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林婳在城牆上看着霍家的馬車越走越遠, 方才霍以往她的方向看的時候,林婳驚了一瞬, 險些以為他看到了站在此處的自己。
見那道背影逐漸不看清楚, 林婳轉身準備回家。
“為何不去同他話別?”身後一道平靜溫和的女聲響起,“離了京城再要回來,便不知是三年五年還是十年的事情了。”
林婳轉頭往身後看去, 發現正是朝華公主,兩人在學堂時相識,不過也僅限于相識, 并不大親近,林婳行禮參拜:“見過殿下,殿下可去話別過了?”
朝華公主來之前, 原以為會看到林婳一雙淚眼, 她将林婳臉上端詳一遍,倒是出乎他們意料的平靜,她輕笑一聲:“我此刻要是過去,那霍四只怕恨不能殺了我, 我可不在這關口去挑他的恨。”
林婳聽得不解, 她皺眉看向朝華公主:“殿下這話是何意?既然如此,殿下又何必辛苦出宮一趟。”
朝華一挑眉:“看來你還不知道?”她徑自看着遠處的身影, “霍四大膽向父皇求娶, 他如今被貶去衢州, 我總得來看一看,那個說要娶我之人如今是何模樣。”
林婳見朝華公主神情冷靜,竟看不出她對霍四究竟是厭是喜。朝華公主身上穿着素色衣衫, 外衫上的花紋也多是用銀線刺繡, 袖上繡着一只引頸向上的白鶴, 格外稱她的氣質,她看向遠處之時,目光中隐隐有一種悵惘。
林婳向來看不大懂這樣複雜的情緒:“既如此,殿下也見到了,林婳先告退了。牆頭上風大,殿下也早些回去吧。”
朝華公主點頭,遠處的人群也散了。
朝華在城牆上望了許久,直到身後人提醒:“殿下,咱們也該回去了。”
“正好,也該去看看姜大郎君了。”
“姜大郎君現下已在內閣了,公主這時候過去,恐怕……”宿定瞧了一眼朝華公主的臉色。
“怕什麽?那些內閣大臣哪位不誇贊我朝華溫良賢淑,縱然是進了裏面,只要不幹政事,我就還是他們眼中的公主典範。”朝華公主輕嗤一聲,“他們早盼着我重新招一個驸馬,去內閣尋姜大郎君這件事豈不正稱了他們的心。”
“公主。”宿定輕咳了一聲。
朝華公主面色一凜,臉上的嘲諷已然不見,面色如以往般平靜,眼底透着幾分凄婉:“我只是見霍家今日下場,不免感懷,父皇還是那個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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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能得以保全,已經是極幸運之事了。”宿定聽到此話,目光一變,咬着牙道。
“你說得不錯,這可多虧了大發善心的姜大郎君。”朝華公主面色一冷,她是想不通姜桓這麽做對他們有什麽好處的,那霍老将軍就是倔人一個,哪怕被聖上這般猜忌,也依舊心如鐵一般,半點說服不動。
“這位姜大郎君未免也太奇怪了些。”
朝華公主眼中卻是欣賞與忌憚交織,聲音裏含着笑意:“讓人狼狽落魄地離開京城,又讓人對他感恩戴德,唯有這樣的人,才該是受天下人敬仰的聖人君子。”
“說起來,方才那位林家姑娘言語之間似是尚且不知道這件事情,聽聞前幾日姜大郎君在林府吃了閉門羹,姜大郎君這一石二鳥之計用得甚好。”朝華意味不明一笑,回身往城下走了。
此時的朝華公主,哪裏還有平日裏半分的溫柔安靜,眼中的狠絕便是宿定這個在沙場上見過生死之人看了也膽顫。
不過這也正常,能手刃自己驸馬之人,又豈會是什麽良善之輩,這才是真正的朝華公主。宿定手中的刀握得緊了些,步子也慢了下來。
朝華公主微微側頭,也不看他,只輕喚道:“別磨蹭了,咱們還有正事要做。”
宿定聞言才回過神來,将手中的匕首往腰間一收,跟在了朝華公主身後。
林婳那日回家裏之後,便大病了一場,她本身是沒有過大的情緒的,但身體狀況卻着實不好。
據簡竹反映,林婳那日回來連眼淚都沒掉一滴,只如尋常一般,在窗邊摹了會兒字,之後便用了午膳,再之後在床上小憩了一會兒,一切行為都再正常不過。
林婳自己也納悶,自己本沒有打算鬧什麽情緒,可身體卻不幹了。
在林婳昏睡在床上期間,姜桓來看過她一次,只可惜她并未能見到姜桓本人。之後林婳醒過來了,姜桓府上的下人也來了一次,送了些藥材之類的補品,林婳更是可惜,好容易在她醒時來了,卻不是姜桓。
上回她遷怒姜桓的事情,至今也未能與姜桓當面道歉,林婳一直心有愧疚。加之這麽幾次姜桓又是前來看望,又是送藥,林婳更是心中不安。
她惦記着還未同姜桓賠禮道歉的事情,便又遣簡竹去了一趟姜府,誰知這次得來的還是姜桓尚不在府中的消息。
林婳皺着眉:“可打聽了姜大郎君為何這幾日一直不在?”她爹爹每日上朝也沒有這樣忙。
林婳從前性子雖有些驕縱,卻也并非實在不講理,她喝了酒一時沖動做了錯事,如今若一直不能當面賠禮,心中總過意不去。
林峥手上拎着食盒進來:“此事外頭都傳遍了,也就你這些日子躺在床上不知道了。”他一面往桌上取他備好的小點心,一面道,“姜大郎君應下了明年春闱科考官的擔子,這些日子在內閣之中也是同太傅探讨科考題目的相關事宜。”
“怎麽會?姜家不是不入仕的嗎?”林婳驚得手中的杯盞都掉在了地上。
“我倒覺得這些文人整日裏沽名釣譽的沒意思,指不定只是靠此說法來穩固他在世人眼中的身份呢。”林峥順手将林婳掉在地上的杯盞撿起來,又把食盤往林婳那邊推了推,“再說了,不過是去做科舉考官,又無當真入朝為官。”
“不可能。”林婳肯定道,旁人不知曉姜家的家規,林婳卻是知曉的,上一世的姜桓縱然再如何與晉王來往,卻也沒真的入仕,便是因為有姜家的家規在,有姜老先生看着。
做科舉考官這事于旁人而言确實是件光耀門楣的好事,甚至今次之後,姜桓在一衆讀書人甚至是朝中官員眼中都非同尋常。可若在姜家,只怕姜老先生不僅不會高興,還會按照家法處置姜桓。
林峥見林婳這般篤定,原本不願提及,此時只能說道:“我聽說,霍家之事姜大郎君出了不少力,聖上與太傅一直都想姜家參與科考招攬賢才,姜老先生只願傳道受業你是知曉的,姜大郎君從前也一直不曾答應。此次終于應下,想來便是為了霍家了。”
林婳心中如被重拳擊中,她方才想了千萬種姜桓拒絕的原因,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會和霍以的事情有關。
“阿妹?”林峥見她走神,連叫了幾聲都沒見她回應,于是抓起一塊水晶糕遞到林婳嘴邊,“美食在前,你還能走神,可真行。”
林婳順口将水晶糕接下:“二哥你方才說什麽?”她毫不愧疚地出聲發問。
若非因為她身子才好,林峥真想将這點心移走,狠狠餓她一頓,他沒好氣道:“我說這姜大郎君到底是真聖人,我瞧着他與霍家也并無什麽交情,尚且能做到如此,不論是不是真的,都屬不易。”
林婳點點頭。
心中不覺想到醉酒之時,姜桓所言,就當是我為了博你歡心罷。
當時林婳并沒有将這句話當一回事,只以為他是因霍家遭遇對她讓步,才給她遞消息來打消她的惱恨之意。可如今看來,姜桓做了這麽多,反而她才不是人,那姜桓這句話,便好像不那麽簡單了。
林峥見她半晌一聲不吭,便知她又沒認真聽他說話,氣得他拂袖走了:“好容易身子才好,這幾日先別出去吹風,等過兩日我帶你出去玩。”
“知道了。”林婳忙應下。
她一連在家中将養數日,好容易身子好些了,去看的人居然是自己從前避之不及的姜桓,林婳覺得世事是有些無常的。
林母因着林婳病倒許久,怕她憂思過度,見她身體終于好轉,也不曾鑽牛角尖,還願意出門,自然是十分歡喜的。于是早早叫人幫她備了馬車,又叫人尋了好幾家十分出名的茶點鋪子供林婳選擇。
林婳挑了家從前沒去過的茶坊,特地早到了半個時辰。
她上一世雖沒能了解姜桓的性子,但他喜歡的茶點她卻是清楚的,林婳早早叫人備了下來。誰知她才同人吩咐完,姜桓便到了。
林婳看着同自己一起早到的姜桓,瞪大了眼睛:“大郎君。”
姜桓見她在此,溫和笑了笑:“以為我已算是早到,不想竟失算了。”
同人道謝哪有晚來的,林婳理所當然想到。
她原是做好了準備等的,現下見姜桓來了,便端起一旁的茶盞,立了起來,誠懇道:“上次在家中趁酒勁撒潑,唐突了大郎君,林婳今日特來賠罪。”
“我原以為林大姑娘是為着什麽事來找我,原是這件事情,那件事我本答應了你,便自會盡全力,至于醉酒之時,我已忘了。”姜桓淡淡道,一雙清冷的眼瞳觸及林婳的雙手,仍是将茶盞接過。
林婳惦記了幾日之事,被姜桓這樣輕巧帶過,她心中實在過意不去:“大郎君家中向來不入仕途,此次應下科考之事,大郎君……”
姜桓挑眉:“姑娘原是知曉了這件事情。”眼中帶着一絲意外。
林婳點頭:“聽聞姜老先生這幾日不在,若是他回來知曉此事,會不會對大郎君施以家法?”
姜桓原本認真聽着,見林婳提到此處,突然一笑:“竟是擔心我受罰?”
姜桓這人不大愛笑,林婳上一世也很少見他笑,極少的幾次中有一次還是在他同他那白月光表妹說話之時。此時的笑再清淺不過,這樣的笑意對于這種清冷之人便好像冬雪相融,在料峭之中添得一絲暖意。
她莫名覺得這樣簡單的話經他口中一提,莫名便有些暧昧,于是道:“若姜大郎君因此事受罰,我實在心中有愧。”
林婳這話說的是發自肺腑,當初霍府遭殃,她豁了出去也不過想舍一個自己,對于林家是半點不敢帶累的,可當時看見了他,不知怎的便鬼迷了心竅,向他求助。
如今林婳感激是真,愧疚也是真。
姜桓深深看着林婳,過了許久,才開口道:“此事本就是我自己應下,縱然沒有霍家之事,我也照樣會應下,如今答應下來,也算是兩全其美的好事,所以你不必因此心懷愧疚。”
“本就要應下?”林婳将他所言重複了一遍。
姜桓點點頭。
“不可能。”林婳斷言。
“有何不可能?”姜桓見她一臉果決,不覺好笑問道。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