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重晚光

第70章

向晚光回來時，奚南正在給邵芳剝橘子吃。

見向晚光進來，邵芳臉上一喜，婉拒了奚南遞過來的橘子，着急的朝向晚光走去，問他，“醫生說什麽了？”

奚南拿着橘子不動，視線落在向晚光身上，等着他的回答。向晚光眼神一凝，話在嘴邊滾了幾圈，還是笑了笑說，“沒事。”

邵芳聞言輕聲應了句，沒再問下去，只是也不知道信了多少。不過向晚光見邵芳這樣，卻是松了一大口氣，順勢轉移話題聊起了其他。

一直密切注意向晚光的奚南，聽他這麽說也沒覺得奇怪，只是視線越發若有所思，然後在向晚光看過來前挪開了視線。

等邵芳睡着，向晚光趁奚南在和向初秋說話，轉身出了陪護室，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拿出手機再次打電話給家裏那些親戚，希望他們能伸手援助。

邵芳和向秦是少年夫妻，結婚多年來沒享過什麽福，後面又生了兩個孩子，更是得辛勤做事維持生計。但是好在夫妻兩口子感情好，這麽多年來沒紅過臉，家裏也在兩人的努力下越變越好。

只是哪裏想到生活才變好，向秦就出了事。而向秦一出事，原本被寵着的邵芳，一夜間成了家裏的頂梁柱，向秦生病的兩年裏，家裏有邵芳才得以繼續下去。

所以在聽醫生說向秦的病還有的救時，向晚光便下定決心不管多不易，他都要試一試。之所以沒跟邵芳說，是怕邵芳多想。

可是……向晚光低頭看他被挂斷的電話，眉頭越皺越緊。

主治醫生說一個療程下來，至少要五十萬，而向晚光他們家現在能夠拿出來的全部資金，也才十萬。

向晚光揉了揉太陽穴，準備打下一個電話，只是電話還沒播出去，就聽到身後奚南在叫他名字。

向晚光不想讓奚南知道這些糟心事，便連忙收了手機，斂去臉上表情，笑着看向奚南，問他，“你怎麽來了？”

奚南盯着向晚光看，越看越覺得他臉上的笑刺眼，只是向晚光不主動說，奚南也不好提。

“向初秋沒看見你，就讓我出來找找你。”奚南在向晚光身邊坐下，說，“你在這幹嘛呢？”

向晚光自動忽略奚南後一個問題，只回答說，“出來坐坐，等等回。”

奚南看見向晚光眼底的血絲，心髒抽疼，甚至都想問他為什麽不找他幫忙。但是另一方面奚南又心裏清楚，向晚光有他自己的追求，肯定不會想找男朋友幫忙。

向秦的事讓向晚光這段時間一直沒法思考他和奚南的感情，而現在他看着坐在旁邊的奚南，心情一時更為複雜。

幾天不見，半年裏他好不容易給奚南養出來的肉又掉幹淨了，甚至奚南現在下巴都尖了。

向晚光想到他和奚南的感情，又記起前些天奚遠城在他面前說過的話，知道沒見面的那幾天奚南定然過得很不好。

向晚光忽然翹起嘴角笑了笑，擡手去揉奚南頭發，張開雙臂，放低聲音說，“南南，讓我抱會兒。”

奚南不知道向晚光這又是什麽意思，索性按照向晚光說的，伸手回抱住他，噙着笑說，“南南抱抱先生。”

聞言向晚光失笑，煩悶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奚南見向晚光笑了，也跟着樂了起來，一句詢問在唇邊滾了又滾，還是沒下定決心要說出來。倒是向晚光像跟他心有靈犀似的，奚南才一張嘴，向晚光便打破沉默開口道，“我都知道。”

“我知道南南能幫我，”向晚光安撫似的拍拍奚南後背，“但你說我矯情、清高都行，我就是不想和你扯上金錢上的關系。”

向晚光

固執地認為，若是他答應了奚南的幫助，便是變相的應了奚遠城的許諾。

給父親治病重要，但愛情重要重要。

“況且那是一筆不小的錢呢。”向晚光扯扯嘴角笑，說，“而且現在還沒到走投無路的時刻，你男朋友還有的路走。”

奚南撇了撇嘴，沒反駁向晚光說的有路走，也沒提昨天被人掃地出門的落魄。

向晚光松手，趁四周無人，湊過來在奚南唇上吻了下，聲音溫柔道，“有南南在就好了。”

“嗯。”奚南垂眸，享受向晚光難得的示弱，沒再提那些事了。

好事成雙總是太少，倒是壞事一件接着一件。下午吃完飯後，還在icu裏的向秦再度病情惡化，被推進手術室裏搶救，而這次早上向晚光竭力想隐藏的事，也徹底被說了出來。

邵芳頹然的坐在走廊的座椅上，原先好不容易升起的希望，這會又随着醫生的後半句話而落了下去。

她側頭去看向晚光，想問家裏能拿出手的錢還有多少，而不等邵芳問，向晚光便提前說，“算上家裏的房子，最多也才十萬。”

“那你大伯嬸娘……”

沒等邵芳說完，向晚光就打斷道，“他們都拒絕了。”

邵芳沉默下來，向初秋站在一邊沒說話，只是眉緊蹙，眼裏是被現實壓迫的苦悶和擔憂。

奚南沒插話，站在向晚光身邊保持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在奚南快受不了氣氛的沉悶時，原先沉默下來的邵芳，卻又開口說話了，“晚光你在外面工作了這麽一段時間，有沒有認識的人能……”

邵芳話還沒說完，就被向初秋打斷，“媽，哥才在那裏工作多久啊，能認識什麽人。”向初秋頓頓，緊跟着說，“再說咱們家需要的錢數額不小，一般人也拿不出這麽多。”

“也是，是媽往好裏想了。”聞言邵芳頹然的貼着牆坐好，苦笑起來，碎碎念道，“那該怎麽做才能救阿秦呢？”

向晚光一言不發的站在旁邊，只是緊抿的嘴角洩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同樣地向初秋也沉默地站在一邊，垂眸掩去眼裏的無奈、悲傷。

站在向晚光身後的奚南，圍觀了幾人的表情變化，有幾句話在嘴邊滾了好幾圈，卻到底什麽都沒說，而是跟向晚光他們一樣保持了沉默。

讓人意外的是，這一次搶救後沒幾天，向秦就脫離了生命危險，從icu轉到了普通病房。

當時奚南正跟向晚光在外面買東西，聽了這個消息，兩人連東西都顧不上拿，轉身打車徑直回了醫院。

兩人趕到病房時，向秦才醒沒多久，精神還算不上太好。他見奚南走了進來，和藹地笑了下，說，“小南也過來啊，”随後向秦又朝奚南揮揮手，示意奚南往病床邊坐，“過來坐。”

奚南沒有動作，反而是側頭去看向晚光，征求他的意見。向晚光也詫異向秦的舉止，不過他沒說什麽，只對着奚南點點頭，示意他放心坐過去。

如此奚南才放下心來，沒再多想，在病床邊坐了下來，笑着叫了句，“叔叔好。”

這還是奚南第一次近距離和向秦接觸，一時不由有些局促，而且想到村裏那些傳聞，奚南又不由眸色加深。

雖然傳聞有好些天了，但這段時間邵芳一直在醫院忙，所以奚南并不知道她聽到了多少，又信了幾分。而盡管他這幾天一直在醫院，只是陪着向晚光在忙其他事，并沒有時間閑下來細聊。

因而此時此刻，奚南怕向秦要跟他聊的就是這件事。

不過和向秦聊了幾句後，奚南心底的顧慮消失了，甚至嘴角的弧度越翹越高。因為奚南發現向

秦并不在意村裏的留言，或者可以說，對于他和向晚光的感情，他持支持态度。

“家那邊的…話我聽邵芳說了一些，鄉下人粗俗多嘴，就愛聊別人的家長裏短，你別放在心上。”因為精神不好，向秦這幾句話說的很費勁，但他還在堅持往下說，“日子是你們兩個過的，實在不必太在意外界的說法。”

“更何況，”向秦笑了下，随即輕咳，“做父母的都支持了，就更沒什麽可怕的了。”

奚南雙眼圓睜，不敢置信地看着向秦，似乎是不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話，好半天也沒能說出下半句。

邵芳被這樣子的奚南逗笑，加之向秦狀況好轉讓她心情不錯，語氣都帶上幾分笑意，“小南這是不相信你向叔說的話嗎？阿姨給你做擔保，你向叔說的話句句屬實。”

奚南又詫異地看向邵芳，見她一臉笑地看着自己，終于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将視線挪到向晚光身上，想要他給自己一個回答。

然而向晚光卻只是笑，并不如奚南希望的那樣給他回答。相反是邵芳在看他這樣後，笑了笑說，“你和晚光的事，阿姨早就知道了。”

“半年前晚光打電話給我，說要跟我說一件事，我起初還以為晚光是遇到了工作上的難題，但是我哪裏想到是感情上的事。”邵芳無奈地笑了起來，聲音裏滿是寵溺，“他跟我說他談戀愛了。”

“我是不反對早戀的，但是要有個度。”邵芳說，“只是我那些話還沒說完，就聽晚光說和他談戀愛的是個男生。”

邵芳看了看一邊的向晚光，再看面前明顯拘謹的奚南，擡手揉了揉奚南頭，聲音溫柔地說，“最開始時阿姨确實很驚訝，因為阿姨怎麽都沒想到晚光會和男孩子談戀愛。”

“不過後來和你接觸過幾次，阿姨也想明白了。”邵芳見奚南眼睛紅了，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巾，動作輕柔地替奚南抹去眼淚，“用晚光的話來說就是，南南這麽好，誰會不喜歡？”

奚南這下是徹底控制不住情緒，在奚遠城那受的委屈，和對和向晚光感情的擔憂，在邵芳和向秦的幾句話裏全都爆發出來。

邵芳看奚南眼淚越來越多，一時有些無措，倒是一邊站着的向晚光，在見奚南這樣後，也沒顧旁邊還有大人，徑直走過來将奚南抱在懷裏，柔聲安慰起來。

奚南知道他這樣有些丢人，然而此時氣氛實在太好，奚南也顧不上那麽多，只知道向晚光身上的味道讓他安心，邵芳和向秦說的話讓他放心。

若是奚遠城和苑然有他們一半好，他和他們的關系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奚南如是心想。

轉到普通病房後，向秦的精神倒是一天比一天好，完全看不出數天前他才在鬼門關走過一圈。邵芳見此，心中疑惑，也叫醫生來看過，然而醫生檢查好幾遍，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邵芳的心也就落回原處。

于是這些天除了向初秋還要上課，餘下的幾人便輪流陪着向秦，奚南偶爾會和向秦下下棋，也會趁向晚光和邵芳出去買東西時，推着向秦出去曬曬太陽，在醫院下面的公園裏聊天。

然而就如向秦莫名其妙地身體好了，他的病情再度惡化也打的人措手不及。

向秦再度被推進手術室時，奚南和向晚光正有說有笑地在外面飯店給邵芳打包吃的，而接到邵芳的電話後，向晚光甚至都來不及和奚南多交代，說了一句他先回醫院了，便匆匆跑了，留奚南在後面繼續打包。

奚南看向晚光這樣，心裏對發生的事有了猜測，只是他下意識抗拒去猜想那個可能，冷着臉打包好所有東西，才起身往醫院走。

已經發生的事，不管你如何抗拒去面對它，也總有直面它的一刻。

所以當奚南提着大包小包走到病房時，一點也不意外床位已經空了。住向秦隔壁的老人家見他回來了，以為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便好意地提醒了他一句。

奚南下意識地笑了下，把吃的放在櫃子上，随後轉身往外走。

幾分鐘後，奚南到達手術室外，看見了和數天前完全相似的場景。邵芳靠牆坐着，眼淚控制不住的往外掉，同時還一直在啞聲嘟囔，抱怨世道的不公。向初秋則蹲在邵芳身邊，手一下下地輕拍邵芳背，無聲安慰。

和上次不同的是，向晚光不再冷靜沉默，相反他一手撐着牆站着，另一手垂在身側，已經緊攥成拳頭。

氣氛很是壓抑。

奚南站在走廊拐角，沉默地看着面前一切，一會兒想到和藹可親的向秦，一會兒想到邵芳對他的好，最後想到這一年來和向晚光的相處……

然後奚南的嘴角就不受控制的翹了起來，漾出一抹淺笑，而奚南好看的眼裏也噙着點點笑意。

只是這些笑在看到前面的三人時，又瞬間消散得幹淨。

奚南垂眸，垂在身側的手緊了又緊，心想雖然不願意和他扯上金錢上的關系，但是現在他顧不上那麽多了。

于奚南而言，向晚光的笑容太重要了，若是他違背向晚光的意願去做一點事，能換來向家的快樂，那奚南不介意去做那些事。

奚南轉身下樓，準備去給夏冬打電話，只是奚南沒想到的是，他才切換到電話頁面，手機就響了起來，系統提醒他有電話要接。

打電話的人是數十天沒聯系他，甚至都沒派人來找他的奚遠城。

看着手機屏幕上跳動的數字，奚南皺眉，心知不管奚遠城打電話來所謂何事，此時不接電話是最好的選擇。

然而不知為何，奚南猶豫再三，還是點了接聽。

下一秒奚遠城的聲音通過電話傳了過來，随之而來的是奚遠城說的讓人讨厭的話，“奚南，這會兒想清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