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過姜桓這樣的認真并沒有維持多長時間, 縱使他一直不出聲,傷處卻深入骨肉, 眼可見的疼, 此時已暈厥過去了,只留林婳一個人在原地盯着他看。
姜桓說在夢裏見到過她,很多次, 她還在他的夢中哭,這實在是很冒犯的話。但由他那樣誠懇的語氣說出來,林婳反而不生氣。
只覺得姜桓莫名夢到自己哭這件事情有些奇怪, 莫非他看到的是上一世的自己。
這個想法一經冒出來,林婳便被自己吓了一跳,上一世林婳确實偷偷哭過好多次, 有時候是為姜桓的冷待, 有時候是因為姜桓對表妹的情意。但這些時候林婳都未曾讓姜桓看到過,姜桓此時說自己夢到過自己,莫非是連那些場景也一同夢到了。
林婳莫名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既然可以重生到這一世,那姜桓自然也可以記起上一世的記憶, 但平心而論, 林婳可以用尋常之心對待這一世的姜桓,卻不能用同樣的心态去看待一個有了上一世記憶的姜桓。
那不一樣。
林婳發覺自己莫名有些心慌, 正在這時, 外頭也傳來了聲響, 她擡眼看去,正是穿着淺綠色抹裙清淺色大衫的趙莺莺,她甫一進來, 還未出聲, 便先落了淚。
她似是沒看見林婳一般, 先到了姜桓的床邊,擡手将姜桓的手握在手中,一時間也沒避嫌,只凄凄地低聲哭了起來。趙莺莺身後跟着的丫鬟手中提着食盒,進來後旁若無人地将食盒擺在了桌上。
林婳站在原地看着他們主仆的動作,倒不是很意外。
畢竟對于趙莺莺來說,姜桓遲早都是她的,所以她這樣朝她示威也沒什麽。林婳目光愣了幾分,遠遠看着床上躺着的姜桓,還有床邊半蹲着關切萬分的趙莺莺,他們才該是一對的。
林婳不覺便往後退了一步。
原本還打算等姜桓醒來問他關于那舉薦信的事情,看來眼下沒有機會問了。
同大夫說完話後,趙莺莺像是才發覺房內還有旁人一般,走到了林婳身側,同她見禮:“聽姨母說,今日有表哥之前授書的學生前來看望,便是林大姑娘吧。莺莺這廂有禮了,方才多虧姑娘在跟前叫了人來,否則莺莺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林婳冷眼看着她代替姜桓莫名來謝自己,正面同這個上一世自己怨恨了一世的人對上,她只覺得眼前這個女子好像也沒有上一世那樣可怖。
她明明知曉上一世的姜桓心中有趙莺莺,還要同她較勁,到最後從未贏過,可不是一個凄慘。是她上一世将旁人看得太重,也才叫自己輸得那樣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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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林婳便看完她行禮,才道:“姑娘這一禮我便受了,既然你是姜大郎君的表妹,也是能照顧得了他的人,我便先告辭了。”
語罷,林婳也不多看,便離開了。
趙莺莺倒是頗有些意外地看着林婳的背影,像是沒有想到她會這樣輕易地離開。
林婳心中說不出的憋悶,畢竟見到了上一世便一直壓着自己的女子,這一世那女子又想故技重施,便好像又要将她拖回過去一般。
她左右也算是已經看過了姜桓,匆匆回了皇宮之中。
樂陽見她這樣快便又回來了,便着急問她姜大郎君的現況,林婳如實将姜府中的情形同樂陽公主說了,樂陽公主聽過之後也是震驚萬分:“這姜府的規矩怎的比父皇的還要多,竟然這般嚴苛,我原以為不過訓斥兩句便是了,怎麽還将人杖刑,既不讓就醫,那大郎君此時可好,可有人照料?”
林婳想到臨走前的那道身影,只怕不能再暈倒幾次,自不會缺人照料。
“對了。”樂陽公主正關切着,忽然想起來什麽一般,“既你去過了,那想必也見過姜大郎君那位表妹了,那女子容貌如何,可有在姜大郎君身邊照料?”
林婳聞言看向樂陽公主,姜桓府上有一個兩心相許的表妹這件事情上一世自己還是嫁到姜府之後才知曉的,樂陽怎麽會這樣早就知曉。
注意到林婳懷疑的表情,樂陽公主坦然道:“我早叫人将姜大郎君周圍出現的女子查清楚,唯有這位表妹,似乎對他是情深似海的模樣,想來上次夏至節,與他一同出游的也是這位表妹。你那次說的,便是她吧?”
林婳表情有些猶豫,她思量過三,還是開口道:“殿下既然已知曉姜大郎君他心有所屬,橫刀奪愛也不像是殿下會做的事情。”
“不錯。”樂陽點頭,“所以就要讓她自己退位。”
林婳剛要張開的嘴又閉上了。
樂陽瞥了她一眼:“我都打聽過了,那女子不過是姜家主母旁支的親戚,家遠在南州,這樣的女子,如何匹配得上姜大郎君,待過幾日,我将她請進宮中,示威一二,她便再不敢肖想了。”
林婳聽到此處,便明白了,上一世她與樂陽争姜大郎君之時,為何她好幾次将自己往宮中請,只為了顯擺那些聖上禦賜,而林婳也能從父兄那裏得來的珍寶。
她低頭開始梳理卷宗,只當自己沒有聽見樂陽的聲音一般。
當日夜裏,林婳便做了個噩夢。
夢中她見到了上一世的姜桓,冷眼看着這一世的姜桓同他表露心意,看着她收下姜桓的簪子,看她去看望姜桓卧病,在她還要同姜桓說話之時,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林婳掙脫不得,驚慌地看向姜桓,夢中的姜桓目光中全是恨意,他冷聲道:“你已奪了我的上一世,憑什麽連這一世也要占了!”好像恨不得真殺死了她。
“你欺他沒有上一世的記憶,不知你本做了多麽罪大惡極的事!倘若将那些事情全告訴他,他還會喜歡你嗎?”上一世的姜桓怨毒地問她。
畫面一轉,這一世的姜桓也同樣冷然看着她,懷中攬着的是穿着綠衣裙的表妹:“從前我未識清自己的心,我心中牽絆的,一直是表妹一人。”
姜桓懷中的趙莺莺伏在姜桓的懷中用帕子掩着唇角輕笑,好似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從夢中醒來之時,林婳汗涔涔一身冷,只覺慌亂無比。
簡竹見她額上全是細汗,嘴唇也發白,忙用熱水浸了帕子幫她擦汗:“姑娘可是魇着了?”
林婳不住的喘息,夢裏的場景好像真的一般,哪怕醒來後都清晰無比,她最後長出一口氣道:“只盼着是夢。”心裏頭不住的發涼。
姜桓房中,他悠悠轉醒之時已是那日黃昏之後,向白見姜桓醒來,忙倒了熱茶,又上前去要扶姜桓。他身上的傷勢只怕暫時要起身是有些難了,只能暫且卧床将養。
姜桓沒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傷處,往房內看了一圈,最後目光才落到在自己跟前的向白身上:“人呢?”
向白以為他問的是大夫,于是立即答道:“大夫去了主母那裏,只與她說過大郎君的傷勢,主母雖顧着主君怒火沒來,但心中還是挂念大郎君的。”
見姜桓不為所動,向白才知自己答錯了,他想了想,又道:“表姑娘見大郎君你未醒來,送了些湯藥便又回院中了,還說大郎君你有什麽動靜都同她那邊說一聲。”
姜桓的表情已有幾分不耐:“她來過了?”他擡手從向白端來的托盤中取了一塊方帕,見了水,将手細細擦了一遍,“我這邊院裏的動靜什麽時候還需要給表姑娘院裏說了。”
“那大郎君問的是?”向白不解地看他。
“林。”姜桓将方帕往托盤上一扔,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屏風上,好像那便是他要看見的人一樣。
“哦林,原來是林大姑娘,林大姑娘已經走了。”向白這才恍然大悟,他莫名的後背出了冷汗,方才大郎君的眼神怎麽看怎麽覺得有些叫人毛骨悚然。
“什麽時候走的?”姜桓皺眉問道,“我記得,我中途醒來時她尚在。”
“是,不過姜大郎君後來又暈倒了,林大姑娘自然也不會一直在這候着你醒來,便離開了。”向白從善如流解釋道。
姜桓卻冷着臉:“不對,表姑娘是什麽時候來的?”
向白也不知姜桓是如何想的,一會兒不讓他提表姑娘,一會兒又念起表姑娘了,只能如實回憶道:“表姑娘,表姑娘來時,林大姑娘還在呢,林大姑娘走時還同表姑娘道別了呢,大郎君……”他很快回憶完,便見他家大郎君表情更陰沉了下來,一時間不知道要不要接着往下說了。
“我知道了。”姜桓沉聲應了一聲。
之後幾日,姜桓都沒有再見過林婳,他不顧身上傷未好,提早去了禮部,前來同自己交代卷宗的也是樂陽公主那邊的人,林婳不打算再見他一般,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留在碧華殿內看卷宗。
姜桓只好尋了個由頭到她那一處去找她,林婳聽通傳說是新的卷宗送到了,還以為是宮中下人,頭也不擡繼續伏案,待聽見那細微動靜停下之後下人還未離開之時,才擡頭看去,發覺眼前之人竟然是幾日未見的姜桓。
她一下驚了,姜桓分明身上才受了重傷,怎的這會兒不好好在家中養着,又親自跑來送什麽卷宗。
林婳往那一疊卷宗上看着,心中有許多的怨念和思緒要發,但眼前人是姜桓,她現下不願同他多說什麽,所以只僵硬地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看他。
“聽聞林大姑娘前幾日曾來府上看過我,綏安特地前來道謝。”姜桓像是看不出她刻意避着自己一般,還特地往前一步,走到跟前同她見禮。
“我那日是奉樂陽公主之命前去,姜大郎君謝錯人了。”林婳目光往對面書案上一看,樂陽公主平日裏說得時候倒是挺積極的,每每到了實在該在的時候,便又不知被叫到那處去了。
此時書閣當中,只剩下林婳與姜桓兩人。
姜桓目光暗了暗:“既然綏安見到的是姑娘,自然還是該謝過林大姑娘的。”他看着林婳,話鋒一轉,“聽聞林大姑娘那日在家中還見到了綏安的表妹。”
林婳目光冷了幾分,點頭:“姜大郎君的表妹對你一往情深,既然姜大郎君也對她那般深情,便最好不要辜負。”
“林大姑娘以為我與她有深情?”姜桓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般,他認真道,“我今日前來便是怕姑娘誤會此事,自古以來,男兒向來多情,但我姜綏安的心從來只為一人動過。”
林婳目光觸及他灼熱的目光,似乎意識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麽,連忙否認道:“我沒有誤會此事。”
但她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氣,至少夢中現如今的姜桓掐着自己脖子的事情不會發生了。
“我已有好幾日不見林大姑娘的身影。”姜桓輕聲道,到底身體還沒有恢複好便來處理事務,今日又搬了重物,他的聲音有些虛弱。
林婳皺眉看着他分明已然支撐不住卻還要硬撐的樣子,她有些惱火,道:“卷宗之事繁雜衆多,我忙一些本是應該的,況且,我那日在城東玉料鋪見到了大郎君的引薦信。”
姜桓的表情終于出現了一絲裂縫,不過很快便又恢複了方才的神情:“引薦信?”
林婳點頭,她用質疑的目光看向姜桓:“你用自己的聲名去換錢財?”
姜桓搖頭:“是換心愛之物。”
林婳不解。
“那羊脂白玉是京城中上好的美玉,我一見那玉便覺該戴在美好之人的身上,于是便将那玉料雕成芍藥,送到你手中,不過是用名聲換來心愛之物,這有何不可?”姜桓淺笑着同她解釋。
林婳聽他這麽一說,又覺得好似沒什麽問題,那玉料到底充當的不是銀錢作用,姜大郎君也從來不至于為了銀錢如此。
她有些被姜桓說動了,又覺得哪裏不大對勁。
姜桓仍然朝她看着,語氣溫柔似哄似縱:“姑娘還生綏安的氣嗎?”
林婳覺得與他的言語莫名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暧昧當中,分明她一開始本沒有想要這樣的解釋,也不是要他來哄自己,這樣卻好像兩人本來便多親密一般。
她覺得十分不自在。
林婳搖頭,她心底多少還是有不安的,因為那個夢,因為夢中上一世的姜桓掐着自己的脖子。
可這件事情她并不能直接問姜桓,也不知應該如何問他,但總歸現在的姜桓并沒有表現出他知曉上一世事情的樣子,林婳稍稍放心了一些。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