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傳習錄:(3)
我打聽到,你除了奪我的家財,欺淩我的父母之外,并無其他劣跡,如今我父母肯饒你不死,本官也可網開一面……”書童聽了,大哭着跪在夏生父母的腳下,乞求饒命,最終夏生只打了他三十大板,讓他此後繼續在家裏侍奉。
在這個已經失去效仿意義的故事中,夏生所表現出來的,就是還未谙世事的明,他知道自己參加科舉會落榜,卻不知道自己當了和尚,會給自己的父母帶來災難,然而正是因為他不知道這後面所發生的一切,所以才會一帆風順地做得了高官。如果他預先知道這樣做的後果,那麽,他肯定不會達到目的。因為倘若他為人過于精明,寺廟的方丈也不會允許他把持錢財。總之,他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自己無法預測未來的前提之上,卻順應了人際關系博弈的最基本法則。
事實上,在歷史上,如夏生這般難以預知結果的行動,在所多有。例如,漢武帝時代,有一個名叫義縱的酷吏,此人嗜血如狂,他曾出任定襄太守,到任的當天,突然封閉了定襄監獄,将獄中輕重犯人兩百餘名,以及正值午飯時來給犯人送飯的家屬,以“為死囚私自解脫枷鐐”之罪名,不由分說,全部處死。如此不問青紅皂白的屠殺,卻贏得了漢武帝的歡心,竟将義縱名列九卿。
朝中有幾名大臣氣憤不過,就商議共同上書,彈劾義縱。當時商議這事的共有五名大臣,其中有一個叫張合的年輕郎官,雖然他也知道奏章一上,很有可能會立即遭受到義縱的報複,但迫于情面,又擔心同僚譏笑自己怕死,就硬着頭皮上了書。
卻不料,等到張合上書之後,另幾名大臣卻做若無其事狀,并沒有按照事先的約定與張合一道彈劾義縱。張合悲憤不已,可是事已至此,就只能閉目待死了。
當漢武帝讀到張合的奏章的時候,他剛剛病愈,正在驅車前往甘泉宮的路上,途中發現樹木未經修剪,知道這項工作是由內史義縱負責,心裏想,莫非是義縱認為我病了之後,就不會再起來了嗎?從此對義縱起了殺心,就以張合的上書為由,另外又指責義縱違抗聖旨,殺死了義縱。
義縱被殺,彈劾義縱的張合因此而晉升。另幾名大臣得知之後,捶胸頓足,後悔不已。可是他們太明白事理了,明白過度,就是世故,就會對自己所介入的事情有一個理性的判斷。然而官場之上的人際關系博弈所遵循的從來不是理性的法則,所以這些人注定喪失晉升的機會。
歷史上還有一個有名的“八板子将軍裴聿”,此人按照“明”的法則行事,只管按責任行事而不計後果,結果連升了八級,成為官場上一件大事。
裴聿此人原是唐高祖李淵的兒子李元嬰身邊的參軍,由于李元嬰此人貪贓枉法,魚肉百姓,別人不敢相勸,只有裴聿不敢忘記自己的職責,出言相勸,結果惹火了李元嬰,命人将他拖下去,狠狠地打了八大板子。
明明是盡職盡責,卻冤乎枉哉地挨了板子,天真的裴聿無法接受這樣冷酷的現實,就向李淵哭訴。李淵問他:“你挨了幾板子打呀?”裴聿哭道:“嗯……前後一共打了我八大板。”李淵點頭道:“那好,你忠于職責,不該挨罰,我自己的兒子,我會批評他的,你就連升八級吧,算是朝廷對你工作負責的獎勵好了。”
于是裴聿連升了八級,升到了六品官。任命書下達那天,他哭了,說:“我的命可真苦啊,如果我當時跟皇上說,我挨了九板子的話,那麽我現在已經是五品官了……”
裴聿又犯糊塗了,他不知道,如果他真的挨了九板子,李淵也不會升任他為五品官的。但是正因為他不懂得這個道理,才會挨了板子,才會升官。所謂官場上的事無定數,說的就是事情發展自有其特定的內在規律,這規律就是在你不明白的情況下才會升職,否則你是不會獲得晉升的。
(63) “淨”的失敗境界
中國歷史上最有名的淫暴之君隋炀帝,曾經發表過這麽一段講話:“我最喜歡的是荒淫無度,胡作非為。我最讨厭的是士人的冒死進谏,因為這些士人表面上為國為民,實際上不過是在揣摩我的心理活動,一旦确認我不會因為他說了勸誡的話就殺他的話,他就會趁機投機,擺出一副忠心為國的面目博取虛名。但凡遇到這種人,我必殺之,一個不留。”
隋炀帝這厮,之所以成為中國歷史上有名的反面人物,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太聰明了。他幾近洞悉人性中最深處的陰暗,張口就把士大夫們臉上的遮羞布給撕下來了。
在中國歷史上,冒死進谏是非常戲劇化的景觀。唐朝的時候,有一個貴鄉(今河北大名北)人霍獻可。當時是女皇武則天主政,法令極是嚴苛,朝臣稍有拂逆,就會被誅殺,所以朝中諸臣,都提心吊膽,擔驚受怕。只有狀元狄仁傑不以武則天的暴政為然,時常在朝堂上提出反對的意見。此外霍獻可的舅舅裴行本,也是一個秉性剛正的人,武則天對他多少有些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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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官員,多是認為狄仁傑和裴行本這樣頂撞武則天,遲早會招致殺身之禍,就都有意地和這兩個人保持距離,劃清界限。而霍獻可卻經過深思熟慮,深知這時候值得他賭上一把。于是毅然決然地冒死上書,直斥狄仁傑和裴行本欺君罔上,請求誅殺。
武則天當然知道霍獻可是在投機,可是她也需要有人支持自己,就好言好語地安慰霍獻可,只是不允所求。這下子霍獻可急了,他趴在地上苦苦哀求,強烈懇求武則天立即殺了狄仁傑和裴行本,不然的話他就不活了。結果因為鬧得太歡實,額頭在臺階上磕得鮮血淋漓。
此後,霍獻可每天上朝的時候,就用最醒目的綠色絲帕纏在額頭上,每當開口講話,都要将額頭上的傷有意地袒露出來,以表示自己是有功之臣。
在歷史上,中國的權力結構始終是金字塔式的,皇帝高高在上,下面是一層又一層的小官僚,社會資源也是按照這個結構來分配的。所以人在官場很快就會異化為權力人,一舉一動,一思一想,都在考慮權力的得與失。最上層的皇帝我們不做研究,單只是權力階層中的官僚們,就始終處于進退兩難的困境之中。
這困境就是:如果發現上司正在犯蠢或是幹蠢事,你應該怎麽辦?
如果你急切地出言相勸,這就等于是在否定上司的政治水準和能力,也意味着對上司自我人格的徹底否定。哪怕是上司知道自己錯了,他也會跟你不依不饒。小焉者指着你的鼻子臭罵一頓,大焉者徹底剝奪你在利益分配中應有的權力。這種結果,是官場中人最為恐懼的。
如果你明明看到了上司在犯蠢,卻閉口不說,那後果就更嚴重。等到上司捅出了婁子,惹出了麻煩,回過頭來他仔細一琢磨,難怪我今天這麽倒黴,原來這是有人在戲弄我。那後果将更為嚴重。
人的自尊是相當脆弱的,最是禁不得戲弄的。古時候有個讀書人,天生殘疾,一腿微跛。有一天,他走在路上的時候,恰好前面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婆,也是跛腿,在前面一瘸一拐地走着。跟在老太婆後面的,是一個小孩子,那小孩子調皮,學着老太婆的走路姿勢,也在一瘸一拐地走着。就這樣,老太婆,小孩子再加上讀書人,三個人排成一條直線,以同樣滑稽的姿勢一瘸一拐往前走,路上行人見了,無不捧腹大笑。老太婆察覺身後有異,回頭一看,登時氣得臉都紫了,指着跛腿書生的臉,破口大罵道:“你這麽大個人了,缺德不缺德啊?這小孩子學我走路,是他家裏沒教養,難道你也是有娘生沒爹養嗎?”不由分說,操起拐杖,沒頭沒腦地向着跛腿書生打了過來。跛腿書生心裏的委屈真是無以複加,想解釋又無從解釋,想辯解更是無從辯解,平白無故地被人家掄了幾拐杖,只能拼了命地跛着腿,快一點逃走。
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婆,當她感覺到有人在戲弄自己的時候,就不問是非破口大罵,出手就打。這是因為人對涉及自己的任何事情都是極度地敏感,并無時無刻地不在渴望着來自于外部世界的肯定。這種肯定是出于強化那脆弱的自我人格的需要,無論這種肯定有多少,都遠遠不夠。所以古代的帝王已經掌握了熏天的權勢,卻仍然迫切地渴望着排山倒海的歌頌聲,就算聲音稍微弱上一點,他的心靈都會承受着莫大的痛楚。
人性的規律是至高無上的,無論是皇帝還是我們的上司,他們都在等待着贊美,憎惡對他們的否定與質疑。你當面指出他的過錯,就意味着對他的自我人格的否定,他當然不會容忍。而你如果在事前不加以勸告,一旦出了錯誤,就等于是你在戲弄他,這是對他自尊人格的公然侮辱與蔑視,你想他豈會饒得過你?
所以下屬在上司面前,就陷入了困境。勸說也不是,不勸更糟糕。在歷史中,則是大臣們面臨着死亡的陷阱,進谏皇帝是個死;不進谏的話,只會死得更難看。
所以在朝堂之上,所有的大臣們的腦子裏,腦漿一如開了鍋的粥,咕咕嘟嘟地冒着泡,進行着緊張而激烈的思考。當皇帝犯蠢的時候,他們必須要找到一個能夠把反對的話說出來,同時又不會惹得皇帝大動肝火的方法,否則,很可能會弄出宰殺自己全家老幼的可怕後果。而對他們這種心理活動,高居于龍椅上的皇帝也看得明明白白,于是,大臣們就必須要尋找另一條途徑,殊死一拼,以求突破。
這條官場之上的存活之道,就是“淨”。
什麽叫淨?如何來理解這個淨?
武則天在位的時候,急于晉升的人們,挖空心思投其所好,狂拍馬屁。洛水之濱有個善良的百姓,進貢來一塊剖開的石頭,石頭的中間,是紅色的。這個百姓解釋說:“這塊石頭可不一般,它有一片赤誠的心啊!”當時鳳閣侍郎李昭德正站在武則天身後,脫口冒出一句:“這塊石頭有赤心,難道說別樣的石頭都是在圖謀反叛不成?”武則天狠狠地瞪了李昭德一眼:“你這人,真沒情趣。”這事就這麽過去了。
李昭德給武則天上眼藥,武則天為何不宰了他?
因為他心地純淨,不含雜質。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有理也有據,卻沒有絲毫的私心在內。
五代時期後梁的建立者朱溫,也就是歷史上所謂的梁太祖。有一天,他走出大梁門,身後跟着黑壓壓、密麻麻的群臣,大家走到了一棵大柳樹下,只見朱溫擡眼瞅着這棵樹,說:“好大的柳樹啊。”群臣紛紛點頭:“陛下果然聖明,英明神武啊,英明神武到了……到了連柳樹都長這麽大的程度。”朱溫翻了個白眼,又說道:“這麽大的柳樹,正好拿來做車頭。”群臣紛紛點頭:“陛下聖明啊,果然是天賦聖明,這棵柳樹,真是用來做車頭的好材料啊。”突然之間,朱溫臉色一變,大吼道:“胡說八道,柳樹怎麽能做車頭?老子雖然沒讀過書,可也聽說過秦二世時代,奸臣趙高是如何指鹿為馬的。單只是今天這句話,老子就知道你們個個都是奸臣,來人,給老子把這些說柳樹能做車頭的奸臣,統統宰了。”
這些人被切了腦殼,原因就在于他們太世故了,心地為物欲所污染,肮髒透頂,所以朱溫厭惡他們,故意設了個圈套,将他們套進去。事實上,舉凡有點權力的人,都憎惡這些卑瑣之人,經常性地找個花樣,撕開這些人的醜陋嘴臉,娛樂大衆。
南北朝時,前秦有個叫苻生的國主,此人心性殘忍,嗜殺無度,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溫和地把大臣叫到面前,問:“你說我是個什麽樣的皇帝啊?”如果大臣回答陛下聖明,苻生就會勃然大怒:“我殺人如麻,淫暴無度,這也叫聖明嗎?你在我這個淫暴之君面前還亂拍馬屁,由此可知你人格之卑劣,拉出去殺了。”
可如果大臣直斥他淫暴呢?苻生也有話說:“你身為臣屬,竟然敢诽謗君主,如此不忠之罪,豈可輕饒,拉出去殺了。”
總之,在苻生面前,不管你說什麽,結果就一個——砍頭。
官場上,部屬在上司面前,結果也是一樣。不管你怎麽活動心眼,最後的結果,都是讓領導憎惡。
那麽,是不是淫暴之君如苻生,他會殺掉所有的人呢?是不是脾氣火暴如上司,他就憎惡所有的人呢?
肯定不是,縱然是淫暴之君,也有他尊敬的人;心眼再小的上司,也有他喜歡的人。
而這種人,除非是能夠修煉到心無雜念,心性淡然,才能夠贏得所有人的尊重。但對于老于世故的人來說,這個境界過于高遠了,幾乎沒有誰能夠達到。然而年輕人的稚嫩純樸,潔淨清新,卻恰恰如一方未經雕琢的璞玉,正處于人生最聖潔的境界。處于這個境界的年輕人,在他們主動或被動地承受着世俗污濁的熏染之前,都是有着讓人羨慕的成功的機會的。
(64) “淨”的成功境界
南北朝時代,北齊的開國皇帝是一個比較典型的精神病患者。這個精神病皇帝的名字叫高洋,他喜歡裸着身子,在房梁上疾奔。有人勸他注意安全,高洋便立即一刀将勸他的人殺掉。他還有一個美貌的嫔妃,很是寵愛,有一天,高洋召集群臣喝酒。正喝着,他突然從懷中掏出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扔到酒桌上,竟然是他最寵愛的妃子的腦袋,吓得群臣個個魂飛天外。
然後高洋隆重地為他的愛妃下葬,他披散着頭發,光着兩腳,跟在棺木後面,一邊走一邊彈奏着樂器,唱着悲傷的歌謠。高洋的母親婁太後,見兒子神經成這個樣子,很是生氣,于是高洋就鑽到母親的床下,将床托了起來,把個老太後從床上摔下去,跌了個半死。事情發生之後,高洋深刻地自責,自感罪孽深重,就決意***以謝天下。他堆了薪柴,就往火裏跳,吓得群臣拼命揪住他,直到最後太後被迫得沒辦法,親自過來說原諒他了,他這才罷休。
皇帝居然是個精神病患者,這就讓群臣們為難了。勸他吧,他精神不正常,殺了你也是白殺。不勸他吧,他更生氣,後果就更嚴重。于是大臣們就聚在一起商議,想出許多保全性命的花樣,就開始勸誡這位精神病皇帝。
先是一個開府參軍上書,反對皇帝再發神經。高洋看了非常惱火,就問身邊的大臣們:“此人是什麽意思?”衆臣道:“他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讓你殺了他,他好流芳百世。”高洋憤怒地說:“老子偏偏不殺他,我看他有什麽辦法?”
另有一個典禦史李集,也上書罵高洋,罵得很兇。高洋就命人把李集捆起來,丢進水裏,過了很久再把他拖出來,問:“還罵不罵了?”李集回答:“只要我活着,就死谏不休”。高洋說:“算了算了,我服了你了,今天不殺你,快點走吧。”李集不肯走,堅持力谏,終于惹火了高洋,說:“這可是你逼的我,別怪我啊。”就命人将李集腰斬了。
總而言之,在這個精神不正常的皇帝面前,群臣束手無策,拿他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但是有一個叫趙道德的人,卻最是有辦法對付這個瘋皇帝,他的辦法也奇絕,只要高洋一犯病,他就動手狠揍,打得皇帝滿地亂跑。那麽,趙道德又是如何制住這個瘋皇帝的呢?
開始的時候,趙道德在皇帝面前也是沒有特權的,随時随地都有可能被高洋殺掉。但是趙道德這個人,和其他大臣有點不一樣,這個不一樣的地方,就是趙道德這個人腦子特別地簡單,不像其他大臣那麽複雜。
其他大臣在考慮問題的時候,總是三思而後行,琢磨着這樣做,皇帝可能發瘋病宰了自己;如果那麽做,自己的性命就可能會保全。可是無論他們怎麽做,都繞不過高洋的腦子,因為高洋精神狀态不正常,喜怒無常。你用正常人的思維去判斷他,無論怎麽個搞法,都碰不對路子。
而趙道德由于心地純淨,全無雜念,他一不考慮皇帝的發瘋因素,二不考慮個人的利益所在,看到不對就說,看到不妥就做,成為了北齊中唯一說話能夠讓高洋聽得進去的人。
曾有一次,高洋大宴群臣,喝着喝着酒,突然哭了起來,說:“我貴為天子,英明神武,可是旁邊還有一個國家叫西魏,硬是不肯服從我英明的領導,你們說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聽了這話,一個叫劉桃枝的都督跳了出來,拍着胸脯大叫道:“陛下,休要擔驚受怕,給我三千騎兵,讓我踏平西魏。”高洋聽了大喜,立即賞賜給劉桃枝一千匹帛。群臣們看到這情形,誰都不敢吭聲,唯恐吭一聲被瘋皇帝注意到,搞不好殺了你。只有趙道德火了,站起來說:“劉桃枝胡說八道,行軍打仗的事兒,最是兇險,說什麽三千騎兵踏平西魏,這種大話誰會相信?”皇帝高洋聽了,連連點頭,說:“趙道德說得有道理,那一千匹帛就不給劉桃枝了,給趙道德吧。”群臣見了,莫不是悔之不疊。早知道皇帝今天不殺人,還不如自己搶先說了這句話,現在可好……唉!
然而群臣并不清楚,這番話,無論誰說了,都會惹得皇帝發火殺人,只有趙道德說了,皇帝才不會發火,因為趙道德心裏沒有雜念,激不起高洋心中的殺機。
這次事情過去之後,高洋又發了瘋,他騎了匹馬,要從很高的陡岸跳到河水裏去,大臣們誰也不敢阻攔,誰攔他,他殺誰。這時候趙道德沖了出來,上前用力地拉住馬缰繩,把高洋拉了回來。高洋大怒,說:“你不讓老子開心,今天老子就殺了你。”就命令手下将趙道德拿下。趙道德回答說:“想殺你就殺好了,等我到了地下見到你爹,看你爹他生不生氣。”
聽了趙道德的話,高洋難過地低下了頭,就吩咐人放了趙道德,說:“我是有點太放縱自己了。這樣吧,以後我再喝酒鬧事,你就狠狠地揍我,千萬別客氣。”趙道德答應了一聲:“好!”沖上前去,掄起大耳刮子,照皇帝的臉上就抽,高洋見他玩真的,吓得掉頭就跑,趙道德不依不饒地在後面追,一邊追還一邊喊:“你是個什麽玩意兒,竟然這麽禍害天下。”從此以後,高洋的癫狂真的收斂了許多,對趙道德也尊敬有加,言聽計從。
在這個故事中,趙道德所面對的風險,是官場上最高的,一言不合就掉了腦袋,這種事遭遇到的概率極低。但趙道德在這件事情中所體現出來的智慧,也是官場上的老世故老鄉願所無法達到的。
在官場上,任何一個掌握權力的人,都和高洋一樣,因為身居高位,所以會感受到決策時的強大壓力,一旦決策失誤,除了他們自己,沒有人會為此事負責。高洋的這種表現,就是外界的強大壓力與內心的極度放縱糅合在一起,導致了他人格的崩潰。歷史上,幾乎所有的暴君,都是因為人格崩潰而出現了行為乖張的舉止。在這種情形下,他們急需重建自我人格,在和這一類狀态的人物打交道的時候,如果沒有考慮到這個因素,那麽你就會失敗。
在高洋面前,還有一個勸谏的典禦史李集,他卻在這個過程中失敗了,丢掉了自己的腦袋,而趙道德卻沒有。這兩個人的區別就在于李集的勸谏純粹是無的放矢,而趙道德的勸谏,卻恰好擊中了瘋皇帝的脈門上,其言其語有助于高洋自我人格的重建,所以高洋立即對他産生了強烈的心理依賴。
有心機的大臣勸谏,首先考慮的是自己的腦袋,如果腦袋保不住,那就用腦袋換取清名。這一類大臣考慮問題的出發點,純系是從自我出發,絲毫不理會瘋皇帝高洋的心理需求。在這種情況下的勸谏,所說所談,其言其語,無非是強迫高洋做一個明君,可這活如果高洋幹得了的話,他至于瘋掉嗎?正是因為高洋無力面對複雜的政局,化解不了巨大的心理壓力,所以才需要群臣們幫忙,可是這些大臣張嘴閉口,全無半點建設性的意見,這只能讓高洋感覺到更大的心理壓力,瘋得更厲害。
而趙道德只不過是提到了高洋的父親,這就讓高洋在絕望中迅速地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在他的內心深處,他是多麽希望父親還在世,能夠指點他,幫助他化解心理的壓力。正是因為有這種隐秘的心理需求,他在內心深處,立即将趙道德與他的父親等同起來,這就賦予了趙道德教訓他的權力——父親打不争氣的兒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縱然高洋是個瘋皇帝,在這種情況下,他最多也只是撒腿逃走,反抗的心思,那是絕對不敢有的。
這樣我們就揭開了心地純淨的年輕人在官場上能夠獲得成功的奧秘。這秘密就在于,這樣的年輕人,在官場上最易于激發起老前輩們的父愛,視之如子侄,愛護有加。例如大明末年,史可法入京趕考,到了京師之後,卧睡于一座破廟中,恰好士大夫左光鬥途經于此,翻閱了史可法的書稿,對這個勤奮的年輕人油然而生出莫名的好感,于是到了考場之上,大筆一揮,史可法就登龍官場了。此後,朝中士大夫與太監閹黨展開了決戰,卻因為明熹宗昏庸,左光鬥及朝中知名士大夫悉數下獄。史可法不敢直面與閹黨為敵,就易裝為乞丐,去監獄裏探望恩師,被左光鬥破口大罵逐出。左光鬥之所以罵史可法,那是因為他在心裏将這個年輕人視為自己的兒子,擔心他受到自己的株連。正是靠了這些知名士大夫的提攜和保護,史可法才成名天下。
明代的史可法,與北齊時代的趙道德,其成功的心法別無二致,區別只在于趙道德替代了北齊高洋父親的角色,而史可法替代了清流士大夫左光鬥子侄的角色。這兩條心路的成功,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趙道德與史可法的心地純淨,倘若有絲毫的雜質,也無法獲得對方的認同。
(65) “迷”的失敗境界
迷,特指歧路臨前,無所适從。
迷是指在外界敏感信號的刺激之下,人的正常思維被攪亂,從而導致了錯誤人生的悲劇。這種悲劇如果發生在執掌權力者的身上,那就意味着國家的悲劇。
東漢末年,漢桓帝死後,靈帝登基。正當他雄心勃勃,準備治理天下的時候,他的乳母董氏趕到,勸他說:“你現在終于當上了皇帝,這真是太好了。趕緊,狠命地撈錢吧,多多加賦,錢撈得越多越好。”
當時聽了這番話,漢靈帝心裏說不出來的別扭,就道:“我身為皇帝,一登基,不曾有德行惠及民衆,就取財于民,這不妥當吧?再者說了,這天底下的百姓,都是我的子民,他們的錢,就是我的錢,我還有什麽必要非要撈錢呢?”
董氏聽了,搖頭道:“孩子啊,你讓那些壞心眼的讀書人,把你給教傻了。你想一想,你是皇帝,不從老百姓那裏弄錢來養你,難道還得讓你再養天下的百姓嗎?這皇帝就好比池塘邊的漁夫,這百姓就好比池塘裏的魚,你撈上來的魚,才是你的,才能夠吃得開心。這天底下,哪有老百姓過着富裕日子,做皇帝的卻要苦自己的道理?”
漢靈帝一聽,乳母說得有道理啊。這天底下的錢,落到了老百姓的手裏,我就花不到,那我何苦為了那些不相幹的百姓,讓自己遭罪呢?
此念一起,漢靈帝立即成為了中國歷史上有名的昏庸皇帝。從此他再也不顧百姓的生死,無限制地加賦,收上來的錢太多,就交給太監們,在皇宮後門處設置了鋪面門臉,專一往外放高利貸。他的惡政害得天下百姓蹈死無路,紛紛起來造反,靈帝擔心自己的皇位坐不長久,就在宮裏到處挖坑,把搜刮上來的錢埋藏起來,指望着萬一自己被推翻,也好帶着這些錢逃走。
漢靈帝就是為錢所迷,忘記了他是幹什麽的,結果葬送了東漢江山。
到了大唐時代,又有一個唐高宗李治,為美色所迷,也是把萬裏江山拱手送了人。
迷住高宗李治的,就是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女皇武則天。最初的時候,她是宮中的一個才人,侍奉已經五十多歲的唐太宗李世民。偶然的一次機會,李治入宮而來,兩人打了個照面。野史書上說這兩人當時就搞到了一起,單從歷史的發展來看,這種可能性可以說是百分之百。
唐太宗李世民死後,宮裏的頭一樁事,就是把李世民睡過的女人統統遣散出宮。這是因為李世民的兒子馬上就要住到宮裏來,如果留這些女人在宮中,萬一被新皇帝睡了,倫理上就亂了套。所以這些女人,是一定不能讓新皇帝再幸禦的,因此武則天就被送到尼姑庵,剃光了頭發,做起了尼姑。
但是沒多久,唐高宗李治就将武則天又接入了宮中。由此可見,兩人早有約定在先,而且李治對武則天是念念不忘,宮裏那麽多的美女,他卻對武則天情有獨鐘,這就證明了武則天是有真本事的。果然,武則天很快就牢牢地控制住了李治,她将和李治打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王皇後廢黜,剁掉手腳浸泡在酒缸裏,李治竟然不敢吭一聲。無論原因是什麽,武則天成功地将她以威權的角色烙在了李治的腦子裏,從此李治就淪為了武則天的傀儡。
接下來,武則天要求和李治共同坐金殿,這破天荒的念頭遭到了群臣的極力反對,但是李治怕死了武則天,不惜和群臣撕破臉皮,最終讓武則天坐到了龍椅上。最終,李治郁郁而死,武則天則順理成章地取李氏天下而代之,改國號大周,成為了中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女皇帝。
要知道,無論是漢靈帝,還是唐高宗,在他們成長的過程中,都少不了儒學大師的諄諄教導。教導他們仁德之本,教導他們慈愛之心,但這些話說過,有如東風過馬耳,沒有在這兩名皇儲腦子裏留下絲毫的印象,一旦出現與他們的人生觀念相悖的誘惑,他們就立即迷失了自己,為什麽會這樣呢?
這是因為,舉凡來自于外界的不良刺激,都是迎合了人性的最脆弱之處。人盡管是有思想,有志向,有追求的文明生物,但究其本質,人類只不過是一層包裹在基因外邊的蛋白質脆殼,是基因制造出來用以保護自己的。人的大腦有思想,但基因也有基因的意志。大腦的思想是希望自己變得高尚,變得聖潔,而基因的意志卻沒有絲毫的道德觀念,基因只考慮一件事——如何尋找最優質的基因,将自己複制并傳遞下去。這樣一來,人就成為了一個極為複雜的存在,體現出兩面性。
當人的行為體現出基因的意志時,表現出來的行為是本能。當人的行為體現出大腦的意志的時候,體現出來的是思想。本能讓我們不理會社會最基本的道德法則,而思想卻告訴我們說,這樣做是不正确的。一個人是好是壞,是與人為善還是作惡多端,取決于在他的身體裏,是基因的意志占到了上風,還是思想的力量取得了勝利。
在漢靈帝的腦子裏,他知道施行仁政才是符合他的最大利益的,但是他體內的基因急功近利,急于求成,絲毫也不理會長遠不長遠,只圖眼前的快樂,正是因為遵奉了低智商基因的急切指令,漢靈帝才迷失了自我。
而唐高宗李治,由于他的基因呈現出明顯的弱勢,這種弱勢驅使着他不顧一切地尋找強勢的基因交配。事實上,在他和武則天兩人的情感表現之中,李治雖然是個男人,卻是十足地女性化,優柔寡斷,百依百順。而武則天則表現出來強悍的男人性格,若然她不夠強硬,也難以駕馭朝堂上那衮衮群臣。
很明顯,人生在世,如果只聽從基因的指令,你就慘了。皇帝聽從基因的指揮,連同江山都要丢掉,換作初入官場的年輕人,那結果更是糟糕。
道光年間,有一富家子攜千金入京師買官,買得一個官府職位。未及上任,京師各衙部中好事之人紛紛而來,拖了富家子在京師大吃大喝,每日裏笙管弦樂,不絕于耳,未及兩月,富家子已經被吃得一貧如洗,而且還欠下一大筆債務,被迫又将知府官職賣給別人,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