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霍家一門在長坪坡之役前, 便是武夫出身,祖傳的骁勇善戰, 将帥之才, 能當得了霍府主母的人,自然也并非善茬。
聽聞當初勤國公并不答應女兒嫁到霍家,霍侯爺年輕時更是個為人诟病的放浪戶, 名聲在京城中算是不好的,但抵不過沈大娘子鐵了心要嫁,最終只能允了。
結果沈大娘子到了霍家之後, 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将霍侯爺拿捏得死死的,自此也不去花街柳巷厮混了, 打定了主意為燕華守邊關。
如今的霍侯爺可是半點兒瞧不見年輕時傳言的影子, 若非林二打聽來了這些消息,林婳是短短不信如今整日板着的霍侯爺,從前竟然也是個放浪形骸的浪子。
可見這位霍家主母的手段厲害。
林婳擡眼看去,這位已經年過四十的沈大娘子正端立在門口, 目光打量在林婳身上, 目光含着武将家特有的威嚴與犀利,縱然在監裏待了一些時日, 依舊不減她的氣勢, 眼下雖有細紋, 卻不擋眼神中的寒鋒攝人。
很像一叢于秋日盛放的墨菊,端而不剛,風骨凜凜, 讓林婳不自覺想起那日見到的霍世子, 霍世子與霍四乃是一母同胞, 如今看來,霍四還是像霍侯爺多一些。
林婳心中思忖着,卻沒有忘了見禮,她才躬身,便被霍家主母扶了起來:“林大姑娘使不得,這夏日炎炎的,怎麽好在外頭曬着,聽聞姑娘病了好些日子,現下好容易身子好些了,可得小心着些。”說着,便往身後看了一眼,“還不快給姑娘撐傘。”
霍府的仆從立即便撐着傘上前,林婳也未避退,前些日子卧病之事,她的确無可推卸,也沒有什麽好解釋的。
“聽聞霍家之事結案,我特來拜訪。”林婳一僵,如實說道。
“承蒙林大姑娘惦記,也是有幸聖上仁慈,霍家如今得以保全,不過霍家有錯在先,縱然得聖上寬恕,也不敢忝居此處,很快便要去衢州了。”霍母垂目看向林婳,“近日府中事多,只怕是不能招待林大姑娘了,還望姑娘莫要見怪。”
林婳還要再說一句,便又聽見霍母平淡的聲音。
“雖說是要去衢州,但是承蒙聖眷照料,想來林大姑娘還不知道,霍家如今雖然有錯在身,但聖上信任,已經允了家中犬子的親事,只是可惜日子未定下,不過來日方長嘛,林大姑娘你說呢?”霍母淡笑着看向林婳。
林婳在聽見這句話後臉色登時慘白如紙,她身形晃了晃,幾乎站不穩,還是沒忍住又多問了一句:“聽聞那日霍四郎提親,聖上沒允,什麽時候便定下了?”
“霍家才獲了罪,四郎便如此大膽求親,聖上自然不滿,不過也只是發了怒,卻并未言明拒絕。”霍目斂了目光,已然是一副要回府內的架勢。
林婳自然聽得懂這話是什麽意思,她直覺一陣恍惚,身後的簡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到了自己的身側,擡手扶着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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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不必林婳再出聲,簡竹已經先出聲發問:“敢問沈大娘子,霍四郎君求娶的,是哪位公主?”
聖上的公主并不很多,不算已經成親出嫁的,再算一算年紀,也便只有樂陽公主和四公主了。倘若是這兩位公主,一位深受聖上偏寵,另一位出身貴重,以霍家如今的地位,哪怕聖上沒有拒絕,也是不成的。
其實追問這個,對于林婳并無任何助益,問清楚了,只不過會讓她痛苦得更明白一些。
“正是那位如今獨居在公主府的朝華公主,朝華公主尚在喪期,縱然聖上有心為公主重新物色一位驸馬,也得到了明年。”霍母原本已經轉身,聽聞此問,微微側身,淡聲解釋道。
話說完,霍母也不多留,轉身便回府了。
只留林婳失了魂魄一般立在門口,簡竹擔心地望着她:“姑娘,咱們還是先回府吧。”
這一次,林婳沒有拒絕簡竹,或者說,她已經沒有力氣拒絕簡竹了。簡竹望着自家姑娘失魂落魄的模樣,心裏如同針錐一般,往日的大小姐多麽春風得意,如今為着一個霍四,卻落魄成這般。
方才霍母的話雖未明說,可态度卻是明明白白地擺着,霍府不歡迎林婳,霍母也不待見林婳,而霍四,已經有了定親之人。
至于他們家姑娘,簡竹看着臉色難看的林婳,姑娘孤身來到霍府門口這件事情不是小事,雖說家裏已經允了她出來,可要知道姑娘來了霍家門外,還不知道要如何說呢。
簡竹只能盡量照顧好姑娘的心情,她現在心中的委屈與不解,只怕只有她自己知曉。
簡竹自幼在林婳身旁照料,從沒有想過姑娘有一日會與霍四郎君鬧成如今這般,姑娘自幼便沒受過委屈,還不知曉能不能抗得住。
馬車到了林府門口,簡竹扶着林婳下去,兩人進了府,才往裏走了兩步,便見林大立在不遠處,正朝他們的方向看過來。
林婳與簡竹對看一眼,簡竹都不免為林婳捏一把汗,林大很少對林婳發火,但一旦動怒,便不是小事。此時他還特地在此處等着,看來是已經聽說林婳去了霍府的事情。
簡竹再看自家小姐的眼神,眼中哪有半分後悔,只覺着兩人等下怕是吵起來也未可知。
林婳如常一般走到林珣跟前,還未張口問好,便聽林珣冷着聲問了一句:“去過之後,這下可甘心了?”
林婳沒答,她自然知道自己去一趟霍府會是什麽樣的結果,可還是沒忍住,霍四已經要向別人提親,倘若她再不去,她便真是冷心冷肺之人了。什麽家族榮辱,什麽霍家之禍,聽到消息的時候,她只想要見一見霍以。
“如今整個燕華的人都知道你上趕着去了霍府,被人攔在門外不待見,這些京城的碎嘴子說話有多難聽,我想你不知道,不然你怎敢如此放肆。”林珣确實很少動怒,但若是發了火,就連林相都得讓他幾分,其他人見他惱火,便更不敢出聲了。
林婳自然知道,她想,往日她與霍以一起在街頭巷尾閑轉之時,也聽得不少閑話,只是這次不同,那些人口中的人物換成了她自己。
“罷了,此次回來好好準備你的及笄禮,之後霍家的事情莫要再摻和了。”林珣看向已然将魂丢在了霍府的妹妹,一時間竟也不好責罵她什麽,又不免生氣,“及笄禮之前便被再出府了。”
“是。”原本以為林婳定然不會回答,誰想到她竟突然應了一聲。
簡竹腦子轉了個彎,忽然反應過來,今日一遭過後,自家姑娘若真的還去霍府,那才是坐實了死纏爛打之名。女兒家的名聲有多重要,簡竹自然清楚,稍微顧及些臉面的人,都該同霍家斷開來往了。
“回去吧,臉色也不好,看來是夜裏沒歇好,喝些安神湯休憩一會兒。”林珣看着林婳吩咐道,口中的話卻是說給簡竹聽的。
簡竹聞言忙應下,便扶着林婳回房中了。
兩人到了屋內,簡竹正要按照林大郎的吩咐,找人去給姑娘準備些溫和湯水,卻見林婳并未在床上歇息,反而是走到書桌旁。
“姑娘?”簡竹試探性問了一句。
林婳沒應,只低頭握着筆蘸了墨,又伏案在桌上寫着什麽,她書法不好,要寫得端正娟秀并非易事,此時卻認真地一筆一劃寫了下去。
待寫好之後,林婳在紙上吹了吹,又将信紙疊好放入信封當中,親手封好。将這一切做完,她才看向簡竹,簡竹嘴唇動了動,好像已經預料到自家姑娘要自己做什麽了。
林婳将信封遞到她手中:“你此次去,別走大門,記得避開旁人,務必将此信送到霍四手中,必得是他親自接過,旁人都不行。”
“姑娘?”簡竹有些猶豫,她方才一路原是想錯了,姑娘這哪裏是受了打擊,分明是一直在想要如何才能見到霍四郎。她有些為姑娘報不平,“姑娘,那霍四郎負姑娘如此,霍家主母又那般羞辱姑娘,姑娘何必還這般一腔赤誠對他?”
“你倒是說說,他是如何負我的?”林婳輕聲發問,她确實這幾日精神不大好,方才又去外頭奔波一趟,有些頭暈。
“他曾經對姑娘那般,如今卻又求娶她人,可不是負心人一個?”
“對呀,他曾經那般,如今卻被逼到求娶他人,他該有多難,多難抉擇才會做出此決定,多難過。”林婳輕嘆一聲,語氣也低了下去,一雙小扇般的睫毛遮住眼中情緒。
簡竹不曾想過這一層,聽到林婳這話便知曉自己勸不動了,只好接過信封又離開了。
簡竹出了林婳院落沒幾步,便見着不遠處的林大郎君,簡竹将手中的信往袖中一收,照常給大郎君請了安便要離開,卻在要離開的時候被林珣叫住了。
“婳兒可歇下了?”
簡竹緩慢搖了搖頭,她此時方才明白過來為何大郎君此時還在外頭候着,原是方才吩咐了也不放心。得了她的回應之後,林珣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也是示意簡竹可以離開了。
她心中猶豫片刻,腳下的步子卻是沒動。
“還有什麽事嗎?”林珣見她面色猶豫,似是有話要說的樣子,便開口叫住了她。
簡竹将袖中的信取出來,看向林珣:“大郎君,這是方才姑娘要我送去霍府的信,我勸不住姑娘,大郎君你看這信……”
林珣的目光落在那封密封着的信上,沉吟片刻,道:“送去吧。”
“大郎君?”簡竹不确定地問了一句。
“她既這般不死心,那便叫她去撞一撞南牆,總歸林家尚在,她也不會吃什麽虧。”林珣随口道,說完便拂袖離開了。
簡竹聽不出林大話中的情緒,但總覺得他這句話說得不大吉利,總像是看透了什麽結果一般。但見大郎君尚且沒有要再勸阻姑娘的意思,簡竹也不再猶豫,當下便帶着信按照林婳的吩咐去了霍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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