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傳習錄:(1)
(55) 官場上的新新人類
新人分兩種:一種是老新人,一種是新新人。
所謂老新人,就是有了一定的人生閱歷與社會經驗,失敗過成功過,跌倒過也爬起來過,終于積累了一定的人生智慧之後,才換到了一個新的環境。在這裏,雖然他已經不再年輕,卻也是初來乍到,對于周邊的職場生态不夠了解,故稱老新人。
新新人就是社會經驗遠遠不足,人生閱歷近乎空白,剛剛從校門走出來的年輕人。他們是真正的年輕,不僅是年齡年輕,而且心态上也年輕。對于官場職場,他們有的只是自己的美好想象,至于這想象是不是與現實沾邊,他們還來不及考慮。這樣的年輕人,稱之為新新人,是真正的新人。
那麽,在官場上,這兩種新人,哪一種更容易成功呢?
這兩種新人,都面臨着他們自己所特有的尴尬,在哲學上稱之為二律悖反,也就是他們的優勢,恰恰又構成了他們的劣勢。成功和失敗的因素,都是同一個。
對于有一定社會經驗的老新人來說,他們已經歷練得足夠圓滑、沉穩,腦子裏有的不再是自己的美好想象,而是能夠順應現實調整自己的人生策略。初入一個新的環境,他們沒有歷史包袱,自己的人性弱點還沒有暴露出來,和新環境中的同事們之間,也沒有矛盾發生,如果有機會獲得晉升提名,別人不了解他,也就無從反對,最多是說他的資歷不足罷了,這就是老新人的優勢。
但正因為這個優勢的存在,新環境下的上司和同事,對老新人寄予的希望也很高,遠不是普通的表現就能夠讓大家滿意的。他必須要在短期內拿出讓大家心服口服的政績來。可人在官場,少了同僚們的鼎力合作,你一個人又有什麽辦法獨唱一臺戲?同僚們都知道,幫助了你,就等于斷絕了自己的晉升之路,所以老新人等于陷入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之中,掣手掣腳,無法發揮。這就是老新人的劣勢了。
老新人的優勢,是新新人望塵莫及的。老新人的劣勢,恰恰也是新新人的劣勢。
新新人沒有經過磕磕碰碰,缺乏老新人的社會閱歷與人生經驗,對于官場的規律認知,完全是一片空白。而當新新人滿腔熱血地準備施展才華的時候,同樣也會遭受到與老新人同樣的對待。那些意氣消沉的老同僚們,正袖手旁觀,等着看新新人是如何碰壁碰釘子,不要幻想着同僚們會放棄自己的人生希望與夢想,不計一切地為你鋪路,他們沒有理由這樣做。
這麽看起來,新新人所面對的處境遠比老新人更為惡劣。
實則不然,要知道,官場上對老新人是有着極高的期望的。如果達不到這個期望,老新人就很難破局而出。但是,官場上對于新新人的預期,卻是低到了不能再低,如果新新人在最初的表現中,沒有出現過于浮躁的情況,沒有和同事們發生實質性的沖突,新新人就會很容易地脫穎而出,贏得同僚們的贊賞。
也就是說,如果老新人沒有背景,沒有靠山,處身于官場之上,遠不如新新人更具優勢。但這種優勢也只不過是鏡花水月,構成了一道虛幻的光環,讓新新人無法握在手中。老新人知道自己的優勢,但競争對手們也同樣清楚,于是優勢也就不再成為優勢,反而構成了一道高高的障礙,橫亘在老新人的人生路上。新新人不知道自己的優勢,所以官場也富有人情味地為他們網開一面。
所以對新新人來說,他們所面臨的人生課題,就是如何正确地做,才能夠将自己優勢的一面呈現出來。
這樣一來,官場就等于為年輕的新新人構設了一個蹊跷的迷宮,年輕人的劣勢,卻也正是年輕人的優勢,發揮得不好就是劣勢的固化和強化;發揮得好,就變成了優勢。年輕人要如何思考,才能夠化解這劣優合一的人生難題呢?
(56) 劣勢就是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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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初年,宋太祖趙匡胤欲取南唐,但是南唐也有自己的人才,其中以“三徐”聞名江東,他們都以博聞強識而著稱天下。這其中,單以一個名叫徐铉的,名氣最大。為了打消北宋犯境的想法,南唐李後主決定派徐铉出使北宋,要以辯才将趙匡胤折服。
聞知徐铉來使,北宋朝臣大駭,都知道論及辯才,自己遠不是徐铉的對手,一個個戰戰兢兢,生恐宰相把自己推出來送死。宰相趙普也是一籌莫展,徐铉既然要來,北宋這邊無論如何也要派一個官員陪同的,可不管派誰去,都不是徐铉的對手,那麽這事到底該怎麽辦呢?百思無計,趙普只好把目前的難處對趙匡胤說了。
趙匡胤聽了後,就說:“這事不用你們操心,我這裏自有合格的人選。”然後他吩咐道:“你們給我把殿前侍奉仆役中那些不識字的人挑出來,把他們的名字全報上來。”不一會兒,一張有十幾個人名的名單,送到了趙匡胤的案頭。只見趙匡胤拿起禦筆,随意地在名單上勾畫了一下,說:“就派這個人去接待徐铉吧。”衆人大驚,徐铉是名滿天下的辯才之士,可這邊居然派出一個大字不識的仆役,若然是這人派了去,豈不是要丢盡北宋的臉面?
那名仆役更懵懂,可憐他只知道端茶掃地,哪裏曉得迎陪國使是怎麽回事?可是皇帝的吩咐,又不敢違抗,只好硬着頭皮去了。到了江邊,接到徐铉,就見徐铉哈哈一笑,口若懸河地說将起來,其詞鋒銳利,咄咄逼人,又不失分寸,只聽得一旁的官員無不心驚。再看那名仆役,他大字都不識得一個,哪裏曉得徐铉說了些什麽?唯有諾諾點頭而已。
見北宋陪使神态古怪,徐铉心裏莫名其妙,繼續說下去,對方仍然是一張呆呆的臉,無一字一詞的答複。就這樣兩人一路行來,徐铉花費心機,想撬開北宋陪伴官員的嘴,卻終究是枉然。幾天之後,徐铉終于洩了氣,認了輸,等見到了趙匡胤,根本沒心思再高談闊論,只遞交了國書,就意興闌珊地回去了。
這個歷史故事中,徐铉是讀書破萬卷的著名學者,而趙匡胤派來的卻是一個大字不識的大老粗。正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人生的道理,是跟明白人講的,遇到不明白道理的人,道理也就失去了意義和效用。
官場上的道理也是一樣,官場上的道理向來是因人而異,因事而宜,不存在通行官場、人人都必須奉行的道理。
官場年輕人都有一個最美好的幻想,那就是公平。卻不知道真要是有了公平的話,官場之上根本就沒有年輕人的立足之地。因為相比于官場上的老油條,年輕人容易意氣用事,犯錯誤的幾率更高。要是按照公平的法則來處理的話,年輕人只會栽更多的跟頭。
正是因為官場之上沒有公平,同樣一件事,有背景的人做了,上司硬是不敢吭聲。沒有背景的人做了,上司就會大發雷霆。同樣的錯誤,老資格的犯了,上司就會非常生氣;年輕人犯了,上司就會不以為然。不唯是背景與資歷,甚至連不同的性別都要考慮到,正是因為存在着諸多導致不公平的因素,才為年輕人洞開了一條晉升之門。
如果年輕人真的想踏入成功之門,他就必須先放棄過于強烈的自我人格主張,也就是說,年輕人必須要承認這樣一件事:自己未必有多麽的聰明,別人也未必有多麽的愚笨。反倒是年輕人自己,因為對官場上的規矩多有隔膜,在同事們的眼中,才是最笨的人。
只有承認你笨,才能夠像趙匡胤所做的那樣,以愚困智。
趙匡胤的高明,就高明在他不是選擇精于辯才的官員去與徐铉直面相撞。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了,兩個衣冠楚楚的官員在江邊大争大吵起來,又有什麽意義?趙匡胤要的是快刀斬亂麻,迅速地解決問題。而解決問題的最好方式,就是以無知的懵懂,去對付對方的精明。
再說被趙匡胤所選中的人,他之所以讓徐铉無計可施,并非是他比徐铉更有才,而是因為他明智地知道自己遠不如徐铉,所以他選擇了放棄,最終贏了這一局。反之,如果這個陪伴使一旦受了皇命,就以為自己高高在上,非要和徐铉理論一番,卻又如何呢?
偏偏這樣的事情,在官場上也極為常見。唐玄宗時代,因為宰相的人選定不下來,皇帝提出的人選,群臣都吵吵嚷嚷,表示不同意,唐玄宗生氣了,就大吼一聲:“你們吵吧,再吵下去的話,我就讓鄭松做宰相。”此言一出,群臣立即閉了嘴。原來鄭松這個人,是朝廷上有名的蠢貨,經常鬧出亂子來。而唐明皇說這句話的意思,是警告群臣,他是真的生氣了,并非是想讓鄭松做宰相。
但是那鄭松果然愚蠢,竟然沒聽出這不過是笑話。此後他居然每天衣冠楚楚,正襟危坐,伸長了脖子等候宰相的任命下來。群臣看到他的怪模樣,都在後面笑疼了肚皮。
鄭松之所以愚蠢,蠢就蠢在不知道自己的愚蠢上。
要知道,上蒼造人,每個人的智商都相差無幾,每個人都有自己聰明的時候,每個人也有犯蠢的時候。聰明人有着各自的聰明。但蠢人卻只有一種,必然是不知道自己愚蠢之人。
前者被趙匡胤所選中的陪伴使,他之所以沒有犯錯犯蠢,就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才智不如徐铉。這就告訴了我們:任何時候,一旦我們認識到自己的愚蠢,那就是我們最聰明的時候。而當我們自以為聰明的時候,一定是正在犯蠢。
出現在官場上的年輕人,一如被趙匡胤所選中的陪伴使,如果你認識到官場上的每一個人智力絕不會低于你,那麽你就是個聰明人。相反,當你自诩聰明的時候,那你就開始犯蠢了。同樣地,當你自己承認自己愚笨的時候,你的不谙世事就成為了官場上最大的優勢,而當你自認聰明的時候,你的稚嫩就成為了妨礙你成功的最大劣勢。
于是我們終于發現了年輕人官場成功的秘訣,那就是六個字:懵、懂、明、淨、迷、惑。
那麽,這六個字又當何解釋,年輕人在官場之上,又該如何應用呢?
(57) “懵”的失敗境界
處于懵狀态之中的年輕人,是官場上的開心果,只是因為他們懵,所以他們必然要遭遇到重重失敗。但也正是因為他們懵,所以他們注定會成功。
然則,懵之人在官場,到底是會遭遇成功,還是遭遇失敗呢?他們在什麽情況下會成功,什麽情況下又會失敗呢?
我們先來分析一下懵的狀态。懵之一字,意即蒙,也就是一個人正處于對外部世界的認知不夠清晰的時候。在《周易》中,這個狀态,是由一個艮卦和一個坎卦所組成,即所謂的山水蒙。
艮為山、為止、主外,坎為隐伏、主內,意思是說,處于懵狀态的人,內心中一片空茫,外在的舉止上卻表現出與內心完全相反的強硬與蠻橫,拒絕退縮或是改變自己。這個狀态中的年輕人,其心理發育尚未成熟,自我的人格極為脆弱,整個人就像是一枚雞卵,對來自于外界的攻擊全然沒有抗拒能力。正是因為年輕,自己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們才會表現為過度的強硬态度,以外在的堅硬彌補內心的脆弱,全部的目的就是為了保護脆弱的自我。
來自于外界的攻擊,與年輕人的過度自我保護,并非是實體上的,而是觀念上的。要知道年輕人的人格剛剛形成,內心的自我遠未固化,而來自于他們身體之外的所有,包括學校、老師、家長、朋友及社會,都在利用這個機會向年輕人輸入強烈的改變信號,以圖達到徹底改變并控制年輕人的目的。倘若年輕人屈服了某一方,那麽他的人格就會徹底喪失,淪為對方的附庸,再也無法站立起來。
有些年輕人屈服于家長的威勢之下,從此淪為了家庭的附庸;有些年輕人懼怕同伴的挑釁,被迫淪為了同伴的附庸;有些年輕人淪為了某種觀念的附庸,同樣導致了自我人格的喪失。完全擺脫所有控制的年輕人并不存在,他們或多或少,總會在一定程度上接受某種外部信號的刺激。這種刺激與年輕人的自我人格融為一體,客觀上弱化了年輕人的自我。而後者,則進一步導致了年輕人人生态度的強硬——非如此,他就不足以保護自我。
于是我們就知道處于懵狀态之下的年輕人,為什麽會遭遇到官場上的人生失敗了。
處于懵狀态中的年輕人,當他們進入官場之後,官場中人立即就會對他們的到來表示出高度的關注,無數雙目光集中在他們的身上,所有的人都在有意無意地對年輕人施加着影響。這些影響既包括了有利于年輕人官場生涯的正面刺激,也有會毀棄他們前程的負面刺激。
仍然處于成長狀态之中的年輕人,只能是被動地接受這些外部信號刺激,并以這些信號為材料,重塑他們的人格。如果他們接受了正确的信息,那麽他們就會變得沉穩淡定,遠比官場上的老家夥們更适應環境。在這種情況下,縱然是他們無心戀棧官位,加官晉爵的事情也會落到他們的頭上。
相反,如果年輕人接受了負面的信息,并将這些信息與他們的人格凝鑄在一起,那麽,此後的他們,就會變得與官場的規律法則格格不入,動辄得咎,處事不順,牢騷滿腹,意氣消沉。這時候即使是他們有了機會,得以晉升,也會幹出極為荒唐的事情來,成為官場上的笑料。
唐朝的時候,曾經有三個宰相,分別是韋安石、吉顼與房融。韋安石的兒子叫韋陟;吉顼的兒子叫吉溫;房融的兒子,名叫房倌,房倌後來也做了宰相。
這個故事,就是發生在房融做宰相期間。有一個叫郗昂的年輕人,顯然正是處于懵的狀态之中,來到了長安,很快就與韋陟、吉溫和房倌結交,成了好朋友。有一天,郗昂和韋陟在一起聊天,聊着聊着,就聊起了當朝的宰相,哪一個最缺德,心眼最壞。當時郗昂想也不想,脫口說道:“依我看,最缺德的宰相就是韋安石了,你說是不是?”說完之後,正等着韋陟表态支持,突然間想起來,韋陟就是韋安石的兒子,自己竟然當着他的面說他父親最缺德。心裏一害怕,掉頭就跑了出去。跑到街上,恰好遇到了吉溫,吉溫就問他:“什麽事這麽慌慌張張的?”郗昂就沮喪地告訴吉溫:“剛才我說話不慎,得罪人了。我居然當着韋陟的面,說他父親最缺德,其實我想說的不是他父親,而是吉顼。吉顼才是最缺德的宰相,你說是不是?”吉溫:“……什麽?”
話說出口,郗昂才猛然醒悟,吉顼就是吉溫的父親,自己居然又當着他的面,罵他的父親,這豈不是……心裏害怕之下,掉頭又跑。這回他一口氣跑到了宰相房融的家裏,房倌問他出了什麽事。他喘息着說:“今天我闖了大禍了,我當着韋陟的面,說他父親是最缺德的宰相,又當着吉溫的面,說他父親才是最缺德的宰相。其實我真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說,這最缺德的宰相,其實是房融。”房倌:“……你說什麽?”
完了,這個郗昂,他居然一日之內當着三個有權有勢的人的面,說他們的父親是最缺德的。出了這麽大的纰漏,就連同僚們都不忍心再落井下石擠對他,因為一個人居然能犯下這麽離奇的錯誤,這在人類歷史上也是罕見的。
為什麽要說郗昂所犯下的失誤,在人類歷史上也是罕見的呢?這是因為,從未有過一個人,像他這樣連續三次栽倒在同一個坑裏,即使有,也肯定沒有他的節奏如此之快。他犯錯誤的速度之快,讓人想提醒他改正的時間都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只是語誤的問題,而實際上,問題出在他的腦子裏。
在郗昂的腦子裏,對此前的所有宰相都是持否定态度的。如果他潛意識裏沒有這種否定的觀念,就絕無可能出現這種口誤。
換一個角度來想,這三個宰相,雖然在歷史上名氣都不大,但也沒什麽惡劣之處,況且最先被郗昂認定為缺德宰相的韋安石,他還是一個非常正直、非常稱職的宰相。這樣一個人居然得不到郗昂的贊同,由此可見郗昂的世界觀出現了問題。
所謂的世界觀出現了問題,就是郗昂的自我人格在形成的過程中,摻雜進了不正确的東西。這種不正确的東西正是一種錯誤的價值觀念,因為價值觀念是錯誤的,所以郗昂對事物的評價,就發生了與正常情形截然相反的情況。
正是因為郗昂的價值觀念與正常狀态完全相反,明明是正直的行為,在他看來不過是死硬,明明是與邪惡勢力作鬥争,在他看來也不過是沽名釣譽欺世盜名。最糟糕的是,由于他是以燈塔輻射整個世界的視角來看待問題,只看到別人,卻看不到自己,也就無法認識到自己的錯誤,所以才會把同樣的錯誤連續犯上三次。
自我人格的價值觀念完全扭曲,這就是處于懵的狀态中的職場新人所進入的最高失敗境界。一個人到了這種程度再想将錯誤的人格矯正過來,那可就難了。
(58) “懵”的成功境界
自我人格尚不成熟的職場新人,就好比一張白紙,在上面畫最美麗的圖畫,這張紙就成為了價值連城的藝術品。潑到紙上的是垃圾殘漬,這張紙也就變成了垃圾。事實上,所有的職場新人,都在同一時間接收到了來自于外界的矛盾信號,有的能讓你成為最美麗的圖畫,有的卻讓你徹底變成垃圾。你最後得到的是什麽,這完全取決于人格的自我選擇。
如果你的人格選擇了讓你成為藝術品,那麽你就成功了;如果你的人格選擇讓你成為垃圾,你再吵再鬧也沒用,垃圾唯一的價值就是扔掉,沒人聽你抱怨。
既然如此,那麽我們就選擇成為藝術品,不就把問題解決了嗎?
如果你這樣想,那就大錯特錯了。因為在成為成功者或是成為失敗者之間,你是沒有選擇權的。掌握了這個權力的是你的自我人格,你的人格和你的外在表現根本不是一碼事,甚至完全是相反的。
清人筆記中記載了這樣一件事:某鄉紳,德品端正,不茍言笑,以教化鄉裏為己任,年逾四十,家中僅老妻相守,不肯納妾。人皆稱其賢。忽一日自室外歸來,站立于窗前良久,大笑曰:“人生不過白駒過隙。”丢了拐杖,出了家門,從此流連于花街柳巷,多日不歸……
在這裏,這個鄉紳平時所表現的行為舉止,就是與他的自我人格完全相反的。他的自我人格是堕落的,腐化的,追求及時行樂的。正是因為洞察到這一點,所以他才與自我人格展開了激烈的抗争,但是鬥争到最後,他的自我人格終于成功地吞噬了他的外在人格,于是他就露出了尋歡作樂的本來面目。
對于初入官場的年輕人而言,他們也同樣面臨着與自我人格相抗争的任務。普遍來說,年輕人的人格都是依據人性的需求而建立起來的,而人性有着自己的規律,這規律就表現在,拒不認同自然界的其他規律。比如說,自然界的規律要求人生老病死,可是人卻愚蠢地追求長生不老;自然界的規律講究節制,人的尋歡作樂卻缺乏節制;自然界的規律是能量均勻分配,而人性卻貪婪無度。僅僅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年輕人的內在人格是明确拒絕官場上的價值觀與博弈法則的。
所以盡管每個年輕人都有着晉升到最高層的理由,但最終,他們其中的絕大多數卻淪為了失敗者。更令人郁悶的是,從一開始,他們就知道自己的失敗,知道如何做才是最有利于自己的,但是他們偏偏沒有去做。為什麽?就是因為他們的自我人格成功地阻止了他。
處在懵狀态中的年輕人,他的自我人格還太脆弱,完全是靠了外在的強硬氣勢來保護自己。如果一個年輕人能軟化自己接人待事的态度,那情形就會完全不同。
簡單說來,許多年輕人雖然知道如何做是對的,卻最終未能去做,結果錯失了人生成功。其原因就在于他為了保護自我人格不受到傷害,不得不以強硬的态度對抗外在的刺激。表現在官場上,就是聽不進去老資格的同僚的勸告,一意孤行,刻意地讓自己與老家夥們保持距離,結果失去經驗豐富的老家夥的指導,最終悔之晚矣。而意識到自己正處于懵狀态中的年輕人,就能夠放棄對同事的警惕和敵意,相信人性的善良,正确地接受老同事的指導,讓自己輕易地獲得成功。
《清稗類鈔》中提到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姓蔣的生員,在戶部出任小小的郎中。到任之後,看到戶部有一個老郎中,已經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官職卻和二十歲出頭的蔣生相同。戶部同僚經常戲弄老郎中,老郎中卻只是唯唯諾諾,不敢吭氣。蔣生在心裏憐惜這個老人,就詢問老郎中如此老邁年紀,為何還不告老還鄉?卻在這戶部受如此腌臜氣?老郎中只是搖頭不答,蔣生也不計較,只是從這一天開始,就以子侄之禮對待老郎中。
忽一日,老郎中竟然沒有來上班,蔣生心裏詫異,就詢問究竟,才知道老郎中年邁體弱,卧病在床了。于是蔣生就買了些禮物,一個人去探望老郎中。到了地方,卻發現老郎中居所弊陋不堪,家徒四壁,老鼠在房間裏竄來竄去,見到人也不害怕。而老郎中病卧在床,已經是奄奄一息了。蔣生急忙找來大夫,替老郎中抓藥治病,又替老郎中熬了粥飯,親自端到老郎中的面前,侍奉老郎中吃下。到了晚上,他又守候在老郎中的床前,一如兒子侍奉父親,臉上不見有絲毫的厭倦。
次日,老郎中的身體有所恢複,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蔣生,問:“你和我非親非故,為何要如此殷勤相待?莫非你心裏想打什麽壞主意不成?”蔣生笑道:“你的年齡與我爺爺一般,我孝敬你一番,只當是孝敬自己的爺爺了,看你這裏一貧如洗,又有什麽值得我算計的?”
老郎中卻道:“若你願意認我為父,我有無邊富貴相贈。”蔣生卻正色道:“我可以對你執弟子禮,但改換門庭這種事,我做不出來,不要說你根本就不可能有什麽富貴贈給我,就算是有,我也不放在心上。”說完這句話,蔣生感覺自己受到了羞辱,就怒氣沖沖地離開了。隔日在戶部見到老郎中,他仍然是怒氣未休。
于是老郎中請蔣生喝酒,給他賠罪,等蔣生怒氣漸消的時候,老郎中忽然要求蔣生陪他行一種奇怪的酒令,這種酒令一問一答,說的全都是蔣生不熟悉的鹽務,蔣生心裏不喜歡,可是又可憐老郎中,就硬着頭皮陪着他玩。未及幾日,蔣生已經将那鹽務酒令背得滾瓜爛熟。見蔣生已經将酒令全部背下,老郎中就吩咐道:“若然是你見到了皇上,就按照這酒令的方式回答,保你無虞。”蔣生聽得哈哈大笑,以為老郎中已經老糊塗了,說話都颠三倒四,他只不過是一個籍籍無名的小郎中,皇上豈會召見他?
可萬萬沒想到,次日,皇上果然傳蔣生上殿,蔣生驚駭已極。到了金殿之上,眼見兩側盡是重臣高官,他心裏更加害怕,趴在地上不敢動彈。耳聽着皇上的詢問,居然與老郎中教他的酒令同出一轍,蔣生心裏更是駭異,就一字一句地回答,皇上聽了非常地滿意。眼見得老郎中教給他的酒令就要問完了,皇上忽然問了一個酒令之外的問題:“你學的只是錢谷,不通鹽務,如何把這鹽務研究得如此明白?”蔣生不敢隐瞞,就一五一十地把情形都告訴了皇上。皇上聽了後,嘆息道:“我料到你這般年輕,也不可能如此熟通鹽務,既然是有長者相助,那就另當別論了。也罷,這件事你雖然是取巧,也是你有這個命。粵海關的鹽務之事,就交給你們兩個了吧。”
蔣生昏頭漲腦地出了金殿,就見朝中重臣紛紛上前相賀,言語之間,竟然是一片羨慕。原來,粵海關的鹽務,是當時朝中第一肥缺,無數朝臣高官虎視眈眈,務求必得。只是皇上對所有的選官,始終不能滿意。這件事朝中盡人皆知,戶部的老郎中就先以酒令的形式,盡将鹽務之事相授,然後再以蔣生的名義上書。皇上看了,大為歡欣,于是蔣生全然于懵懂之際,竟爾奪得了朝中最肥的差事。
此後蔣生帶着老郎中赴粵上任,所有政務盡聽老郎中的吩咐與安排,未及幾年,老郎中患病死去,蔣生大哭着将其埋葬,然後帶着數百萬兩銀子,回到了京師,購置房宅,成為了人人羨慕的富戶。
後人評說,蔣生得官獲財,盡在懵懂之中。若然是他稍有明悟,自己的心裏就會另有想法。但在這個過程中,不管他有什麽想法,都會壞了事。只有在他什麽想法也沒有的情形下,事情才有可能成功。
懵狀态之下的成功,說的就是年輕人對官場政務一竅不通,唯其心裏存有着天生的善念。這樣的人,進入官場就會有許多人願意幫助你。那些幫助你的人,一如憋屈在戶部的老郎中,雖然老道圓滑,經驗豐富,卻因為資歷過老,不論做出多麽優秀的事情來,都不見晉升的可能。但是他們的政績如果落在年輕人頭上,年輕人就會直線飙升。但前提是,除非老家夥們能夠确認他們在扶攜了你之後,你也能夠扶攜他們,否則他們是不肯這樣做的。
(59) “懂”的失敗境界
懵懂兩個字,向來是合在一起用的,用以表達人的思維認識空虛模糊的情形。
懵就是無知,就是大腦中一片空白。而懂則是知道,是明了。懵懂兩個字合起來,就是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說你知道,你明明不知道;說你不知道,你又好像知道,總之是非常難以說清楚的一種智力狀态。
再細究一下,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這兩種智力狀态我們都熟悉,而懵懂則是居于二者之間的,這又是個什麽道理呢?
這種奇特的思維狀态,是指一個人的思維已經成熟,但人格卻仍未發育健全。這種狀态下的人,只是因為那為人處世的簡單道理,是我們打小就被老師和家長耳提面命,重複過無數次的,甚至已經達到了家長老師還沒有開口,我們就已經知道他們在說什麽的程度了。但是,這種“知道”完全是外部強加于我們的。如果我們不肯接受的話,家長會鬧老師會罰,搞得嚴重了還會有警察介入進來強拖着我們去監獄,所以我們是被迫知道。這種被迫知道的狀态久了,包括我們自己在內的所有人,就都認為我們已經知道了。
但實際上我們并不知道。
這種不知道,主要表現在我們的人格不肯接受上。我們的人格之所以不肯接受,那是因為我們的自我人格是在推翻外部的權威基礎之上建立起來的。
一個人的成長,在幼年時間是沒有自我人格的。那時候孩子完全是家長意志的延伸,沒有主張自我權力的可能。等孩子到了七歲,他的自我人格就要形成,建立起自我人格,就意味着首先要把自己從父母的附庸中獨立出來,所以這個年齡的孩子就開始不服管教,他們在身體上已經做好了脫離父母與家庭的準備,只是心智還不夠成熟,更沒有謀生能力,只能暫在虎穴勉強息身,蜷伏爪牙默默地忍受。
等到了十四歲左右的時候,孩子的自我人格開始成熟,生理書上管這個階段叫青春期,并且提醒家長說:青春期的孩子叛逆意識強烈,開始了有意識地對抗父母與老師,脾氣比較大。但正如我們所知,仍然是由于經濟上的原因,這個年齡的孩子在與父母的鬥争之中,注定是要失敗的。更可怕的是,不唯父母對孩子自我人格的形成進行壓制,整個社會的力量也從各個角度對孩子進行“剿殺”,孩子的自我人格還遠未成形,就已經感覺到了四周的殺機彌漫。
然而孩子卻一定要形成他的自我人格,這個自我人格實際上就是一個人的靈魂,倘若一個人連靈魂都沒有,那他還怎麽在這個世界上立足?
只有極少數的孩子,在這一階段成功建立了自我人格。他們被稱為神童,因為他們在青春時期就已經解決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