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林婳自然有理由, 上一世姜桓親近晉王之後,皇上也曾多次詢問科考官一位, 皆被姜桓拒絕了。
不過單因姜桓與晉王還有朝中官員多次來往, 他便受了姜老先生不少苛責,姜老先生其人一心只知做學問,從未将這此功利之道放在眼中, 自是也決計不允許姜桓如此。
但如今當着姜桓,她總不能将前世之事說出來,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姜桓一直在搪塞此事,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提姜家規矩的,若林婳并非上一世在姜家, 只怕此時也覺得他不過順手幫一個小忙。
“總之姜大郎君此次幫了我一個大忙, 若大郎君今後有何難事,也可盡管來找我。”林婳說道,眼見這一世許多事情皆與前世大不相同,就連眼前的姜桓也變得不大相同, 林婳不覺放下了之前的警惕。
“實不相瞞, 我近日确有一事煩擾,若大姑娘能幫我, 自然再好不過。”姜桓目光動了動。
“什麽事情?大郎君請說。”
“過幾日便是夏至節, 燕華城中歌舞祭祀, 街巷也會有攤販集會,我想請姑娘幫我為友人挑選一件禮物,不知林大姑娘可願答應?”姜桓将手中的茶撥了撥, 聲音平淡。
林婳想到姜桓這人上輩子便不怎麽解風情, 不愛熱鬧, 這一世這一點倒是相似,連要送友人的禮物也拿不準,真不愧是姜桓。于是她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兩人說話間,茶坊小二送來了一盤剛做好的糕點,一盤九塊糕點,花樣顏色各不相同,林婳見狀看向小二:“這不是我方才要的糕點。”
對面的姜桓卻道:“這是我方才來時選的。”
林婳奇怪地看姜桓一眼,她是因為知曉姜桓不愛甜食,才特地選了清雅的茉茶糕,至于眼前這盤糕點,各個都是林婳愛吃的,她敢篤定,便是她兄長也不能知曉得這樣齊全。
“聽聞林大姑娘喜吃甜食,便選了幾樣,看來我選錯了?”姜桓歉意一笑。
林婳忙搖頭:“自然不是,只是沒有想到每一樣都是我愛吃的,一時間有些訝異。”
于是兩人在茶坊吃完糕點才離開,林婳回去的路上,簡竹不住納悶:“實在是太奇怪了。”
“什麽奇怪?”
“我從前覺得,姜大郎君那樣清冷的聖人,即便并非那般冰冷無情,但也總歸是脾氣不小之人,原以為姑娘那樣對他,總歸會生氣,卻不想原來姜大郎君這樣寬和溫良,竟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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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覺得奇怪。”林婳回來路上都有些恍惚。
上一世哪怕後來她與姜桓稍稍和解之時,兩人也未曾有過這樣和睦溫馨的用膳時候,往往是說上兩句她便要鬧脾氣,又或者被家中他人叫走。使人來的最多是姜母,有時是姜母真的有事來找姜桓,有時便是為了姜桓那白月光表妹。
“不過總歸是件好事,我看京中不少人家都想要結交姜家,不管是為了什麽,姜家總不理睬,如今這姜大郎君瞧着對咱們相府尚且可以,不知羨煞了多少旁人呢。”簡竹笑着道。
“那也是因為爹爹與姜老先生志趣相投。”否則一早辦學堂之時,也不會便來了林家。
林婳才回了家中,便聽下人說方才她不在時,朝華公主身旁的宮人來了,不知同林母說了什麽,兩人說了許久的話,林母還特地吩咐林婳回來後便去房中找她。
記起那日在城牆上看到的朝華公主,林婳終于信了從前霍以所說,這朝華公主根本沒有表面上看着那般簡單。
眼下林婳聽了下人禀報的話之後,眼皮子直跳,只覺得定然不是什麽好事。
于是林婳便轉了彎往林母的院子去,見了林母第一句問的便是朝華公主之事。
林母見她匆匆忙忙地趕來,還以為有什麽急事,又聽她說起朝華公主之事,以為是下人誇大其詞,于是笑着同她道:“原也不是什麽大事,公主自驸馬去世之後便十分傷懷,又主動提出為驸馬服孝,這兩年一直将自己封閉着。聖上為幫她打發時間,便将整理吏部宗冊典籍之事交到了她手中。”
林婳眼皮子又一跳,大約明白了朝華公主特地叫人前來是為着什麽。
“近日朝中事多,吏部典冊殿下一人又整理不來,便向聖上請求多添上幾人為她輔佐,聖上也允了,便讓公主在從前一同上學堂之人中挑選一二。”林母看着林婳欣慰笑了笑,“想來殿下是與你投緣,頭一個便叫人來了府上。”
林婳:“……”
不熟,連話也沒多說兩句。
“我想你成日在家中待着總嫌悶,如今得了公主高看,若能去宮中整理整理典籍,也是好的,于是便應下了。”林母望着林婳憔悴的臉道。
其實更要緊的原因是她想看林婳忙起來,也好少想一些關于霍以的事情。
這般想着,林母便有覺得相看小郎君之事該放在心上了,別的女兒家過了及笄之日便要開始說親了,婳兒若非因先前之事耽擱,也該相看着了。
林婳一開始便知不詳,如今聽到母親果然答應,也不意外,是悶悶地應了一聲。
“怎麽婳兒不願去?”林母見她表情不大高興,猜測道,“母親原是為着你想,若你實在不願意,到時再尋了別的理由推辭了便是。”
林婳搖搖頭:“既母親已經應下了,自也不好再拒絕。只是我那學問做得自己尚且不明白,此番去了宮中怕是要給母親出醜了。”她母親懷中一縮,低低道。
同在學堂這麽些時候,林婳沒少被夫子訓,便是學堂中任何一人都該明白林婳在這一道上是不通的,朝華公主此番特地叫了她進宮,想來是有別的目的。
“咱們林家從來便不求你有要懂得多少學識,能辨是非便好,此番進宮也不求有何表現,別惹禍就是。”林母在她頭發上輕拍了兩下,似是覺得還不放心,“有什麽事情及時傳信給家裏,林家的姑娘不能受委屈,你爹爹與你大哥哥都會護着你的。”
“我知道了。”林婳輕聲道。
“我這幾日思來想去,覺得此事還是須得問過你才是。”林母一面用手順着她的頭發,一面輕聲道。
“母親要問什麽事情?”
“燕華的好兒郎不少,可要才貌人品配得上我們婳兒的我實在沒瞧上幾個,便想着問問你,覺得那姜家大郎君如何?”林母聲音溫和,卻直刺到林婳心中最敏感的那一處記憶。
她幾乎是立即擡起頭來,震驚地看向林母。
林母見她表情複雜,好笑道:“這是什麽表情?這是願意的意思?”
林婳之所以反應這般大,不為別的,只因為上一世這樣的對話也發生過一次,就在林婳及笄之後。當時的林婳自是一萬個願意,哪怕只是聽到這個名字便羞得臉都紅了,只不好意思地問母親:“只是不知姜大郎君的心意。”
母親當時見她那含羞帶臊的模樣便覺稀罕,當下道:“我林家的女兒誰人不想娶,這件事你不必擔憂,待我同你父親說過,此事便成了。”
林婳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商議的,只知道很快母親便給了她結果,聖上賜下的親事,丞相獨女配聖人君子姜桓,怎麽看都是一樁郎才女貌、金玉良緣之事。
可誰知,她成親之時掀開蓋頭,大紅色燈籠床紗下,她的郎君卻是冷着一雙霜凍的眼睛,對她十分漠然。
那時林婳才明白過來,原來姜桓并不願意這樁親事,她爬上林府護牆相看的那位郎君,原來連她的容貌都沒有大記清楚。原來姜母原本是打算将養在姜府中那表妹許給姜桓的,她一來,便強占了旁人的位置。
林婳當時只覺對他不住,又想若她一早知道他無心這門親事,定然不會強迫于他,可眼下事情已成定局。她只想着,若能叫他傾心于她,
林婳自幼便沒受過什麽人厭惡,所以從來不知道,原來叫一個人喜歡上她是這樣難的一件事情。
直到有一日,她見到了姜桓的那位表妹,她才明白,原來他早就心有所屬,難怪無論她如何費力讨好,他都不願領情。已經許了心裏的位置給旁人,又如何能容得下她。
林婳自此心灰意冷,在姜府消磨了一年又一年。
此時看到林母期待的目光,上一世那種痛苦仿佛又重新回到她身上,她連忙搖頭:“不好,不好,母親,他不好。”她急得幾乎要掉下淚來。
姜母見她這般着急,忙安撫道:“母親知道了,不說他就是了。”她不免在心中納悶,原以為自家女兒該對姜桓有些意思的,卻不想被她這樣着急地拒絕了。分明今日才去見了姜郎,眼下卻又是看得分明的厭惡。
林婳這一世唯一的目的便是不要重蹈覆轍,縱然這一世的她已同姜桓熟識,但上一世的路,她也萬萬不可能走。姜桓本是有心上人的,她既然已将人誤了一世,這一世又是何苦。
林婳不知,就在方才兩人說話的茶坊中,姜桓獨自一人坐在方才兩人用點心的位置,嘗着那塊茉茶糕,狹長的眼尾微微下垂,唇角上揚,露出幾分惬意。
他往日裏常冷着一張臉,氣質又缥缈出塵,是以旁人都以為近身不得,對他敬而遠之。但在此時,分明只是一些細微的變化,便好像換了個人一般,分明是一樣的面容,卻叫人從中看出幾分輕狂。
姜桓臉上這樣的惬意并沒能維持多久,便被他臉上十分詭異的表情破壞,方才還淺笑着的一張臉,重新板了回去,清冷意味更勝,眉頭緊皺:“你究竟想做什麽?”
“我不是說過了嗎?幫你。”姜桓又勾起唇角,尾音上揚,似乎很是愉快。
“我從沒說過要這樣的幫助,你這樣算計一個小女子,籌謀盤算,屬實小人行徑。”姜桓冷臉斥責,“我姜家一族世代清流,從不曾沾惹權勢,你既已經得到你想要的,為何還要這般!”
“我想得到的?”姜桓輕嗤一聲,“還沒有。”
“你就不怕我告訴她?”姜桓冷冷威脅。
“怕。”姜桓一口承認,随即又是一聲輕蔑的笑,“但你會嗎?姜大郎君,聖人君子,哪怕是喜歡一個姑娘,也會因為她心有所屬而隐藏愛意,退居後方默默遙看。哪怕我讓你看到了那麽多,你竟沒有半分動容,姜大郎君還真是……”
“沒用。”姜桓最後兩字落下,咬字緩慢,卻格外篤定。方才眼中含着的笑意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雙眼的如寒鋒冰刃一般的銳利,“這樣的你,怎會讓她知曉你身體中還有一個我的存在?”
“姜桓,你不用瞞我,我就是你,我清楚你的想法。”他又柔聲勸導,像是在誘騙一般徐徐吐字,“放心吧,我會幫你,所有你的不敢為之,不能為之,所有被禮法規矩束縛不能做之事,我都可以。”
“你不是想幫我,你是想——”姜桓冷着一張臉,“取代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