨綢缪的考慮,今日的一片紙,就是明天的一柄刀。如果你知道自己留下來的痕跡預示着什麽,那麽你就能夠避過風險。
(87) “恭”的文化哲學
“恭”這個字,是由一個共字和一個小字再加上一點所組成的。這個字表明的是人在這個社會上的位置。
上面的共字,是指人類所共有的社會結構,建造這個社會結構,是為了讓人類獲得幸福的。但是所有的人卻都被壓在這座無形而龐大的建築物之下,顯得極為渺小卑微。每一個人都承擔着沉重的社會責任,卻分明沒有權力向這個社會索求什麽。原本是服務于人的上層建築,卻成為奴役人的工具,這就是隐秘的規律在暗中起到作用的結果。
規律是客觀的,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這就意味着,沒有人能夠與整個社會最隐秘的法則相抗衡,無論你是否喜歡,你都必須接受這些。
恭字的意思就是說:你必須承認你的卑微和渺小。然而沒有人是卑微的,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也有着超乎于尋常的大智慧。
北宋的禦史臺中有一個老年的皂隸,其主要的工作就是拄着梃杖,站在臺階下面,以滿足高坐于高位之上的官員們的排場感覺,聽起來這個老皂隸的職業微不足道,有他不多,沒他不少。然而在當時的禦史臺,卻沒有人敢忽略這位老皂隸,因為老皂隸手中的梃杖握法,是很有講究的。
平時,老皂隸都是斜拄着梃杖,一旦上面的官員出了纰漏,老皂隸就會将梃杖筆直地豎起來。
曾經有一次,禦史範諷為了招待客人,就吩咐廚子回去烹煮食物,再三叮囑之後,廚子走了。範諷又把廚子叫回來,繼續吩咐。這時候老皂隸就将他手中的梃杖豎了起來。範諷很是奇怪,就問:“我好像沒做錯什麽吧?你為什麽要豎梃杖呢?”
老皂隸回答道:“凡是要吩咐別人做的事情,必須要把具體做事的方法确定下來,然後再督促他去完成。如果他沒有依法完成,自然有懲罰他的措施,何必沒完沒了喋喋不休呢?你這只是吩咐廚子做事,難道你管理政務,也要事無巨細地每一個人都吩咐到嗎?”
史書上說:諷甚愧服。意思是說,範諷聽了老皂隸的話,非常地慚愧佩服。
然而事實上,這個叫範諷的人既沒有感覺到慚愧,更沒有絲毫的佩服。如果他真的有這種想法,那麽他就會想辦法向皇帝報告這件事,推薦這個老皂隸。此人雖然只是一名不起眼的皂隸,卻是一個精通管理學的宰相人才。
範諷沒有向皇帝推薦這個人,理由可能有很多種,但禦史臺的官員人人都知道這位老皂隸,卻沒有任何人向皇帝推薦過,那麽理由就只剩下一種:忌恨。
沒有人願意向上司推薦比自己更強、更能幹的人,除非他不想要自己的飯碗了。北宋時代的儒臣們同樣也有着這個人性的必然缺陷,盡管他們都知道老皂隸比他們中的任何人都強,但是他們卻頗有默契地緘口不言,對皇帝封鎖了這個消息,使得這個老皂隸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