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林婳這話聽得有些似懂非懂, 總覺得朝華公主似乎在提點自己什麽一般。
她奇怪地向朝華公主看去,正要試探着開口, 便被門口樂陽公主的聲音打斷了:“我今日來晚了, 你們在說什麽?”
樂陽公主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了一圈,發覺這兩人今日都與往常不大一樣,她又狐疑地看了兩人一眼。朝華公主直接截住她的目光, 淡淡吩咐道:“你既然知道碧華殿能修身養性,便也該記得守守規矩。”
語罷,便離開了。
樂陽公主還尚未反應過來, 待朝華公主只給她留了一個背影的時候,才看着門口,不确定地問林婳:“她這是……我剛來便訓了我一頓?”
林婳看着樂陽公主有些想發火又茫然的表情, 再看看門口早已消失不見的身影, 點了點頭。
樂陽公主氣得摔了書:“今日姜老先生回來本公主不能去看望姜大郎君便算了,現下朝華也這般臉色。”
“什麽意思?姜老先生今日回來了?”林婳心中猛然一跳。
不過這一跳,實是驚悚。
“不錯,只聽聞是動了極大的怒, 要動用家法的, 只可惜父皇不允我前去看望,只怕若要去看了, 只會給他加重責罰。”樂陽公主提起這件事情便不由得站了起來, “姜老先生這人雖然莊嚴, 可往日裏脾氣瞧着也是好的,怎的突然就動了這樣大的怒?着實是想不明白。”
不知姜家家法之人,自然不明白姜老先生為何會動如此大之怒。
前世見到姜老先生發火之前, 林婳也一直以為, 這位老先生是個和善性子, 還以為沒有見到他發火的機會了呢。
越是莊嚴肅靜,便越是古板嚴苛,在守規矩守祖訓這樣的事情上也就越重視。
姜老先生外出游歷一番回來,自己向來引以為傲的兒子竟然沾上了仕途皇權,哪怕沒有實質官位,他也自然生氣。
林婳不說話,樂陽公主本就生氣,一會兒念着姜大郎君被姜老先生責罰,一會兒又看下自己手下堆積成山的卷宗,最後目光落在可以自由出宮的林婳身上,眼睛一亮。
“有了,不如你去幫我看看姜大郎君?”樂陽公主直接用命令的語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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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婳還以為她想出了什麽好法子,她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樂陽:“公主之前不還拿我當敵人一般,眼下便放心我代公主去看望人了?就不怕我趁虛而入?”
“你心中沒有姜大郎君這個本公主已看出來了,再說了,便是你有意,姜大郎君只怕也不會瞧得上你。”樂陽公主将林婳看了一眼,覺得她美則美矣,但要論起楚楚可憐,想來還是比不過姜家院中的那個女子。
林婳總覺得樂陽公主表情有些奇怪,像是在盤算着什麽不可告人的計謀一般。
“我去就是了。”林婳很快便答應了下來,縱然沒有樂陽公主的要求,她自己也會去看望姜桓的,只因他選擇接下科考主考官之事的原因是霍家,“不過不是幫殿下,我本該去看望姜大郎君一趟的。”
樂陽公主只顧她答應了下來,哪裏還管她口中是什麽說辭,當即便将她勸離開了。
林婳這人到了姜府外,便覺出一種與往日的不同尋常來,她遞了拜帖,在門口等了許久,得到的卻是姜家今日不待外客的回應,正在她與門口之人糾纏之際,裏面又出來一個婆子,說是姜母請林婳進去坐坐。
林婳認得此人,正是姜母身邊伺候的婆子,是她的親近之人,林婳自然便跟着進去了。
姜家很重規矩,府內的人也全是斂聲屏氣的,林婳卻覺得,今日的姜府格外靜些,想來和樂陽公主所說,姜老先生回來了有些關系。
林婳到了廳堂之上,遠遠瞧見了姜母,姜母也細細打量着她。
那日趙莺莺前來告狀,她一番了解,便知曉了姜桓這些日子的不同尋常是因着什麽,是以這會兒姜母看向林婳的目光絕沒有半分溫和。
林婳同她見了禮,再擡眼對上姜母的目光,那一瞬,好像回到了上一世成親之後,她首次向婆母敬茶之時,姜母便是用這樣的目光打量着她,警惕,厭惡,還有一絲恨意。
她不清楚到了這一世,自己并沒有嫁給姜桓,她為何還會這樣看着自己。
姜母開口道:“綏安便是因你,才應下了去禮部考試司擔任科考考官。”雖是疑問,她卻說得篤定。
她如此說,便是已經知道了此事,既然她知道了,那便是姜老先生也知道了。
縱然林婳之前總将此事往自己身上攬,但此時在姜母面前,知曉她會對自己有多大的敵意,甚至有可能影響等會兒能否見到姜桓,林婳卻是不認的,所以她直接否認:“姜大夫人這話,林婳不敢認。”
“既然與你無關,那你為何巴巴地趕來?”姜母審視着林婳。
“聽聞姜大郎君因考試司一事受到責罰,我也曾在此事上得到姜大郎君頗多幫助,所以特地前來看望姜大郎君。”林婳道。
姜母冷笑一聲:“好一個頗多幫助,他受了家法杖刑,此時還跪在東祠堂院中思過,你輕巧一句幫助,他便受這樣大的責罰,此事究竟與你有無關系,你自己心中清楚。”
林婳聞言變了臉色,已不顧她是何反應,直接對上姜母質疑的目光:“敢問夫人,林婳可否前去看望?”
姜母縱然厭惡她、惱火她,這個時候卻只能松手讓她去看。只因為那父子兩人,她是一個都勸不了,若這女子當真有用,有一絲的愧疚之心,能将他勸下,也便免了他一些皮肉之苦。
姜母點頭之後,姜府的下人便給林婳帶路往祠堂去。
林婳緊緊跟在下人身後,實際上,這條路她再熟悉不過,姜府她生活了七年,還沒有哪條路是她不知道的。
祠堂院內,姜桓正端跪在院中,脊背挺得筆直,身上還是那襲白衣,頭卻微往下垂着,不知在想什麽。他才受過杖刑,此時原本束起的發散一绺在鬓邊。
林婳先瞧見他的背影,又看見他的側臉,只覺他臉色慘白如紙一般,只怕下一刻便能暈倒,這樣的狀況,如何還能跪着,她心下一緊,當下便想要沖進去将姜桓扶起來。
但還不等她行動,便被姜府的下人攔了下來,姜母只允了林婳前來看他,可祠堂不是一般人随意能進。
姜家家法嚴苛,便是姜老先生小時候也受過不少,但姜桓不同,他自小便已經是同齡人的典範,幼年時便被太傅十分看好,傾囊相授,後來又得林相青睐,立身行正,名揚天下,何曾有過錯處。
上一世的姜桓好似也曾被姜父訓斥過,後來是不是也曾這樣跪過,只是那時她尚在同他賭氣,并不知曉。林婳突然想到了什麽一般,目光定定落在姜桓的側臉上,腳步不再移動。
姜桓就好像意識到有人在看自己一般,突然轉頭,往院門口看來,正對上林婳心軟的目光。
林婳正看得清楚姜桓那一眼的視線,專注,隐忍而克制。
好像上一世很多次她遠遠望着他時候的目光,好像他從來沒有說過那些越界的話,也沒有将那根芍藥簪插在她的頭上。
他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同樣專注而清冷的目光。
那白衣上好似能看見往外滲出的血跡,林婳目光一頓,再要細看時,便見他轟然倒地。遠處立着的下人這才終于敢上前,一面擡着姜桓往房中去,一面又是去請大夫。
林婳跟在他們後頭,終于看到正面的姜桓,哪有半點兒方才的孤傲,只剩下了一副病軀和一張白如雪的臉,似乎是昏倒了還在痛着,他眉頭緊皺。
大夫一番看診問藥,姜桓仍在床上昏睡着。
大夫一臉愁容:“看得晚了些,身受杖刑之深入骨肉,又全了衣裳,此時若揭開衣裳,只怕會血肉模糊啊。”大夫說着,往林婳那邊看了一眼。
林婳當即便往外屋退去,隔着屏風,她只能聽見裏面的動靜,還是不免發問:“既如此,大夫為何不及早醫治?”
“姜家家法從來沒有可以醫治一說。”大夫嘆了一口氣,“不過主母是允了的,畢竟這傷勢也并非尋常,只是大郎君不願,按照家法還得在祠堂前跪着,這才拖到了現在。”
大夫處理傷口的時間不短,林婳只聽見裏頭傳出來的細微聲音,便覺得疼痛,她以為姜桓徹底暈了過去,待玉知曉他後來已疼醒,卻咬着牙未曾出聲之時,更是愣了,不由得紅了眼去看他。
姜桓見她這樣,反笑了,他此時失了力氣,竭力擡手朝她的方向伸過去,低聲道:“來。”
林婳以為他有話要說,便湊近了去聽,卻覺臉頰上有輕微的觸感,他擡手拭去了她溢出的淚。這樣冒犯的動作引得林婳後退一步,防備地看着姜桓。
卻見他溫和輕笑了一聲:“我見過你許多次哭,在夢中,都是為了旁人,這一次是為了我,我居然很開心。”
林婳疑惑地去看他,将這以為是一句撩撥的話,待看向姜桓時,卻見他說得十分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