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如說三國時代東吳末帝孫皓,此人心性殘忍,嗜殺無度,每次大擺酒席,強迫群臣喝酒,而且一定要喝醉,如果有誰不合他的意,就會立即被剝去臉皮,或是挖掉雙眼。像孫皓這樣殘忍嗜血之徒,就是典型的不仁不義。
那麽,是不是做人不要效仿孫皓那樣嗜血,就接近于仁了呢?
也不對,唐朝的時候,有個叫蘇世長的,官任巴州刺史,當地的百姓械鬥成風,難以阻止,于是蘇世長就說:“我身為一方父母,眼看着百姓毆鬥而不能制止,這是我的無能,就請上蒼來責罰我吧……”于是蘇世長就跪在當街,讓手下人抽他五百鞭,希望以此感化地方百姓,不要再械鬥了。卻不曾想,那個拿鞭子的家夥使壞,故意拼了命地狠狠地抽,抽得蘇世長背部皮開肉綻,鮮血激飛。開始的時候,蘇世長還咬牙挺住,後來終于醒過神來了,如果他不快點爬起來跑的話,後面那家夥真的敢抽死他。無奈之下,蘇世長發出凄厲的慘號聲,跳起來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看這個蘇世長,他分明是已經摸對了路子,只不過是皮不夠厚,心腸不夠黑。如此說起來,這孔子堅決不吐口的“仁”之精髓,豈不是與厚黑貼了邊嗎?這個猜測太駭人聽聞了,我們還是先來看看歷史上那些成功獲得“仁德”的君王的故事吧。
漢文帝是歷史上有名的仁德之君,他在位的時候,将軍薄昭殺了朝廷的使者,這是樁重罪,按理來說應該将他正之以國法。可是文帝心腸極軟,不忍以國法殺死薄昭,就派了公卿大臣去見薄昭,勸說薄昭自殺,也好讓大家省點事。不想薄昭那人脾氣極大,聽說讓他自殺,立即搖頭,說什麽也不肯,漢文帝無奈,就讓朝中所有的大臣,都穿着喪服到薄昭家裏,将薄昭團團圍繞,沖着薄昭不停地大哭,哭得薄昭再也沒辦法硬扛下去,只好自殺了。
這大概是中國歷史上皇帝賜大臣自盡最費事的記錄了,難怪文帝被譽為仁德之君,果然有點道行。
但是,文帝之所以被譽為仁德之君,主要的歷史功績是他廢除了肉刑。在文帝之前,對罪犯們例行的懲罰極不人道,有剁手有砍腳,許多人一旦犯了罪,就會落得個終身殘疾。文帝可憐這些無知的罪人,就将剁手、砍腳、割鼻子的刑法,改為了鞭笞。
從文帝開始,中國歷史上的肉刑制度就算是廢除了,後世的史學家紛紛贊揚文帝,所以漢文帝終于博得了仁德之君的美名。然而,漢文帝雖然獲得了美名,但他的美名卻是建立在無數罪犯的屍體之上的。原來,自打肉刑廢除之後,對罪犯的懲罰,原判斬右腳的,改為了直接殺掉,斬左腳的,改為笞打五百下,原判割鼻子的,改為笞打三百下,想那刑杖是多麽的粗重,許多犯人還沒有打到三百下,就已經一命嗚呼,被活生生地打死了。可知漢文帝的“仁德”之舉,不過是一道催命符,讓那些罪不至死的犯人,從此再也沒有了生還的可能。
孔子所說的“仁”,到底是不是厚黑,我們暫時不下結論,但漢文帝的仁德,肯定是厚黑到了極點的表現,這位帝王以無數犯人的性命,換得了他的仁德之名,這種仁德,非厚黑而何?
比漢文帝更為“仁德”的,還有商代的開國君主成湯。當時天下大旱,百姓民不聊生,成湯認為這全是他的過錯,就将自己剝得赤條條一絲不挂,趴在祭祀用的大盤子上,表示要将自己獻給上天。所謂萬方有罪,罪在朕躬,朕躬有罪,無以萬方,以此來感化老天,降下甘霖。
然而成湯之舉,與漢文帝沒有任何區別,都是地地道道的厚黑。想那老天既不降雨,作為掌權者就應該立即挖渠引水,以濟生民,他卻放着正事不做,上演了一出最為省事的祭祀秀,明明知道不會有任何效果卻要去做,成湯的臉皮厚到了極點,明明知道延誤挖渠的時機,百姓就會渴死餓死,他卻是無動于衷,這心腸之黑,已經到了無以複加的程度。
至少對于成湯和漢文帝來說,仁德的追求真的不是什麽難事,他們“欲仁”,斯仁至矣,如此輕易地獲得了仁德的名聲,而讓他們成功的,仍然不過是“厚黑”兩個字。
(16) 人皆生而厚之
在《論語·公冶長篇第五》中,有這樣一段話: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
傳統文化中,類似的話也有,比如說:五步之內,必有芳草,意思是說,哪怕是在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社區裏,都會有忠于自己的人生理想,堅守自己的人生信念的人。而這些人之所以沒有能夠成功,是因為他們沒有能夠像孔子那樣,矢志不移地學習、思考并追求。任何時候,人一旦放棄自己的人生目标,那麽,你就已經是不戰而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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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教導,實在是言真意切,讓我們于沉淪之中猛醒,從此像孔子那樣,牢牢地把握住自己的人生目标,任何時候也不放棄,不氣餒……可是且慢,孔子這話,是說給我們聽的,我們信之以為然。可是孔子他自己,信不信這事呢?
孔子自己是不信這句話的。
《論語·憲問篇第十四》中,有這樣一個小故事:
原壤夷俟。子曰:“幼而不孫弟,長而無述焉,老而不死,是為賊。”以杖叩其胫。
這裏所描述的是古代鄉間淳樸而和諧的生活場景,故事一開始,是一個名叫原壤的男子,他是孔子的老街坊,老鄰居,是和孔子一起玩着游戲長大的。故事開始的時候,原壤的年紀已經老了,他的母親剛剛去世,但是原壤卻沒有絲毫悲痛的感覺,他背靠着土牆,坐在地上,叉開兩條老寒腿,一邊曬太陽,一邊解開褲腰帶逮虱子,還一邊引吭高歌。
這時候孔子來了,指着原壤的鼻子大罵道:“你這個人,打小的時候,就不疼愛你的弟弟妹妹,白活了一輩子,卻沒有一點人生成就,渾渾噩噩過一世,你自己說你是不是個老不死的?”
罵完,孔子掄起拐杖,不由分說,照原壤的腳脖子就打了下去……
孔子是否把原壤打殘了,這事史書上沒有記載,但是像原壤這種人,恰恰構成了孔子思想的一個反證。孔子說的“十室之內,必有忠信如丘者焉”這句話,莫非正是在說原壤這個人?
就算孔子說的不是原壤,但我們也清楚,就在我們身邊找一找,如孔子這般至聖先師,幾千年也碰不到一個,但如原壤這種毫無生活目标,活一天算一天的頹廢人物,卻是滿街滿谷,一抓一大把。
最早有一部《稗史》,書中提到一個叫吳蠢子的人,此人生性懶惰,不事生産,已經三十多歲了,還讓五十歲的父親養活他,算是古代的啃老族吧。有個算命先生,替吳蠢子一家人算卦,說:“吳蠢子的父親,可以活到八十歲,而吳蠢子則可以活到六十二歲”。吳蠢子聽了,頓時放聲大哭起來,說:“我父親只能活到八十歲,還有三十年,而我能活到六十二歲,還有三十二年,這麽算起來,到我六十歲的時候,還剩下兩年,誰來養我啊……”
事實上,孔子通過原壤的故事,讓我們思考的是忠信的本質。難道原壤這個人就不忠、不信嗎?原壤其人,論及忠信的程度,絲毫不亞于孔子,只不過,他和孔子忠信的內容完全不同罷了。
孔子是忠于自己人生理想的,原壤也是。孔子是堅守自己內心信念的,原壤也是。但是,孔子的人生志向是追求知識和思想,為萬世楷模,而原壤的人生志向卻是得過且過,混一天是一天。孔子的人生信念是只要努力付出,人生就會有所成就,而原壤的人生信念卻是付出太累,不管你有多大的人生成就,到時候兩腿一蹬入了黃土,管你是孔子還是原壤,大家有什麽區別?
很顯然,孔子的人生态度,是積極的,向上的,光明的,是值得我們學習效仿的。而原壤和吳蠢子的人生态度,卻是消極的,向下的,陰暗的,不足取的。但是他們有一點是共同的,就是在人生态度上的堅定與執著,沒有人能夠改變孔子,同樣也沒有人能夠影響到原壤。
這種堅定與執著,于孔子而言是忠信,于原壤而言,就是厚黑。
忠與信,只不過是厚黑的另一面——但我們還是要說,人生而平等,平等就平等在擁有同樣的厚黑,如果你厚黑對了路子,那麽孔子的人生成就,于你而言并非是什麽難事。但如果你厚黑到了原壤這種程度,那就難免要挨拐杖了。
(17) 雖千萬人,吾厚矣
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儒經人物中排第一位的是孔子,排第二位的,就是孟子。所以儒家必讀之書《孟子》,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本。
孟子的思想,千言萬語,歸根到底就一個字:義。
那麽,什麽叫義呢?
義者,宜也,就是要有正确的人生态度,做正确的事情。正如孟子所說:“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這句話的意思是說:無論有多少困難,多少艱難險阻,多少反對的人及反對的意見,我也絕不會放棄。
這話說得雖是铿锵有力,可是卻讓讀書人頓生無盡的困惑,既然你持有的是正确的人生态度,做的又是利國利民的正确的事情,怎麽會有千萬之衆反對你呢?
話再說回來,你的人生态度和你所做的事情,竟然面臨着千萬之衆的反對者,你又如何敢肯定你是正确的?難道這千萬之衆,個個都沒有腦子?偏偏就你先知先覺,天然正确?
群衆的眼睛是雪亮的,群衆是真正的英雄,群衆才是真正有智慧的,你的人生态度正确與否,你做的事情是不是符合義的理念,群衆看得清楚又明白。這世上,會存在着明明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情,群衆卻成千上萬哭着喊着來阻攔你的情形嗎?
孟子的這句話,讓我們越思考越是不對味,莫非……還是打開史書來看看吧。
《資治通鑒》中記載,西漢哀帝年間,函谷關以東地區的居民百姓,突然炸了窩,所有的人都驚慌失措,哭喊着到處亂跑,奔跑的人手中還拿着一枝禾稈或是麻稈,奔跑途中遇到了人,就将禾稈遞過去,說:“快,快快快,這是西王母的籌策,要快一點傳遞天下……”接過禾稈的人也不問究竟,如同接力賽跑一樣,拿着禾稈繼續飛奔。當時的道路上,手持禾稈、麻稈狂奔的人,足有幾千人,因為奔跑的時間太長,有的披散着頭發,有的光着兩只腳板,卻仍然是狂奔不止。
各地的官員被百姓這瘋狂的舉動吓壞了,就急切地關閉關卡,截斷驿道。可這些都沒用,瘋狂的人群趁黑夜繞關而行,有的翻牆而過,還有的人沖入驿站中,搶奪了驿站的馬匹,騎上馬在官道上狂奔,誰也不曉得他們到底想跑到什麽地方去。
這些狂奔的人們席卷了二十六個郡國,越來越多的人們加入到其中,手持禾稈的人已經沖入了京城,京城的百姓大亂,地方官無力阻止,只能眼看着這些人瘋了一樣地到處亂跑。
就這樣從春天跑到了秋天,瘋狂的人們終于跑累了,就在街巷和田間小路上聚會,可是參加聚會的人,誰也說不清楚是怎麽一回事,于是聚會就成了賭博大會,還有人莫名其妙地唱歌跳舞,祭祀西王母。
就這樣鬧啊鬧,鬧到最後,這些人吃沒得吃,喝沒得喝,終于慢慢散去了。可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卻是誰也說不清楚。
這場亂子,又可以稱之為“群體的癫狂”,意思是說,群體并非是像我們所想象的那樣,比個體的人更為聰明,群體糊塗起來,比單獨一個人要糊塗得多。一個人再糊塗,也不可能糊塗到這種程度。
一旦我們明白了群體并不具備足夠的理性和更高的智商,那我們就明白孟子是什麽意思了。
自反而縮,雖千萬人,吾往矣。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一旦大衆喪失了理性,陷入了癫狂狀态,這時候你要是想阻止大衆犯蠢,那就需要天大的勇氣。這種勇氣意味着你必須和所有人為敵,這時候絕不會有人理解你,認同你,贊賞你。相反,既然你已經淪為公衆的敵人,那麽公衆對你當然也不會客氣。
也就是說,并非是做壞事才需要厚臉皮,才需要黑心腸,即使你是在做好事的時候,也需要足夠強大的心理素質。這種強大的心理素質,只能是來自于厚黑的力量。如果臉皮不夠厚,你就沒有勇氣對抗犯蠢的大衆。如果心腸不夠黑,你同樣也沒有辦法讓大衆恢複理性。
與大衆對抗,需要的不僅僅是厚的勇氣,黑的智慧更重要。
漢桓帝年間,荊州刺史度尚率軍剿賊,賊人畢竟是烏合之衆,一擊而潰,盡數逃入了山中,而官兵則趁此機會将賊人搶劫來的金銀珠寶哄搶一空,窮當兵的一個個富了起來,就再也沒有心思打仗,都想快點回家買田、買丫鬟,過上土財主的逍遙日子。因此當度尚下令追擊餘匪的時候,士卒們立即吵吵嚷嚷起來,拒不從命。
見此情形,度尚眼珠一轉,立即答應了士兵停止追擊的要求,并宣布放假三天。衆士兵歡聲雷動,就趁放假的當口,全都跑出了軍營,去酒肆飯館享受人生。可不料想,度尚趁着自己的軍營空虛的時候,偷偷地放了一把火,把士兵們搶來的珠寶全都燒成了灰燼。士兵們回來後,看到這情形,無不心痛得放聲大哭。
度尚趁機勸道:“大家不要傷心,你們的珠寶,都是賊人放火燒的,你們要想報仇,搶回更多的珠寶,那就聽我的命令,繼續追擊敵人,把賊人全部消滅光……”到了這地步,士兵們已無辦法可想,只好同仇敵忾,聽從度尚的命令,繼續追擊賊兵,最終讨平了賊寇。
在這裏,度尚所表現出來的“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堅決與智慧,無不體現着厚黑的宗旨。可知孔孟的偉大思想,如果缺少了厚黑學的理論支持,就根本無法應用到實踐中來。
(18) 厚黑定天下
儒家經典中,最備受非議的,莫過于《中庸》了。
那麽什麽叫中庸呢?
北宋大學者程伊川解釋說:“不偏之謂中,不易之謂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
程伊川先生的意思是說:中,就是不上不下不左不右,意指一種客觀的人生态度。而庸呢,則是萬古不易的一種存在,實際上說的是人生、社會、世界、自然、天地、宇宙之間的規律。因此,只有奉守最為冷靜客觀的人生态度,才是正确的,才是中。而只有把握住那萬古不變的客觀規律,才叫庸。
程伊川的解釋,聽起來蠻有道理,可是如果有誰想要照方抓藥,照着來做,就會立即遭遇到天大的麻煩。這麻煩就在于,什麽樣的人生态度,才是客觀的,正确的呢?憑什麽你程伊川的人生态度就正确,就客觀,別人就是錯誤的,就是主觀的呢?再者說了,憑什麽你程伊川做事,就是遵循了客觀規律,別人做事怎麽就違背規律了呢?
這個問題不解決,就會弄出大笑話,搞出大纰漏。
東漢末年,侍中向栩,就是學中庸學昏了頭,他認為,孝是人世間最大的道理,兒子孝敬爹,天下就太平,兒子好叛逆,天下就大亂。适逢黃巾軍大起義,朝廷束手無策,于是向栩越衆而出,獻上一條錦囊妙計:遣一員大将,捧《孝經》一本,到黃河邊上,沖着北邊哇啦哇啦地念,則黃巾軍必然不戰自滅。當時皇帝一看這條建議,頓時就火大了,心說這人誰呀,都節骨眼上了還添什麽亂呢,快點把這個向栩弄到監獄裏去吧。于是向栩下獄身死。
無獨有偶,向栩這個人的腦子已經夠怪異的了,但後世還有人比他更離譜。明朝年間,有一個叫王慚的怪人,也認為孝是天下最大的道理,只要孝了,天地就祥和了,萬物就欣欣向榮了,所以但凡村子裏有人鬥嘴吵架,王慚就滿臉嚴肅地捧了書去,往人家門口一站,抑揚頓挫地念起書來,念到最後,大凡村裏有人生病,丢了東西,或是不管遇到什麽事情,都把王慚叫去,讓他站在門口給大家念書。
向栩和王慚之所以搞出這麽大的怪笑話來是因為他們對于中庸的理解,已經是非常地接近了,只不過中庸的路數不對,所以才顯得古怪。
這中庸二字,倘若說破了的話,可謂石破天驚,其實不過就是厚黑二字。
為什麽要這樣說呢?我們先來看看這個中字,中者,不偏不倚也,但如果你想要做到不偏不倚,難免就要和稀泥,若是臉皮稍薄一點,也難以做到這一點。
再說庸,如果說庸真的是萬古不變的規律的話,那麽黑就是規律的最為逼真的描述。
想一想,規律的特點是什麽呢?是客觀!正如老子所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這句話的意思是說,規律這東西是不近人情的,不講道理的,該狠就狠,該黑就黑,說到底,就是一個黑字。
中庸到底是不是厚黑,來看看明朝一位官員的解釋吧。
明朝的時候,有一個大畫家董其昌,其人書畫雙絕,至今留名。只是此人雖然是個頗具天分的藝術家,人品卻極是惡劣下作,恃仗着他的畫好,京師達官莫不趨奉以求,這董其昌越發地猖狂起來,每天不是搶男,就是霸女,忙得不亦樂乎。遭他無辜欺淩的百姓,哭喊連天地去擊鼓告狀,可是各地官員還都想交好董其昌,讓他送自己一幅畫,也好風雅風雅,所以這百姓的哭喊,也就無人理會。
終于有一天,董其昌的惡行被苦主告到了一位清官的衙門前,當下這位官員毫不客氣,立即将董其昌拿下,當庭與被他傷害過的百姓對質,證據确鑿之後,報交刑部請求嚴懲。
這位官員之舉,等同于捅了一個大馬蜂窩,不唯是董其昌的家人不理解,不樂意,就連朝中諸官,也都憤憤不平。大家都說,這董其昌是個多麽有天分的藝術家啊,我們要愛惜人才,怎麽能就因為他搶男霸女,就要懲罰他呢?
于是朝中官員紛紛出京,來找這位清官理論,衆多的官員将他團團圍住,指責說:“聖人不做過分的事兒,你自己說說,那董其昌的畫畫得這麽好,就算是殺幾個男人,搶幾個女人,又怎麽了?至于你這樣大動肝火嗎?”
當時這位清官看着諸官,緩緩地說了一句:“我不是聖人,所以,我專做過分的事兒,你們看着辦吧!”一句話,令衆官目瞪口呆,無言以對。而那董其昌,也終于明正其罪,受到了懲罰。
我們來看看這件異事。在處理案子的過程中,唯有這位清官是真正的“中庸”,他秉持了正确的人生态度,遵循了正确的社會法則,做了件正确的事情。可是董其昌的勢力關系盤根錯節,人們認為這位清官這樣做是錯誤的,不合中庸之道,只有不追究董其昌,放任他搶男霸女,才是合乎情理的。而這位清官要堅持自己的正确觀點,就只能和大家對着幹,不走中庸之道了。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當所有的人都失其中庸的時候,你所秉持的中庸,必然是厚黑。
(19) 厚黑運行小周天
儒家還有一部傳古經典,是用來研習厚黑的基本規律和技巧的。這本書,就是《大學》。
正如《論語》、《孟子》及《中庸》一樣,《大學》這本書也是構建于性善說及性惡說的雙重基礎之上,而在這兩種學說的理論框架之下,就是厚黑學的實用操作方法。凡是不明白這個道理的人,讀儒家之書,都是越讀越糊塗,最後生生地把人讀傻了。
歷史上讀書讀傻之人,滿山滿谷,數不勝數。比如說唐昭宗李晔在位的時候,他任命了一個宰相,名叫鄭綮。之所以任命他,那是因為鄭綮書讀得最多,皇帝指望他從書本裏摳出點辦法來,幫助解決點實際問題。果然,鄭綮當上宰相沒幾天,叛軍就殺奔長安而來,頃刻之間就到了渭河以北,京師危在旦夕。于是昭宗急召鄭綮問計,就見鄭綮搔着頭皮,苦思冥想半天,忽然間眼前一亮:“有了,皇上,依我看這天下紛亂不休,是因為孔聖人的名號不大對頭,現在孔聖人的名號是文宣王,我看不如改為哲文宣王吧。說不定那些叛兵聽說孔聖人改號為哲文宣王,就會自己退兵了呢……”
看看這個鄭綮,儒學經典是傳世的智慧精華,落到他手裏,卻是越讀人越傻,究其症因,就是他始終沒有弄明白,儒家的思想,由于隐匿性惡說的緣故,所有的理論都是構建于形而上的,如果你想弄懂它,非得要有性惡說的補充及厚黑學的操作技術不可,否則的話,這些書無論你讀多少本,統統都是白讀。
為了證明我們的觀點,不妨就讓我們從《大學》開始,看看儒家是怎樣描述厚黑學的思想及理論的吧。
《大學》言:“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這麽長的一段話,一口氣說下來,單只是理解上就需要下很大的工夫。我們先來看看這段話到底是什麽意思吧。
這裏是在說:能夠知道什麽時候止步,終止在一個至善至美的領域裏,然後你的意志才會有定力;意志有了定力,你那浮躁不安的心才能安靜下來,從此不再妄動;除非是拒絕浮躁,心不妄動,否則你是做不到随遇而安的;只有那些随遇而安的人,才能夠理性而冷靜地思考周詳;只有你思考周詳了,你才能夠體悟到至善的境界。
像這樣的思想箴言,之所以把鄭綮這種人讀傻了,就是因為這裏為了回避厚黑學的技術細節,語境中生生地營造出來一個死循環,讓那些思考能力欠佳的人,在這些教導面前茫然失措,墜入五裏雲霧之中。
這一段教導,它是讓人從一個至善的境界出發,兜了一個圈子之後,又繞回到至善的境界之中。也就是說,如果你渴望達成于至善的境界,那麽你就必須要從至善出發,從別的地方走是不成的。已經到達至善境界的人,可以依據這個原理運氣一周天,周而複始地讓自己循環于至善之中,不致偏離,可這世上更多的從未進入過至善境界的人,又怎麽辦呢?
正是因為不知道怎麽辦,所以才會出現如鄭綮這樣生生被書害慘的犧牲品。如果鄭綮知道世上還有厚黑這門學問,他就會立即恍然大悟。
古書《戰國策》開篇有一個小故事,恰好将《大學》中的這段厚黑心法演繹得淋漓盡致。
戰國初年,秦國派兵進逼東周王室,強迫周王室交出九鼎。九鼎乃國家權力的象征,倘若交給了秦國,這豈不是宣布周王朝正式滅亡了嗎?可如果不交出九鼎,秦國大怒,後果就會相當地嚴重。
于是周王朝的大臣顏率說:“不要擔心,這事我來處理。”于是顏率就立即動身,去了齊國,見到齊王說:“有這麽個事兒,現在秦王存虎狼之心,竟然想奪走周王朝的九鼎,這真是太不像話了。我們認為,現在周王室是沒有能力對抗強秦的,但我們也不想把九鼎交給秦國。如果你們齊國願意幫我們一個忙,打退秦國,那麽,我們周王室就把九鼎送給齊國。”
齊王大喜,立即發兵大戰秦國,迫使秦國退了兵。然後就向顏率索要九鼎。顏率說:“這九鼎,我們說給你,那肯定是要給你的,你們齊國盡管放心。不過我想問一問,九鼎這麽大個東西,單只是搬運,就得需要至少九萬人,九只鼎就是九九八十一萬人,就請你們派八十一萬人來拉鼎吧。還有,就算你們的人來了,又準備走哪條路回去呢?如果從魏國經過,這九鼎肯定會被魏國截下。如果走楚國那條路,九鼎又肯定會被楚國搶走,你們到底打算怎麽辦呢?”
齊王聽了後,氣憤地說:“我明白了,原來你們打一開始,就沒打算把九鼎給我們,才故意給我們出了這麽個難題。”
顏率說:“不是的,我們是真心的,只要你們齊國湊足了八十一萬人,再選擇了一條安全的道路,你們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把九鼎拉走好了……”
齊王說:“算了算了,這九鼎我們不要了。”
許多人看了這個故事,都會“會心一笑”,但舉凡這會心一笑,而不加以認真思考的人,終究是無法從這個故事中汲取到智慧的。要知道,這個簡單的小故事中,糅合了《大學》與厚黑學的雙重智慧,豈是你咧嘴一笑,就能夠掌握得了的?
我們來看看顏率的心法,此人向齊國求助,一開始就開出了将九鼎相送的條件,但實際上,他心裏知道齊國是拿不走九鼎的,這個就叫“止”。什麽叫止?就是明明知道對方不可能得到,還獅子大開口地許諾,若非是臉皮非同一般地厚,心腸非同一般地黑,是很難做到這一點的。
知止而後有定。給了齊國一個空頭許諾之後,顏率的心就定了下來。定而後能靜,這時候他就心平氣和地品着小茶,喝着小酒,靜觀齊秦兩國的虎狼之師相互厮殺。靜而後能安,就是說等齊國來索要九鼎的時候,顏率因為早就知道最終的結果,所以他不急不亂,不慌不忙。安而後能慮,是指他平心靜氣地替對方安排将九鼎運走的方案,開口就讓齊國派八十一萬民夫來,這個就叫安而後能慮,連運走九鼎的每一個細節,他都替齊國考慮到了。慮而後能得,顏率把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到了,而齊王卻沒作過任何思考,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之中,齊王的困境就是顏率的勝利。最終的結果是齊王只好認輸,明明被顏率玩得好慘,卻連一句抱怨的話都說不出來。
顏率能夠擁有如此的厚黑智慧,那是因為他思考的不是理論本身,而是實踐應用的細節。如果他沒有仔細思考運輸九鼎的詳細過程,那麽從一開始,他就無法進入“止”的境界,沒有了這個開始,自然也就沒有最後的結果。
現在我們清楚了,不唯是儒家的經典,在實踐中盡落于厚黑的實際操作上,社會上的人際關系總和,說透了只有“厚黑”二字,無論是你信奉的理論有多麽的高尚,但在實際生活中,終究無法回避這個現實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