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氣連着晴了好幾日, 外頭的蟬聲聒噪,眼見着林婳及笄之日便要到了, 但她全然沒心思注意這件事情, 晨間聽聞大哥那邊傳來今早的新消息,鎮國将軍已将人拘了數日,霍侯府的事情近日便要有一個定論。
林婳這幾日天天一大早便去大哥院裏獻殷勤, 雖未明說,但林珣也知道她是為了什麽來的,正因此, 林珣便十分見不得林婳這副沒出息的樣子,連了兩日之後,第三日便不見她了, 連她送來的茶點也不看了, 直接讓人帶回去。
林婳便知這是尚無消息,她失落地拎着食盒往回走。
才出了大哥院子門口,便聽見大哥院裏的下人跟了上來,寬慰道:“大郎君說了, 若是得了消息, 定然會第一時間來告訴姑娘的。”
林婳這才好受一下,帶着食盒離開了。
霍侯府被抄家的第十五日, 天氣燥熱, 日頭極毒, 傳旨太監帶着從勤政殿新蓋上玉玺朱印的聖旨往關押霍家一門的監裏去。
林婳在院中坐着,看着母親吩咐人幫她準備的及笄禮那日的衣裳,還有賓客請帖, 帖子上面霍家的霍字硬生生寫了許久, 也沒能落筆。
這些日子打探來的消息足夠她對霍家的處境了解, 正因為更了解,便不知曉,自己這請帖送出去,于霍家而言,究竟是福還是禍。
林婳正攥着筆躊躇之際,便聽見外頭侍女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一向穩重的簡竹這會兒便像是見了什麽大喜事一般,小跑着進屋:“姑娘,聖旨下來了!”
“怎麽說?”林婳忙站起來問她。
“聖上念在霍侯爺為國有功的份上,奪了霍府侯爵,革去輔國将軍一職,降為遠将軍,将霍侯爺逐去鎮守衢州,只留霍四郎在京中。”
林婳猛然松了一口氣,自古以來,但凡是抄家,便沒有善了的,霍家是本朝頭一個被抄家清查的,如此看來,想來是并無實證佐霍家結黨,能保住一族性命,林婳已經十分覺幸。
林婳這頭才聽完消息,便聽見外邊來人的聲音。
林婳擡眼朝門口看去,二哥今日來連通報都沒有,便急匆匆地闖了進來,臉上是勃然大怒,他向來便是個有情緒也藏不住的:“這個霍四實在太過混蛋了!阿妹你可是已經聽說了?”他說着,往低着頭的簡竹那邊看一眼。
“怎麽了?”林婳還真不知道這樣的好事,如何惹得二哥哥這般惱火。
“這霍四莫不是失了智,否則怎麽會直接向皇上請求賜婚?”林峥怒氣沖沖道,“他莫不是以為這樣便能叫聖上明白他們霍家的忠心?往日見那霍大郎也是個穩重的,不想這樣的事情竟也由着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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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意思?二哥,你說清楚。”林婳臉上的笑容一僵,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
“你不知道?”林峥這會兒才反應過來,遲疑地往簡竹那邊看了一眼,才知曉自己冒失了。
林婳此時心哪裏能安下,見林峥又不出聲了,她忙追問道:“到底還發生了什麽?霍四他做了什麽?二哥你快說呀。”
“就是,唉!”林峥見林婳非得追問,想了一會兒又覺得這件事情還是提前告知林婳更好,于是嘆了一口氣,帶着怒意道,“霍四那王八羔子從監裏出來之後,謝恩之時,竟然向皇上求娶公主!”
“求娶公主?”林婳幾個字說得格外艱難,不知道他為何會這樣做,只聽見求娶二字,便覺得自己心中一片茫然,險些連話也說不出來。
“是啊!我也沒有想到,他竟會這般!”林峥說起來還是生氣,實在是他不明白霍以這樣做的目的,“你說若是霍大郎這般做,那也情有可原,聖上如今忌憚霍家,那霍家大郎君若是成了公主驸馬,往後這霍家兵便只能放在霍家其他人手中,那于霍家而言,可不是如同斷臂。”
要說燕華娶了公主還能兵權在握的将軍,百年來也就只出了那一位,便是平定滄江之亂的那位楚衡楚大将軍,也便是英年早逝的朝華公主的夫君。
世上并非人人都是楚衡大将軍,楚大将軍的名聲是多年征戰從無敗仗得來的,饒是如今,仍有不少人懷念那位飲馬瀚海、意氣峥嵘的大将軍。這麽多年來唯一能同他齊名的,唯有一位姜大郎君,且還是因為文才受到追慕。
林婳皺眉道:“聖上,聖上是如何說的?”
“自然是将他駁回來了,雖說以往日霍家的身家,尚公主也沒什麽了不得的,可如今霍家可是剛獲罪,這一求可不就根把聖上惹毛了,若非皇後攔着,只怕還得挨一頓板子才能放回去。”
“聖上沒允。”林婳只從他話中聽出了這個信息。
霍以看着自己魔怔了一般的妹妹,無奈又補了一句:“雖然沒罰,可聖上卻是動了怒,原先是将霍四留在京城的,這些好了,也叫他同霍将軍一起,去了衢州。”
林婳聽完之後沒有多言,找回了自己方才扔在一旁的筆,又低頭伏案寫了起來。
“這是寫的什麽?”林峥湊到跟前去看,才發現林婳在寫及笄禮那日的請帖,她現在所寫,自然是霍家的那一份。
雖是标着霍家的名頭,但唯有這一封請帖是林婳親筆所書,她到底想要誰來,一目了然。
“你這又是何苦?”林峥雖往日拿霍以當個好友,但是欺負自己妹妹的事情做出來,林峥自然是不幹的,他的妹妹,配太子也使得,哪是那個纨绔可以欺負的。
“母親既将這些請帖送到了我這裏,便是沒阻我的意思,二哥哥莫非要違了母親的意思?”林婳頭也不擡地反問道。
“偏你知道要拿誰來治我,寫了能如何,依我看那霍四恐怕還沒臉來呢。”林峥抱怨道。
林婳聞言筆下一頓,林峥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找補:“我的意思是,那霍四是不識好歹,你可千萬別為這樁事上心。”
林婳照樣将那封要送往霍家的請帖寫完了,她将那些請帖又重新放進盒中,又對下人道:“霍府的這一封,你親自去送。”
林峥在此時又免不了廢話道:“倘若你真的那般有把握,尋常一樣送去便是,何必還要特地吩咐簡竹。”
林婳不吭聲了。
她自己确實摸不準,霍家的事情來得太突然,霍以做出什麽樣的決定林婳都不會怪他,就像當時與姜桓說的那樣,哪怕他與自己最後不成,她也不會怨恨他。
林峥在這頭惹了林婳的情緒,見她心情不好,也不在林婳院裏多待,匆匆忙忙又離開了。
林婳這頭讓人送了請帖過去,便在家中等着簡竹回來。
女子及笄是大事,又趕上霍家的事情結案,林婳如今自然是可以出門了,按照她原本的打算,能出府之後,定然是要先去看霍以的,可等真的結束了,她又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了。
聖意難測,倘若從前林婳還覺得自己與霍以之間的事情不過是他們兩人的青梅竹馬之情,到了如今,她便醒悟過來,她的言行,從來都不是她一個人的,還代表着林家,霍以亦是如此。
聖上想來是早就對霍家起了忌憚,此次霍家的禍端,說是有人挑起也好,撞了黴頭也好,聖上不乏有推波助瀾敲打霍家之一,這也便是霍以方一出來便向聖上求親的緣故。
燕華的驸馬不能參加科考,自然也不能入仕,稍微有些見識學問的都不願輕易舍了這條路,霍以此舉,看似是在向聖上投誠。
其實又撇清了他與林家的關系。
這或許才是霍以真正的目的。
那日皇宮之中的賞花宴,皇上與皇後所言,果真沒有一字是多餘。聖上忌憚霍家,林家雖無兵權,卻有聲名,這樣的結合,竟也會叫上位者忌憚,林婳生出幾分好笑,可又覺可悲。
手中的帕子被林婳揪了一圈又一圈,她細蔥般的指尖緊捏在帕子上,實在理不出來此事的破局,正在林婳愁慮之時,翠竹回來了。
“可送去了?”林婳松開方才掐緊了的帕子,白色絲絹一層層散開,恢複成原本的模樣。
“已經送去了。”簡竹見林婳已站起身來,知道她着急此事,便接着道,“是霍府的侍從收下的,說是屆時有空便來。”
林婳聽着這個與自己預期大不相同的回應,皺起了細眉:“為何是侍從接的,你未曾親手交到,交到霍家主母手上嗎?”
“霍家人才從監裏放回來,家裏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想來是沒空見人,大起大落一遭,我聽門口的侍從說,霍府近日都不見人。”簡竹本不欲将實情說出來,可林婳問得細,她便知曉自己瞞不過。
“這是個什麽意思?”林婳不解,她一時間也不想顧及那諸多的影響,直接便往外走,“不行,今日我定然要去問個清楚,倘若是為着我阻了他的道,我定不攔着,倘若是為了別的,我定要他同我說個清白。”
簡竹忙攔:“姑娘,我聽着那邊的話便像是對咱們說的,指不定霍家主母正恨着姑娘呢,姑娘還是別在這個關頭去他們家為好呀。”
簡竹自然是攔不住林婳的,家中沒了管束,林婳叫人備了車便往霍府那邊去了。
兩家離得不遠,沒一會兒的功夫便到了,林婳這路上也不知是急的,還是熱的,額上附了一層細汗,簡竹見攔她不住,只得一面幫她扇着扇子,一面看着路。
到了霍府門外,兩人不出意外的被攔住了,林婳立在門口仰頭道:“我要見霍四。”
霍府門口的仆從自然是認得林府的馬車,可在這個時候,卻沒有人能做下決定,請林婳進去。雙方于霍府門口對峙,最後霍府門口年齡稍大些的仆從妥協道:“這樣,小人進去通報一聲,說是林府大姑娘來了,若主母允了,咱們才好請姑娘進來,如何?”
林婳點點頭。
簡竹轉頭心疼地看林婳一眼,在來之前她便已經想到會是這般結果了,林婳雖看着不懂事,實則這些事情她也明白,不然這些日子也不會一直安靜地在家中待着,愣是沒有輕舉妄動。
門口通傳的仆從很快便回來了,他步履匆匆地往這邊走來,歉意地朝林婳看了一眼便站在了一旁。
林婳便看明白了,霍府忙得沒空待客是假,避着自己才是真。
不過林婳也并非輕言放棄的性子,她往前走了一步,眼見着兩個仆從開始緊張,林婳朝簡竹使了個顏色便要強行進去。
霍府大門便在這個時候開了。
林婳擡眼看去,門口站着的卻不是她今日想見之人,而是霍以的母親,霍府的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