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傳習錄:(2)
仰的幌子,踏上了曲線求官之路。
五代年間,雄豪割據,百姓流離失所,哭救無地。這時候通往蜀川的山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形貌奇特的和尚。這和尚颌下,生着濃密的胡須,見到的人都非常驚訝,于是相互說:“此僧人形貌如此奇異,說不定是佛祖降臨,就讓我們追随他吧,肯定少不了吃喝……”于是百姓蜂擁而至,對大胡子和尚頂禮膜拜。
此後,大胡子僧人就受到數萬人衆的供養,再也不缺吃少喝。他帶着數以萬計的民衆,浩浩蕩蕩地向着蜀川進發。蜀川地方官發現這麽多的人蜂擁而至,吓得關閉了關隘,派人對和尚說:“你是不染凡塵的上師,又擁有如此之多的追随者,蜀川人也願意追随你,只是希望你能夠先行剃掉胡子,那我們就立即給你一個大官來做。”
聽說有官可做,大胡子僧人激動不已,當即剃掉了胡須,露出了光禿禿的下巴。追随者發現他的模樣原來跟大家沒什麽兩樣,都很失望,就一哄而散,結果大胡子和尚的官也未能做成。
這個和尚雖然未能行走到官位上,但是他卻已經最大程度地接近了。倘若他再稍微地矜持一點點,那麽他就會順利地取得成功。
話又說回來,大和尚之所以未能如願以償地加官晉爵,是因為他曲線求官繞得太遠,實在是繞不回來了。而官場上的第十條通道,卻是一條筆直的直線,直達做官的根本目的。
這條通道就是秘技,用現在的語言來說,就是專業。
專業做官,是一條最輕松,最容易的取官之路,只要你在某一行業中獨占風騷,別人無法和你争競,這官位自然是非你莫屬。在中國史書上,主要角色多是政治家,但實際上,政治家只是出場的主要演員之一。歷史這個舞臺,是靠無數專業人士在幕後辛苦搭建起來的,只是這些人很少走到前臺上來亮相,所以易于被人所忽略。
雖然史書忽略了這一點,但歷史上的人物,卻從未放棄過在專業領域裏的進取與鑽研。大明年間,都察院有個負責分發文件的李晟,此人精于冷兵器的研究,多次上書,要求兵部在鑄造兵甲的時候,采用他研究出來的先進技術。于是工部就拿了他的研究成果開始生産,等造出來新型铠甲之後,就讓李晟先來試穿,結果李晟穿上之後,撲通一聲趴在地上。那铠甲堅硬倒也堅硬,就是有點太重了,把李晟壓在地上,說什麽也爬不起來。
史書上說,李晟其人,從少年時代就刻苦鑽研,整整鑽研了八十多年,然而他的科研成果,始終面臨着一個無法付諸實際應用的難題。由此可見,要走專業化道路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八十年都研究不出個眉目來,難怪大家都不愛琢磨這偏門。但是話又說回來,正因為這條路不是缺乏天分的人能夠走得了的,所以一個人一旦獲得成功,就很容易聲名大噪。比如說北宋時代的著名科學家沈括,他在設計銀川寨的時候,一時疏忽,忘記了給寨子挖一口水井,結果當北宋的二十萬人馬進寨,被西夏兵馬在外邊團團圍困之後,二十萬士兵竟爾全數活活渴死。犯了如此嚴重的錯誤,朝廷也只是将沈括官降一級,卻不肯嚴厲懲處。
為什麽朝廷不依法懲處沈括?
這是因為,具有專業天分的人太少,太少。科學家沈括雖然一次性地渴死二十萬人,可是,當時除了沈括之外,其他的人在專業天分上很難和沈括相提并論。不過,正是因為這條路過于專業化,缺乏官場上的歷練與摩擦,所以凡從這條路子走出來的官員多半都有點暴脾氣。
三國時期,曹操的後宮中有一群歌姬,其中有一名女子的歌喉最是動人,只是這女子的脾氣有點不大好,書上說的是“酷厲”,也就是說冷酷而嚴厲。嚴厲倒還罷了,一個女子脾氣冷酷,這就未免有點不讨人喜歡了。
曹操找這女子談過幾次話,希望她能夠克制一點,不要動不動就發脾氣,但不管用。因為這女子的歌喉是無可取代的,曹操實在找不到理由跟她過不去。于是曹操就命人找來許多年輕的小女孩,讓這酷厲的女子教她們歌唱。不久,終于有幾個女孩子脫穎而出,唱得比暴脾氣的女子還要動聽。曹操大喜,就立即命人将暴脾氣女子拖出去殺掉。
這個暴脾氣女子,只是因為她有着一技之長,就獲得了與曹操分庭抗禮的資格。這就是專業特長所帶來的優勢。但正如我們所知,這種優勢帶來的風險也是極大的,畢竟像沈括那樣無可替代的科學家或專業人士數量過于稀少,其他人等,還是要盡量謙和一些。
總的來說,就目前這十條進入官場的通道:考試、隐居、世襲、門第、裙帶、私友、財買、事功、空門、秘技等,基本上已經覆蓋了官場上的所有仕進情況。但有所遺漏,諸如有人引刀自宮當太監,有人尋找名人拜師求門路等,多不過是不具普通性的個案,無法将其理論化并讓我們遵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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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進入官場的道路有十條,但求官的時候采用的策術,相對來說卻要簡單得多。厚黑學将其總結為六個字:空、貢、沖、捧、恐、送。
只要你找準了進入官場的門,再實際應用這求官六字真言,得不到一個官來做的可能性基本上是不存在的。因此,我們有必要将這六字真言做一個詳盡的解析,以便我們能夠在實戰之中靈活應用。
(71) “空”的意境
空,是由一個“穴”和一個“工”字所組成,意思是說,在你自己的巢穴裏,勤奮工作。
只有勤奮工作的人,才知道什麽叫空。只有腦子裏為自己的興趣所充滿的人,才會知道空的意境究系何指。只有你的腦子裝得滿滿的,才能夠體會到空的美妙境界。
唐太宗李世民曾經在玄武門宴請朝官。席間,李世民逸興遄飛,就拿起筆來寫了一幅字。這幅字使用的是李世民最擅長的飛白體,寫完之後,李世民問群臣:“你們大家誰想要這幅字?”群臣頓時狂跳而起:“陛下給我,應該給我,給我給我……”大家吵成一團,一邊喊着,一邊沖過來,隔着桌子,想将這幅字搶到手。這時候忽聽嗖的一聲,就見一團黑影從群臣頭頂上躍過,直落到了李世民的身邊,竟然是內侍官劉順。但見他一腳踩在桌子上,另一只腳踩在李世民座椅的扶手上,居高臨下,大喝一聲,劈面從李世民手中把字搶走了。
群臣呆了一呆,同聲憤怒地鼓噪起來,都說內侍官劉順這麽個搞法,實在是太不拿皇帝當一回事兒了,這是典型的欺君,應該嚴懲。李世民卻哈哈一笑,說:“常侍登床(唐朝的椅子,稱之為床)奪字,這是蠻風雅的事情啊,你們大家不要大煞風景,喝酒喝酒。”
為什麽李世民不追究內侍官劉順的淩君之罪呢?
一來,劉順為了搶到李世民的字,不顧一切的行為,讓李世民大為受用,感覺到自己很偉大。為了自己的幾個字,人家居然連性命都豁出去了,這是對自己書法藝術的肯定啊。這種肯定自己藝術成就的人,怎麽可以懲罰呢?
二來,李世民既然能夠成為絕世帝王,那是因為他洞悉人性,知道當劉順這麽做的時候,他的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把這幅字搶到手,至于什麽欺君不欺君,這節骨眼上哪還顧得了這個?
這個境界,就稱之為空。這明明是滿嘛,是這人的腦子裏為一個想法所充滿,怎麽能說是空呢?
人的腦殼,不是一個簡單的容器。當我們稱一個容器為空的時候,是指在這個容器的內部,除了光禿禿、滑溜溜的容器內壁之外,一無所有。然而雖然人的腦殼是內壁外壁,但是人的思想,卻是沒有盛載的容器的。
通常情況下人們有這樣一種錯覺,腦殼就是盛載腦子的容器。說一個人思想空洞,意思是指這個人腦殼裏的思想空空如也。但是這個說法是錯誤的,是缺乏邏輯依據的。
腦殼這東西,雖然堅硬毛糙,上面又長了嘴巴、鼻子等窟窿眼,但是人的思想,并不是由腦殼來盛裝的。想一想,當我們坐在屋子裏的時候,大腦中的思維能夠想象到千億光年之遙的宇宙之外,如此龐大的宇宙,豈是腦殼這麽小的一個玩意兒能夠裝得下的?
再想一想,若然一個人沒有宇宙的概念,缺乏最基本的現代科學常識,那麽他的腦子再用力地去想,也無法想象出宇宙的全景。人們的思維之所以能夠縱橫天地,那是因為事先有一套科學知識體系在起作用的緣故。
也就是說,思想的容器并非是腦殼,而是另一種對人類宇宙、社會自然的認知,構成了思維容器的本身。
再拿這個登床奪字的劉順來說,當他的腦子裏只有奪字這個念頭的時候,這個思維就形成了一個容器,而盛裝在奪字這個念頭之中的想法才是容器之內的東西。如果說劉順是存心故意污辱李世民,那麽,裝在他奪字這個念頭之內的思想,就是污辱皇帝。但是李世民知道,劉順沒有這種想法,實際上劉順什麽想法也沒有,他腦子裏只有一個空空的容器,這個容器是由奪字的想法所組成的,除此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念頭了。
所以這時候的劉順,才真正地達到了一個空的境界。
在這裏,如果我們一定要用一句最簡單的話,把空的意境描述出來的話,那麽,這句話就是:如果你想要空,首先就得有腦子。
欲空先成器,無器不成空。沒有腦子的人,縱然是想空,也不知該從何空起。
明朝太史官陳嗣初在家的時候,來了一個姓林的客人,想請陳嗣初幫忙弄個官做。這客人也不是無名之輩,他說自己是北宋著名詩人林和靖的第十世孫子,如此說起來,客人也稱得上是世家子弟了。
陳嗣初聽了,急忙請客人坐下,然後拿來一本《林和靖傳》,翻到其中一頁,讓客人自己瞧個清楚。客人睜大眼睛一看,原來那一頁上寫得明白,詩人林和靖,隐居于山林之間,以梅花為妻子,以仙鶴為兒子,一輩子壓根就沒結過婚,所以是不可能有十世後代的。
客人這才明白自己親戚沒攀對,正在尴尬之際,陳嗣初又來了情緒,當場賦詩一首,贈送來賓。詩曰:
和靖當年不娶妻,
如何後代有孫兒?
想君自是閑花草,
不是孤山梅樹枝。
詩成,客人當官的機會,也就這麽悲慘地葬送了。
然則,這陳嗣初為什麽要如此地大煞風景,不給客人一點面子呢?原因說起來很簡單,這個客人的腦子不空。具體說來,就是客人的腦子裏,連個思想的容器都沒有,想空也沒得空,所以眼看着這麽好的機會放在眼前,硬是抓不住,想想真是可惜。
(72) “空”的應用
我們說過,欲空先成器,無器不成空。空是由器而形成的。但如果歧路亡羊,太過于花心思在器上的話,就會稀裏糊塗地失去空的目标。
有一個故事說,一個長跑冠軍,路上遇到了小偷,小偷偷了他的錢就跑,冠軍大怒:“你跑,我就不信你還能跑得過我。”說罷撒腿就追,很快就追上了小偷,接着,很快就超過了小偷,最後人們就發現他一個人正在路上瘋跑,而小偷早已不知去向。
過于注重于器的形成,而忘記了空的目标,這是求官者的大忌。北宋年間知名的才子柳永,才情過人,甚至連皇帝宋徽宗都對他的詩愛不釋手。可是有一次,宋徽宗在讀柳永的詩時,發現了一句:“……且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宋徽宗頓時就不樂意了。什麽意思?這個柳永,他難道不願意做官,為國為民出力嗎?
沒過多久,柳永興沖沖地跑來京城趕考,輕而易舉地奪得了頭名。名單送到了宋徽宗的禦案,宋徽宗禦筆一揮:且去淺斟低唱,要浮名幹什麽?從此徹底取消了柳永進入仕途的機會。
就因為詞填得太好,竟然落了個如此結局,柳永從此心灰意懶。他索性給自己刻了枚印章,上書:奉旨填詞柳三變。從此流連于花街柳巷,一肚子的才華,化作繞指柔腸,再也提不起別的勁頭來了。
詞人柳永的悲劇,恰恰是出在重于器而忘于空的症因上。他的天才,他的勤奮,他的刻苦,理應放到官場上來,為無聊的官場添上一段佳話。可是現在,妓樓風月之所多了這麽一個有情人,官場上卻無端少了許多情趣。
相比之下,唐朝時有一個李泌卻要比柳永高明得多了。李泌這個人,是中國歷史上比較神秘的人物,儒釋道三家俱各精熟,在長安城的士大夫中極有聲望。但是李泌卻一再表明,他淡漠名利,無意為官,此生的心願,只想入山學道,日後也好羽化成仙。
說做就做,李泌謝絕了朝廷對他出仕的央求,義無反顧地入山求仙去了。一入山,他就遇到一個奇怪的和尚,這和尚挂單于衡岳寺,主要的工作是負責寺院裏的衛生,別的僧人吃飽之後剩下的殘羹冷炙,他才能夠扒拉到嘴裏。到了晚上,僧人們都上了床,舒舒服服地安歇了,怪和尚才能夠蜷縮在垃圾堆裏,稍微地睡上那麽一會兒。李泌一上山,就盯上了這個怪和尚。他說:“這可不是一般的和尚啊,我要向他虛心學習。”
于是,李泌就去拜見怪和尚,對着怪和尚磕頭作揖,怪和尚吓得躲得遠遠的,李泌卻追着怪和尚拜個不停。怪和尚實在受不了他的糾纏,就破口大罵,李泌卻是滿臉喜色,拜得更加起勁了。
此後怪和尚到哪兒,李泌就跟到哪兒,最後怪和尚實在是熬不過他了,就用一堆牛糞燒烤了半塊山芋,烤熟之後讓李泌吃。李泌恭恭敬敬地拿在手上,嗚哇嗚哇地吃得幹幹淨淨,然後對着怪和尚表示感謝。怪和尚說:“算了算了,我服了你還不行?你這人,依我看你以後至少能當十年的宰相。”
李泌大喜,就立即動身起程,找人把這個消息傳遞出去。朝廷聞知,大喜過望,立即強求了李泌去當宰相。李泌推托不過,只好委屈自己高升了。
此後李泌就在朝廷做他的太平宰相,怪和尚卻慘了。就因為他一句話,李泌果然當上了宰相,寺中衆僧大驚,從此不敢小視怪和尚。恰巧這時候寺廟外邊跑來一只虎,張牙舞爪,擇人欲噬。衆僧人就央求怪和尚施展法術神通,把那只老虎攆走。怪和尚說:“我哪有這本事,求求你們饒了我吧。”可是衆僧人堅持。萬般無奈之下,怪和尚只好硬着頭皮出了寺院。他一出來,就見那老虎歡天喜地地疾撲而至,叼着怪和尚走了。
這個故事,就是佛道兩家引以自傲的“懶殘偎竈”,懶殘是怪和尚的名字,因為他人懶體殘,故稱懶殘。偎竈說的是懶殘用牛糞燒烤山芋,請李泌吃的情形。
這個故事同時流傳于佛道兩家,是因為李泌這個人既在道家有朋友,替他幫忙炒作。又在佛家有哥們兒,替他宣傳。至于被老虎叼走的倒黴怪和尚,佛道兩家的解釋是說:“這是仙人的蛻化之術,懶殘實際上不是被老虎吃了,而是借此機會離開這肮髒的塵世,回返天庭了。”
我們可以看到,李泌是如何巧妙地運用空術的。他求佛也好,求道也罷,這些都不是目的,他真正的目的,在于懶殘和尚的一句話:“你能夠當十年宰相。”有了這句話,再将被老虎叼走的懶殘打造成仙佛的形象。那麽,甭管當時是誰當皇帝,都得考慮考慮,如果不讓李泌當宰相,這合适嗎?
柳永填詞是目的,而李泌求仙是手段,這就是兩個人的區別了。
當柳永将填詞視為最終目的的時候,他就已經喪失了空的境界,得不到宋徽宗的欣賞從而獲得官位,也就是情理之中了。李泌求仙是手段,這手段就是用來盛載他最終目的的容器,器中空無一物只見官,所以皇帝只好把宰相官位送給他,于是他就由空而得意人生了。
(73) “貢”的意境
“貢”是借用四川俗語,就是“鑽”的意思。
人說“鑽營”,又說“無空不鑽”,所描述的都是求官者的拙劣表現,任何時候我們聽到這個鑽字,都會引發心理上的極度不适。受此影響,久而久之,當我們面臨求官之局時,往往猶豫再三,舉棋不定,覺得這麽個鑽法是很不光彩的事情。
然而我們卻忘了,在所有的物品之中,最昂貴的是什麽?
鑽石!
可知鑽之一字,另有奧妙于其中。
那麽鑽這個字,到底說的是什麽意思呢?
我們來看看這個字的組合,鑽字是由金屬與一個“占”字所組成的,金屬在古代是昂貴的,而占字,則是借用來形容一種自上而下的夯力。如鐵匠打鐵時自上而下的捶擊,洗衣婦搗衣時自上而下的槌擊,這種特定的勞作姿勢,在太古的時候是有着重要的意義的。
這意義就是原始人類的鑽木取火。古人類生火的時候,最初是用雙手夾住一根堅硬的樹枝,對準幹燥的樹幹,于其上用力地摩挲,于是細小的木屑粉塵被擠壓出來,再随着摩擦力度的加大,樹幹孔洞處的溫度漸漸升高,終于引燃了擠壓出來的木屑,于是古人類就得到了火。這個過程就稱之為鑽,鑽字有金字偏旁是因為後來鑽木取火的工具發展到了用金屬做簇頭。而占字,則是鑽木取火的工具及過程。
人類發現了火,從此就開創了文明。由此可知鑽之一字,于人類文明進展的意義重要到了不能再重要的程度。正是這樣一個原因,石塊中最有價值,最昂貴的,稱之為鑽石,因為這種明麗的石頭能夠于霎時間奪走人類的靈智與魂魄,讓人渾然忘我,不能自已。
“鑽”對于人類生命與文明的意義,已經無須多說。唯其鑽為我們帶來的哲學思考,就足以讓人神思惘然。須知,木質不是堅固之物,是最怕火的,烈火焚燒會讓森林化為灰燼。然而在木質的粗糙與冷漠之下,卻隐藏着熊熊的烈火,若非是你持之以恒、堅持不懈地鑽之,這團能夠将其燃燒毀盡的烈焰,卻是無法釋放出來的。而一旦你能夠讓木質釋放出蟄伏于其中的烈焰,這火焰就能夠溫暖你的生命,照亮你的靈魂。
在冷冰冰的外表掩飾之下,所有人都像木材一樣,于你的生命中保持着淡固與穩定。然而在他們的心中,都蟄伏着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如果你下狠心,發恒心,使用方法得當,拿人當木頭,不必理會他的痛苦與感受,只管锲而不舍地鑽個不停,遲早也會把他心中的火鑽出來,從而讓他人的生命之火,輝映你人生前行的道路。
這就是鑽之一字至高無上的境界,無數人為了達到這個境界,奔走四方,費盡心機,目的就是釋放出別人心中的火焰,用來溫暖自己。
但是鑽之一事,一要工具有力,二要鑽對目标,三要鑽之得法,此三者缺一不可。
工具不得力,用草棍就無法鑽出木質中的粉屑,草棍鑽得稀爛,木質卻是紋絲不動。目标鑽不對,不留神鑽了濕氣較重的木質,饒是你鑽得粉屑飛滿天,饒是你累得兩手麻軟,也不會見到絲毫的火星。鑽法不對頭,如果你不幸地鑽在木質的瘤結上,這裏筋路曲扭,鑽木錯滑開去,不留神就會弄傷你自己。
人們說鑽營,人們說見孔就鑽,嘲笑的就是那些工具不對路數,目标選擇錯誤,鑽的方法失誤,遠未達到鑽之境界的蠢人。
唐朝文宗年間,舉子龐嚴赴長安趕考,一舉奪得頭名,于是唐文宗任命龐嚴為京兆尹,加翰林學士。可是朝廷在宣布任命的時候,書吏心不在焉,把龐嚴的名字寫反了,寫成了嚴龐。寫反了也沒關系,反正官是由龐嚴來做,俸祿是龐嚴來支取,并沒什麽實質的影響。
這時候有遠親來投靠,居然也是正要參加考舉的舉子,論輩分還是龐嚴的侄子。龐嚴大喜,就将客人迎入,好茶好飯招待,一邊喝酒,一邊詢問對方家鄉的情形。客人有問則答,只是他說出來的親戚們,讓龐嚴聽得怪怪的,這年輕舉子的家人,都是姓嚴的,沒一個姓龐。
當時龐嚴就困惑了,問年輕人:“你到底姓什麽?”年輕人哈哈一笑,曰:“叔,你真會開玩笑,你姓嚴,我也姓嚴,這還要問嗎?”龐嚴急了:“可我不姓嚴,我姓龐啊。”年輕人不樂意了,把臉一沉:“叔,咱們不帶這麽玩的,你怎麽可以不姓嚴而姓龐呢?你姓了龐,我還能再找誰去攀親戚去?”
這個年輕舉子,他鑽是沒錯的,人生貴在鑽,有鑽才能贏。可是他鑽的技巧有誤,方法不對,更糟糕的是他鑽錯了人,所以才會留名于史書之上,任後人嘲笑。不過官場之上,是不講究是非對錯的,勝者王侯敗者賊,只要鑽對了路數,鑽出了成就,就再也不會有人對你說三道四。
(74) “貢”的應用
古人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句話的表層意思是說:一個兩手空空,家徒四壁的人是安全的,而一個富有的人卻是天然有罪的。這就表明,有着太多的人觊觎他的錢財。而這句話的深層意思則是說:一個庸庸碌碌、胸無大志的人是不會遭到指責的,但一個有能力的人,卻會因為他的能力而成為衆矢之的。
這番話,是最為典型的傳統世俗邏輯“成王敗寇”的法理性诠釋。中國人評價一個人,不是看他的行為對社會良性法則的促動,不是看他是否帶來了好的影響,看的是他是否有權力對自己造成傷害。如果對方奉暴力法則為圭臬,那就無條件地趨奉之;如果對方是一個政治失勢者,那就無條件痛打之。
這種世俗評判的價值标準,就為我們的鑽之哲學界定了一條最為明确的實用法則:鑽沒錯,鑽營沒錯,見孔就鑽也沒錯,無孔隙也要硬鑽,更沒錯。但如果你沒能鑽得進去,失敗了,那麽你就有錯。
清朝鹹豐年間,有個善于鑽營的人叫金安清,此人于京師一番活動,竟然說得朝中群臣都肯為他在皇上面前說好話,但他偏偏漏掉了最重要的軍機大臣文祥。結果,鹹豐升殿,衆臣紛紛推薦金安清,鹹豐就問文祥:“這個叫金安清的人,到底怎麽樣啊?”文祥回答說:“此人小有才氣,心術不正。”鹹豐一聽就沉下了臉,說:“心術不正之人,如何要得?”當即将金安清斥退。
官沒有當上,後果很嚴重。立即就有人落井下石,舉報金安清營私舞弊,于是朝廷有令,将金安清革職,解送原籍,交由地方官嚴加看管,永不起用。金安清就扛着行李卷,興沖沖地回到老家,徑奔縣衙,到了縣太爺的桌前,攤開鋪蓋卷就睡。知縣大駭,問他怎麽睡在這裏。金安清笑曰:“朝廷有旨,讓你嚴加看管我,我不睡在你身邊,你又如何一個看管法?”知縣登時就蒙了,知道遇到了刺頭,就躲入內室,金安清也随之而入,知縣擺脫不了他,萬般無奈,只好低聲下氣,答應每年給金安清一千兩銀子,金安清這才将鋪蓋卷搬出縣衙。
一個被削職為民的賴皮官,竟然逼得知縣走投無路,可知金安清此人對于官場內部法則的洞悉與掌握,實在是造詣非凡。若非是鑽營失誤,歷史舞臺上少不了此人一番折騰。
可以說,許多人之所以鑽營失敗,主要的原因是缺乏實事求是的科學精神,缺乏嚴肅認真的鑽營态度。夫鑽營者,人生起落之大事也,一生的功名富貴,一生的事業輝煌,盡取決于這鑽營的效果。可是許多人卻是吊兒郎當,鑽得既不專業也不認真,徒留笑名,贻誤自身。
北宋年間,曾布做宰相,與政敵蔡京、蔡汴兄弟打得不可開交。于是一個文士越衆而出,給曾布寫信曰:“扁舟去國,頌聲惟在于曾門;策杖還朝,足跡不登于蔡氏。”于是曾布大喜,将文士提拔重用。未幾,曾布不敵蔡氏兄弟合力,被趕出朝廷,貶官南方,那名文士立即上書于蔡汴,曰:“幅巾還朝,輿頌鹹歸于蔡氏;扁舟去國,片言不及于曾門。”蔡汴拿過來這封信一看,鼻子當時就氣歪了,說:“這不是把給曾布的信改兩個字又送我這兒來了嗎?這人怎麽這麽敷衍了事?”
這個文士鑽的路子也對,技巧也佳,目标也沒有失誤,唯其是缺乏認真鑽營的專業态度,實在是可氣可悲。
反觀清朝嘉慶年間的老臣子關槐,其人家擁巨富,官拜司馬,又托關系給自己弄了個進士,但由于不認得字,許多人都排斥他。但是關槐不為所動,堅守在官位上直至晚年。晚年他跛了腿,就一瘸一拐地上朝,皇族禮親王看得上火,就在上朝的路上攔住他,說:“你腦子有毛病啊,家裏那麽多的錢,還戀棧不去,阻擋年輕人的官路幹什麽?”
此後,關槐就搬出了自己那美輪美奂的豪宅,在外邊租了一家小而破的民居,聲稱這裏才是他的家。皇帝派了一個朝臣去探望他,關槐就請客人坐在小土炕上,窗戶上也沒有糊紙,冷風嗖嗖地刮進來。屋子裏也沒有生火,寒冷異常,關槐卻穿着破舊的單衣。當時那朝臣氣不打一處來,罵道:“關槐,就為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官位,你可是連自己的老骨頭都豁出去了!”關槐低頭哭道:“慚愧,下官兩袖清風,一貧如洗,還望恕罪。”
那大臣回去,把情形給嘉慶皇帝彙報了,嘉慶皇帝為難道:“攤上這麽一個滾刀肉,我怎麽這麽倒黴啊,要是罷了他的官,那我豈不是擔上逼死老臣子的惡名了,要不,你們看能不能再給他升升官,好言好語地勸勸他,他要是願意自己回家,我寧肯讓他連升三級。”
到了關槐這種程度,就已經修煉成金剛不敗之身了。他鑽的是皇帝的路子,走的是上層路線,用的是不擇之手段。任何人碰到他,若然是不快點讓他升職的話,那真是感覺到自己太殘忍,太惡毒,太沒有人性了。
還有一個人更狠,此人乃南北朝時人氏,姓袁名昂,字千裏。他早年追随南齊的東昏侯蕭寶卷,後來蕭寶卷死,他又跟随了梁武帝蕭衍,官拜尚書。
有一次,梁武帝看到袁昂,不禁深情地說:“還記得我最早認識你的時候,你滿頭黑發,雄姿英發,眨眼工夫這麽多年過去了,你的頭發已經花白了,這可真是歲月不饒人啊。回想你年輕的時候,我竟然沒有用你,到你老來才加以重用,我心裏實在是內疚啊。”袁昂笑曰:“陛下差矣,我今年四十七歲,但追随陛下,不過七年,前四十年我是在黑暗中摸索,只到遇到陛下才獲得了新生。真要說起來我才剛剛七歲,還小着呢。”
七歲尚書,這就是鑽營的最高境界。但非唯經過宦海浮沉的老前輩,年輕人是很難修煉到這個程度的。這是因為,只有經過了歲月滄桑,官場上的老人才知道這個微小的職務于己而言是何等地重要。而年輕人心高氣傲,不肯低下自己那高貴的頭,這就等于給官場出了一個大難題,你年輕人既要高傲,還要當官,難不成那掌權之人上輩子就該了你的?
可是話雖如此,但是年輕人的臉皮委實太嫩,要讓他們阿谀奉承,真的很難。不過年輕人也有适用于他們自己的智慧,這就是一個“沖”字。
(75) “沖”的意境
“沖”者,四川話,所謂的沖帽殼子是也。如果用東北人的說法,那就簡潔多了,就是吹牛而已。
吹牛這個詞,我們聽得耳熟能詳,可它到底是什麽意思呢?
先來看看這個吹字。吹字,是由一個口字和一個欠字所組成。口字就是一張大嘴巴,這個我們都清楚,但欠又是什麽意思呢?欠者,虧欠,欠缺,所表達的是我們心靈的負債——我們虧欠對方。
欠這個字,是由兩個人所組成,上面是一個畸形的小人,卻反過來壓制了下面正常的人。以我們的不正常壓制對方的正常,這就成為了我們的心靈負債,我們感覺到自己對不起對方,欺騙了對方。而我們成功欺騙對方的辦法,卻不過是一張嘴巴而已。
關于這張嘴巴,《世說新語》一書有着詳盡的闡釋:
東晉年間,桓溫獨攬朝政,一心收複中原,于是率衆渡過淮河、泗水,進入北方境內時,他與部下官員登上船樓,登高臨遠,遙瞰中原,深有感慨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