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傳習錄:(4)
資抵債,成為了京師中的大笑話。
還有更離奇的故事。明初,有個讀書士子入京趕考,居然中了狀元,臨到朱元璋于金殿上面試的時候,狀元卻遲遲不至。原來,狀元郎夜宿妓館,違反了朱元璋讀書人不得嫖妓的法令,早已被錦衣衛捉拿下了大牢。
總而言之,基因所追求的是本能的享受,它不為你的未來人生負責。而年輕人如果不能夠勘破迷境的話,那麽就會淪為基因的俘虜,沉湎于本能的欲望之中不能自拔。然而人終究是基因的載體,無論你是如何地惕厲警醒,最終主導你人生命運的,仍然是基因隐秘的驅動。只有徹底了解基因的運行規律,明白它是如何主宰我們的人生的,才能夠化被動為主動,将基因對我們人生的負面影響,轉化為一種正面的力量,這才是我們最需要的。
(66) “迷”的成功境界
清朝年間,江南有位富家子,家裏有財有勢,父親希望他能夠光宗耀祖,就請了名師延教。一晃多年過去,富家子已經長大成人,父親給了他五千兩銀子為盤纏,讓他赴京趕考去了。
富家子原本是年少無知,又自恃財力充足,如今離開家鄉,頓時花天酒地起來,一路所行,但見秦樓楚館,必然要夜眠留宿,但聞有才情妓女,不管多遠也要趕過去。就這樣好一番折騰,等到了京師,五千兩銀子早已是花得光光,臨科考的時候,又因為身體患病沒能進入考場,最後不得不向人告貸,灰溜溜地回到家來。父親聽說了他這個情形,氣得全身顫抖,正準備狠狠地懲罰他,卻突然從他空空的行囊中翻出一片紙,原來是他沉湎于妓院裏的時候寫的詩:“比來一病輕于燕,扶上雕鞍馬不知。”
父親看了這句詩,大喜,說:“五千兩銀子買這句詩,值!”
于是父親不再追究兒子的錯失,另辟安靜的書室,讓兒子繼續讀書。此後不久,富家子科考中舉,進入詞館。
錯過才知正路,迷失才知清醒。這個富家子之所以能夠回歸正道,不唯是他是大富人家,有足夠的錢財供他揮霍,而是因為他的父親是一位精通人情世故的智者,深知年輕人稚嫩清純,易為眼前的花花世界所迷,若不讓他經一事,年輕人斷難長一智。
明朝嘉靖年間,有一個張閣老,此人名滿士林。他有三個最為優秀的弟子,是自幼拜在張閣老門下讀書的,三個弟子都是外表出色,學識不凡。等到張閣家的女兒長大之後,他就考慮在這三個弟子之中,選一個最有出息的做他的女婿。
可是三個弟子學問人品,不分高下,應該選哪一個呢?
于是張閣老心生一計,忽一日将三個弟子叫過來,給他們每人五百兩銀子,讓他們出去自行花費。而暗中,張閣老卻又吩咐了三名家人,跟随在這三名弟子身邊,路上經過酒樓妓館,家丁就按張閣老的吩咐,各帶一名弟子進了妓館。
這三名弟子,向來跟在張閣老身邊讀書,沒有經歷過多少世事,并不知道他們進入的地方就是妓館。進去之後,有一名弟子頓時色變,忙不疊地用袖子遮掩了面孔,掉頭逃了出來,另兩名弟子卻大模大樣地走了進去。
進去的兩名弟子,其中一名只是在茶廳坐定,雖然花枝招展的女人圍着他千勸百勸,他卻不為所動,只是欣賞風月,絕不肯踏入卧房。第三名弟子最初也是在茶廳坐定,卻喚來數十個女人,挑選了一個,竟爾與那女人手臂相挽,進房間裏去了。
就這樣,暗中考察的結果,三名弟子,一名沒進妓館,一名進了妓館卻未招妓,另一名則是妓館也進了,妓女也招了。那麽最後,張閣老會挑選哪一個呢?
張閣老的妻子中意的是不肯踏入妓館的年輕人,這樣的年輕人,才真正有資格娶自己的女兒。但又覺得第二個弟子也不錯,他雖然進了妓館,卻能夠做到不動于心,這樣的定力,說不定會比前一個弟子更有出息。正在舉棋不下,這時候張閣老拍板了,他選中的女婿,竟然是第三個弟子,也就是與妓女一同進了卧房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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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子張家頓時鬧開了鍋,不唯老夫人不答應,連張閣老的女兒聽到父親的這種選擇,也委屈地哭了起來。可是張閣老卻不理會家人的反對,一意孤行,硬是将女兒嫁給了第三個弟子。
此後,張閣老的三名弟子同榜高中,一朝為官。但剛剛過了一年,那名過妓院門口而不入的弟子,卻因為迷上了一個姿色平庸的老妓女,而遭到了言官的彈劾,被解除官職,革除功名,打發回家了。又過了兩年,第二名弟子,也就是未曾踏入妓房的弟子,因為受賄而遭到下屬的攻讦,同僚群起而攻之,最終被下牢獄,病死獄中。
只有第三名弟子,自打他成為了張閣老的女婿之後,也不見有什麽優異的表現,在朝中平平庸庸,但卻居處于朋黨相争之外,始終是屹立不倒,平平安安地活到老。只是此人到了晚年,突然變得嗜酒,每天喝得醉醺醺的,但凡朝臣争讦,尋他相問,只是醉言不知西東,答非所問,但一旦遇到需要處理的國家政事,就立即變得目光炯炯,而且性情耿直,令人敬畏。
有人分析說:張閣老之所以選中第三名弟子,是因為他是個表現正常的人。如果美色居于前而不動心,若非是大奸大詐,便是大窘大尬。第一名弟子過妓院而不入,不是因為他有定力,而是他大窘大尬,這種人甚至連誘惑都不敢正看一眼,只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內心定力不足,易為所迷。而第二名弟子只喝茶不嫖宿,卻是故意表現出來的奸詐,張閣老由此而察知其人之心詭詐,故棄而不用。唯有第三名弟子,視飲食男女為尋常事爾,唯其這樣的人,才能夠不為紅塵所蠱,始終是保持內心之中的淡定。
第一名弟子,心裏不淨,以妓院為羞,所以才會掩面而走。第二名弟子,心裏不淨,但奸詐的本性,卻讓他故意違背人的天性而行事,企圖贏得別人的好感。只有第三名弟子,他不認為性事是羞恥的事情,也感覺不到自己的行為不光彩,只是因為他內心中不存污穢之念,所以才悟得了人生的大智慧。
初入官場的年輕人,由于人生經驗的不足與匮乏,在老前輩的面前,無異于一個透明人。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把你的內心活動寫在臉上,讓人一眼就看穿。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逃避,還是詭詐,都只能讓人看透你內心中的慌亂與奸詭。只有坦然接受現實,心地純淨,無悲無歡,既不以人性的缺陷為羞,也不以本能的流露為恥,才能夠完成你的人生志願。
(67) “惑”的失敗境界
迷惑二字,已經連構成一個固定的詞組,現代人已經很少将其拆開來使用。
但是迷與惑,卻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迷字由“米”字和走之形的人生道路所組成,表示的是米字之路,是人生所面臨的外界機會的選擇。而惑則是發生在當事人的心中,由“或”字和“心”字所組成,也就是不再一心一意,而是心事浩茫連廣宇,內心紛亂如麻、毫無頭緒的意思。
迷,是迷失于外在。惑,卻是迷失在自己的心裏。
人生之路,誘惑頻仍,金錢美色,都足以讓人迷失。但這種情形并非是心境的迷失,只不過,在當事人的內心深處,他的價值觀念本是以金錢美色為主體的,所以遇到金錢美色就失陷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惑卻截然不同,惑是指當事人內心深處的價值觀念仍未确定。它仍然在兩種或兩種以上的人生價值觀念之間作取舍,這一狀态表現為瞻前顧後,舉棋不定,是青春期年輕人特有的矛盾心境。
迷,另有深陷之意,所謂的“執迷不悟”是也。比如說武則天時代,為了打擊李氏皇族的勢力,武則天重用平民起家的酷吏。如果不是朝代易替,這些酷吏們終其一生也未必有機會登上高位。他們也明知道武則天用他們的目的,他們不過是走狗,是鷹犬,一旦達到目的,他們就會第一時間被抛棄。這些人是以有限的生命換取功名富貴,所以表現得異常殘忍。
酷吏中最殘忍的,莫過于來俊臣,他剛一到任,就在大門上寫道:“被告之人,問皆稱枉,斬決之後,鹹息無言。”意思是說,被人告發的人,沒有一個不喊冤枉的,但一刀切掉你的腦袋,你就再也不吭聲了。這等于是向李氏皇族發出的決戰宣言,明知你是冤枉的,但要的就是冤殺你,暴政之下,諒你也無話可說。有人看來俊臣如此兇蠻,就在門上也寫了一句:“你不要兇蠻,數數你的日子還剩下幾天。”來俊臣看到門上的字,立即提筆寫道:“一天就夠了。”
對于來俊臣來說,他的心中是沒有是非黑白公平等諸多概念的,他認同的就是弱肉強食,認可的就是血腥殺戮。他認為這個社會的法則就是如此,這就是他的人生價值,這個價值觀在他心目中是極為牢固的。所以,雖然他執迷于此,但心裏卻從未迷惑。所以當來俊臣作惡多端,群臣忍無可忍的時候,武則天就讓另一個叫周興的酷吏來審理來俊臣的案子。周興此人更是陰詐,他事先不說來俊臣已經被“雙規”了,反而熱情地請來俊臣喝酒,席間問:“我有個難題,正在審一個犯人,可是他抵死不招,該當如何是好?”來俊臣哈哈大笑,說:“這有什麽難的?你弄一只大甕,讓受審之人坐在甕裏,下面生着炭火,慢慢地烘烤,不管你問他什麽,沒有不招的。”周興大喜,就立即搬來一只大甕,下面生上炭火,然後說:“現在你被指控謀反,不管你招還是不招,先進甕裏再說。”這就是成語“請君入甕”的來由。
相比于迷的狀态,處于惑狀态的人,卻是全無主見,六神無主,簡直是動辄得咎,處處碰壁。
晚清年間,有一個名武旦叫餘莊兒,色藝雙絕。光緒皇帝對他欣賞備至,就将其召至宮中,寵愛有加。有一天,餘莊兒在宮內演完《十粒金丹》後,還沒有卸妝,光緒皇帝便召他到內殿,親熱地挽着他的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光緒對隆裕皇後說:“此人可稱是文武全才。”可是隆裕皇後讨厭餘莊兒與光緒并肩而坐,認為光緒此舉有失人君之望,就将此事告訴了慈禧太後,慈禧太後生氣了,就要追究此事。
光緒皇帝畏懼慈禧如畏虎,驚恐之下,就将事情全都推到了餘莊兒身上。他居然以餘莊兒所佩帶的倭刀是真刀為名,按大清刑律,以禦前持械的罪名将餘莊兒趕出了宮,并讓侍衛将餘莊兒押送刑部。餘莊兒悔之不疊,就重金賄賂刑部官員,刑部也知道餘莊兒冤枉,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以餘莊兒病死上報。此後,餘莊兒隐姓埋名二十年,直到滿清滅亡,這才敢稍稍和人接近。
在這裏,光緒皇帝所表現出來的,就是最典型的惑,他心無主見,價值觀念錯亂,喜歡餘莊兒的戲,就寵愛他。但是在光緒皇帝的內心中,卻全無半點對餘莊兒的尊重,所以一遇到麻煩,就立即翻臉誣陷餘莊兒。這不是光緒的人品有問題,而是他的思維不清楚,餘莊兒在他心中的位置十分紊亂。寵愛餘莊兒的時候,他認為餘莊兒高不可攀,以自己能夠與其比肩而坐為榮。一旦感受到恐懼,餘莊兒在他心中又被丢在了最低的位置,巴不得快點解脫。這種待人接物全無主見的表現,當然讓他舉止失措,行止不端了。
自我意識迷亂,心無主見的年輕人,在官場上最是難堪。清朝知名才子袁枚,號随園居士,他的詩文才氣橫溢,風格清新,是後世天下讀書士子追捧的偶像。而袁枚也以獎掖後進為榮耀,即使是年輕人一篇未寫完的文章,零零星星的幾個句子,也能夠得到他的賞識。于是年輕士子四處奔走,希望拜于袁枚門下,公卿豪族也以與袁枚相結交為榮,甚至有琉球、高麗等國之人,以高價求購袁枚的詩。在這種情形下,一個年輕士子得幸拜于袁枚門下,心情激動之餘,就刻了一枚印章:随園門下士,以身為袁枚門下弟子而自豪。
但等袁枚死後,有關他的負面評價越來越多,到後來牆倒衆人推,袁枚已經淪為了讀書人的敗類,人人以攻擊他為光榮之事。這時候袁枚的那名弟子将“随園門下士”的印章毀掉,另行刻了一枚,上書:悔做随園門下士。
對于這個年輕人,世人多持鄙夷不屑之态度,稱之為無恥。然而人們錯了,這個年輕人恰恰不是無恥,而是因為純真,善良,所以才淪落到了無恥的地步,遭到世人的譏笑。試想,如果此人真正地厚顏無恥,那麽他只需要不再提起袁枚,這就足矣。他自己不提,難道誰還能夠逼迫着他表态嗎?但是這年輕人傻就傻在,別人不提,他自己卻非要提,甚至不惜用一枚“悔做随園門下士”的印章,來提醒別人他都幹了什麽丢人現眼的事情。
這年輕人何以如此愚蠢?
僅僅是因為他善良,他純真,心中卻全無半點主見。袁枚聲名日重的時候,他一心一意地追随袁枚,而當袁枚遭受到世人的譏謗的時候,年輕人的心一下子就陷入了混亂之中。他深切地認為自己是被袁枚欺騙了,沒有能夠識破這個大壞蛋的真面目,這讓他痛心疾首。痛定思痛,痛何如哉?結果就是他再制第二枚印章,以提醒自己擦亮眼睛,不要再被壞蛋所騙。
可憐的年輕人,他是真心實意地在反省自己。因為他內心中的價值觀念錯亂,沒有主見,缺乏認知這個世界的最基本眼光,所以當他真誠地反省自己的時候,留給別人的印象,卻是一個極盡卑劣的形象。
這就是處于“惑”之狀态中的年輕人的悲劇,只因為他們真誠,對的真誠,錯的也真誠,而由于他的真誠缺乏心靈力量的支持,所以才會被人惡毒地譏諷為無恥。更可怕的是,年輕人在這種“無恥”的事實面前,甚至連辯駁的能力都沒有,一切只因為,他們內心處于無盡的惶惑之中,根本就不知道什麽叫對,什麽又叫錯。
(68) “惑”的成功境界
當一個人的自我人格形成之後,也就形成了一整套價值評判體系,他能夠知道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什麽是最重要的,什麽又是無足輕重的。這樣一來,他居處于這個世界之中,就能夠做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
價值判斷說起來實際上很簡單,首先是明辨是非。我們早晨起來,肚子餓了,這時候我們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拿起刀子,出門去搶食物;另一個是拎起鋤頭,自己去耕種。前者是惡,後者是善,任何人都能夠做出明确的選擇。
但在後者的選擇上,還會分支出更為細小的分項。同樣是拎起鋤頭下田耕作,你種玉米也是種,種青菜也是種,可是種哪種作物,最能賺錢呢?在這裏,你進一步做出的選擇,就是最為典型的價值判斷,可能是玉米更賺錢,也可能是蔬菜更賺錢,可到底哪一個真正能賺,這就取決于你對時局做出來的研判。
可如果你無法對時局做出研判,那又如何?
OK,恭喜你,你正處于惑的心理狀态之中,你不知道什麽是對的,也不知道什麽是錯的,不知道什麽是有價值的,更不知道什麽是無價值的。這時候的你,就會陷入極度的惶恐之中,莫衷一是,東尋西顧,渾不知如何是好。
南宋年間,權臣秦桧主政,在悍然殺害了民族英雄岳飛之後,就與金國和談。金國承諾,把黃河以北的土地歸還于南宋,此外,為表誠意,金國還将靖康事變中被金國擄走的顯仁太後送歸南宋。宋高宗趙構在得知顯仁太後已經上路的消息之後,就命令參知政事王次翁與顯仁太後的親弟弟韋淵,到邊境去迎接。
這時候的顯仁皇太後,正在金兵的押送下,從金國向金宋邊境走。但是皇太後被釋放的時候,金國沒發遣散費,老太後身上一粒銀子也沒有,吃也沒得吃,喝也沒得喝,而且還受到金國押送士兵的抱怨。于是老太後就向押運她的金國士兵們借三百星黃金,并答應說一到金宋邊境,就立即加倍歸還。押運士兵大喜,就讓老太後寫好了借據,大家湊足了三百星黃金,交給老太後。老太後再把這些黃金送給押運士兵,委托他們照料自己一路上的吃喝。就這樣一番折騰,風餐露宿,終于順利地抵達了金宋邊境,見到了前來迎接的參知政事王次翁。
雙方一會面,金國押運士兵就要求王次翁先拿出六百星黃金,然後才肯移交老太後。王次翁一聽這個要求,登時傻了眼。
要知道,這王次翁是參知政事,雖然貴為副相,但手中根本沒有財權,讓他去哪兒弄六百星黃金去?
而且王次翁這個人,雖然年齡已經很老,但是他的腦子,卻始終停留在惑的階段,沒有能夠順利進化。也就是說,這個人活了一輩子,內心中的價值觀念系統始終沒有建立起來,遇事迷迷糊糊,渾渾噩噩。雖然他為人迷糊,可也有吃飯的權利,更不能否定他有當官的資格,要知道在這世界上,腦子糊塗的官員數目,遠多于腦子清醒的官員。他既然迷糊,那麽遇事必然地沒有主見,不知如何決策。所以眼前這樁事,一下子就讓他傻眼了。
與王次翁同來的迎駕官員們就商量說,迎接老太後事大,金銀的事小,應該支付金兵六百星黃金,先将老太後接回去再說。王次翁卻只是搖頭不止,這倒不是他不想迎回太後,而是其他官員說話并不承擔責任,一旦他做主支付了黃金,等回去之後,這筆錢財務賬目上怎麽個走法?弄個不好,到時候宋高宗一翻臉皮不認賬,那麽這筆錢就得由王次翁自己來掏,可他哪又掏得起?
這王次翁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只是不停地流淚——舉凡腦子不清醒,缺乏主見的人,遇到麻煩的時候,那是一定要流淚的,因為他們實在是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王次翁不敢做決斷,金兵就不肯交還老太後,于是雙方就在邊境線上僵持住了。這一僵持,竟然就是半個月的時間。整整半個月裏,宋金雙方對峙于邊境線上,雙方的朝廷裏全都亂了套,金國認為南宋背了盟,南宋則認為是金國背了盟,都認為對方準備進攻自己,緊張得不得了。雙方的軍事将領都要緊急調動部隊,摩拳擦掌地準備大戰。
這個節骨眼上,一個叫王映的官員趕到了邊境線上,問清楚了情形之後,險些沒把他的鼻子氣歪了。這王次翁明顯是腦子有毛病,就為了區區六百星黃金,他竟然硬是讓老太後在金國士兵手裏又待了半個月。這半個月裏,若是稍有變故,那王次翁有幾顆腦袋也不夠砍的。氣惱之下,王映自己掏了六百星黃金,終于把老太後從金國士兵的手中買了回來。
顯仁老太後終于回來了,秦桧急召王次翁,問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耽誤這麽長時間。王次翁的回答讓秦桧目瞪口呆。他說:“走的時候,相爺你也沒吩咐我付錢啊。”
聽了王次翁這句話,秦桧這才醒過神來,感情這王次翁,腦子還真是有毛病,領導沒說要做的事情,他居然不知道臨機決斷。
正要發火,秦桧卻突然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意識到,是這個沒腦子的王次翁救了他,倘若王次翁稍有心機,那麽他就會立即支付六百星黃金,以讨好顯仁皇太後,然後再在路上下點工夫,那麽他就會在皇帝趙構的心裏,居有一席之地,此後必然會和秦桧分庭抗禮,搞不好,将來兩個人争鬥起來,說不定誰輸誰贏呢。
事實上,秦桧之所以選擇王次翁負責這項工作,看中的正是此人腦子裏缺乏清醒而明确的價值評判意識。看看王次翁其人,秦桧把權力送到了他的手上,他居然沒有意識到,卻因為六百星的黃金哭了半個月,這種人……
秦桧終于弄明白了是怎麽回事。而在宮裏,被委屈了半個月的顯仁皇太後怒不可遏,向皇帝趙構控訴了王次翁不忠的表現。趙構大怒,立即傳旨,要将王次翁斬首。秦桧卻急忙上前攔住,他可舍不得殺王次翁,此人如此之缺心眼,尚有大用。
秦桧再次派王次翁出使金國,這次他果然又派對了人。此前南宋赴金國的使者,雖然個個聰明過人,但是由于金強宋弱,在與金國談判的過程中,沒有一個能夠占到便宜,回來後個個都擔負了“有辱國尊”的罪名,被流放邊荒。此次秦桧派了王次翁,這人卻是腦子糊塗得緊,遇任何事也不敢拿主意,只是沖着金國人不停地哭泣流淚,搞得金國人束手無策,竟不知拿他如何是好。
王次翁“載譽歸來”,總算是讓宋高宗稍微地出了口氣,可他還是讨厭這個人。朝廷中那麽多精明人都幹不了的事兒,偏偏就他這個糊塗人能辦成,你說這叫什麽事啊!為了避免宋高宗找王次翁的麻煩殺了他,秦桧絞盡腦汁,替王次翁辦了退休手續,讓王次翁回家養老。而且,此後秦桧每年都要往王次翁家送禮物,擔心王次翁缺少衣食。後來王次翁老死了,秦桧又要求宋高宗撫恤,還給王次翁的兒子們都安排了官職。
史書上說,秦桧其人,奸詐陰險,朝廷中遭受過他暗算的官員,不知有多少,唯獨對這個王次翁,殷勤備至,呵護有加,二十年來始終如一地善待他。別的官員為巴結秦桧,不惜稱呼秦桧為父親,卻猶自得到不到秦桧的歡心。而王次翁只不過是占了一個惑字,只因遇事從來不敢拿主意,卻偏被秦桧高看一眼,幾欲以父執禮待之。究其原因,是因為心境中處于迷惑狀态的人,同樣也是淡漠于權力的争奪。誠如老子所說,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與之争。正是因為王次翁處于不争之中,所以他才得到了一切。
然而王次翁不是不争,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去争。在官場之上,知道如何去争而不争,是一個境界,但這個境界遠不如壓根不知道如何去争更容易打動人。如果一個人甚至連巨奸秦桧都能夠打動的話,那麽,在這個世界中,他豈不是予取予求嗎?
所以,處于惑狀态之中的人,萬萬不要自怨自艾,誠如古人所說,但教方寸無諸惡,虎狼叢中也立身。在一個争權奪利的官場之上,你的惑就是最大的優勢,沒有人願意放棄你而選擇更為精明的同僚,這就構成了你人生成功的必然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