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方才, 方才那傳旨太監是往何處去的?”樂陽公主不知怎的,總覺得不妙, 原本要離開, 這會兒又停下了追問。
李公公聞言嘆了一口氣道:“是發往,霍侯府的。”
樂陽公主連往後退了幾步,幾乎是不敢相信的, 又記起那日朝華公主似是敲打似是責怪的話,還是不免費解:“怎麽會?霍侯府那是何等的榮耀,父皇向來看重, 怎麽會?”
“莫非真的是功高勢大,惹得父皇忌憚?”
“還請公主殿下慎言。”李公公不想樂陽公主今日聰明了一回,忙勸了一句。知曉聖上此時正在盛怒之中, 李公公不敢再多言, 于是朝樂陽行了禮,便退去幫殿內重新上茶了。
樂陽公主雖向來與林婳關系不好,但同霍侯府家的也算是自小相識,關系甚好, 不想一朝變天, 竟然如此可怕。
她現下還心有餘悸。
傳旨太監先到的并非霍侯府,反是先去了鎮國将軍府上, 馮将領命帶兵往霍家去, 陣勢浩蕩, 驚了路邊百姓。
神情嚴肅的士兵手持兵器列隊森嚴圍在了霍侯府外,将侯府包了個嚴實,這件事不論是當下, 還是在燕華過去這幾年中, 都算得上一樁大事。
縱然已經過去了好些日子, 市井街巷還是有議論聲音。
“聽聞那日鎮國将軍帶了兩千兵将侯府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啊!後來那霍侯爺直接命府兵與鎮國将軍打起來了,這雙方本就敵視許久,侯府又是這般處境,竟打了個不相上下,後來是太子殿下親自帶兵前去,那霍侯爺才伏誅了的。”
“哪有你說的這般嚣張,我只聽說太子殿下去,是為了盯着兩方,不叫他們打起來。”
“可我怎麽聽說,那鎮國将軍在就站在太子那邊了,他連自己的親生妹妹都送給太子殿下了,聖上叫他們二人前去,這其中意思豈不是明擺着了?”
“錯了錯了,那霍侯爺是何等人物,鎮國将軍又是何等人物?他們怎會在這種時候不明事理,同室操戈,我親眼見着霍侯爺與鎮國大将軍二人客客氣氣地說了話。”
“自古以來,從未有過抄家查封還客客氣氣的,周兄你莫不是說笑了?”
“如今只是封府查辦,到底是何結果,恐怕只有那幾位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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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婳自那日得了霍侯府的消息之後,便被家裏嚴加看管,生怕她一個着急便出門了。可實際上,林婳哪怕是能出去,也并不知道自己該去找誰。
霍侯府被抄家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外頭知曉真相的卻沒有幾個,縱然身在林家的林婳,也并不能真正了解聖意。
前頭傳了消息,說是姜大郎君來了,已經見過林相,這會兒正往林婳這邊來。林婳此時才記起,多日前,自己在家中跪着求父母允她随霍以去邊關之時,好似求過姜桓。只是他答應得輕巧,她也屬走投無路,所以從未奢望過他能給自己什麽回應。
林婳此時聽到姜大郎君來到林府,幾乎是看到了最後一絲希望,連儀容鬓發也來不及整理,便匆匆往外去了。
林府這幾日一直對外宣稱大姑娘病了,別說是來拜訪的人,便是外頭的請帖都送不進來一張,姜桓不好過來,是以便一直拖到了今日。
想是這些日子一直沒有外頭消息,林婳恐已經着急了。
現下一見,便覺自己還是低估了林婳對霍以的情意,察覺到自己在想什麽,姜桓扯唇一笑,尋了林府的一處僻靜亭子,帶着林婳過去,兩人的侍從都立于不遠處。
君子不立于圍牆之下,與女子在宅院中私會之事,還是姜桓頭一次做,不過眼前的姑娘顯然絲毫不在意這一點,甚至直接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大郎君今日前來,可是有什麽好法子救他了?”
姜桓目光落在林婳的手上,小兔子依舊是小兔子,那雙杏眼充滿期待地望着他,與夢中那一雙絕望的淚眼全然不同,他有一刻的失神。
林婳不見姜桓反應,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才意識到自己的冒失,忙松開手朝姜桓賠禮:“是我冒失了,還請姜大郎君見諒,我只是一時情急。”
“我理解。”姜桓被她的話從思緒中喚醒。
卻又不自覺多想,夢中的她,可也是曾像這麽苦苦追尋,直至最後,不見希望。
不等林婳再問,姜桓又開口将自己這幾日打聽來的消息告訴林婳:“聖上如今是将霍家的人暫且收監,徹底清查霍侯爺與臨州府州之事,此事牽扯不淺,聖上态度不明,他們雖被徹查,因着霍家往日的名頭,所以并未吃苦,林大姑娘可安心。”
“大郎君可查到了聖上為何突然便下旨徹查了?”林婳原以為此事一生,只要霍家顧及着些,提前避避風頭也就是了,誰想到聖上這邊突然動了大怒,徹查此事。
若是尋常人來查也尚可轉圜,可偏偏又是鎮國大将軍,往日誰不知道這鎮國大将軍素來與霍侯爺不對付,兩人那是從治兵到論政沒一處和洽的,走街上見着都要啐兩口的程度。
聖上沒直接動霍侯府,只是下令徹查,便是給了霍家機會,可用了鎮國大将軍,便又叫人捉摸不透。也難怪監裏的司事不敢動霍家,聖意難測,一個不小心便會沒命的事情,誰敢瞎揣摩。
林婳這般想着,便不免擡頭看了一眼姜桓,這事放在上一世的姜桓身上确不是什麽難事,只是這一世的姜桓,林婳卻有些摸不準。
“此事,的确還需再查。”姜桓沉聲道。
林婳當即反應過來,若沒有朝中人在此時推上一把,皇上也不會這樣快便下了旨意要徹查霍家,更要緊的是,林婳現下甚至開始懷疑,這件事情從一開始被挑起來,便是有人別有用心。
林婳心有餘悸地看姜桓一眼。
她此時才注意到,姜大郎君這幾日像是也沒有睡安穩,向來清清冷冷,宛如凡塵白壁的他,雖面色與尋常無二,可林婳卻在他眼下看到往日不曾有過的烏青,沉如井水的眼波也不似往日那般靜,倒像是遇上了什麽心事一般。
姜桓誤解了林婳這眼神的意思,以為她明白了自己話中意思,朝她贊許地看了一眼,解釋道:“不錯,前幾日我調查此事才知,霍侯府舊案被掀起,聖上原本沒打算重提,這一切的源頭,全在霍侯爺與臨州府州的書信。”
“書信?大郎君的意思是,他們果真還有來往?”林婳震驚問道,這些日子她只知道霍府願望,卻忽視了一件事情,便是帝王的疑心。
只要有那私交甚密的書信在,都不需什麽證據确鑿,帝王的多疑便足以颠覆霍家。聖上最在意的是自己皇位坐得穩不穩,而不是霍家的清白有幾分。
想明白這一點之後,林婳覺着自己指尖跟被針刺了一般,陣陣發疼。
“究竟是何人這般包藏禍心,眼巴巴地将人來往密信送到聖上眼皮底下?”林婳着急發問。
“此人尚且不清楚,只是皇上突然變化的态度确實讓人難以捉摸,這些事情解決與否,其實還在霍家。”姜桓同林婳分析道,這個時候的姜桓,縱然口中所言是權謀之事,可他表情磊磊,立如青竹,叫林婳絲毫看不見上一世那個城府極深,她全然看不透的姜桓。
“那姜大郎君的意思是?”前面的話林婳還能聽到一些,說到這裏,林婳便有些不明白了。
姜桓也深深地看着她的表情,道:“若此事能救,但霍家得救之後,你與霍四的親事不成,你待如何?”
林婳不想,最後原來是這個解法,她又記起那日宮宴,原來聖上的話并非無端,他早已經在顧忌霍林兩家的關系,也難怪那日母親千叮咛萬囑咐,要她謹慎行事。
林婳艱難點頭:“若霍家因此得救,我自然願意。”
姜桓看着林婳眼中流露出來的脆弱與不舍,想要開口說什麽,不過還是緘默不言。
林婳卻知曉姜桓在這件事情上沒少費力,她向後退了一步,對着姜桓行了之前從未有過的大禮:“今日霍家之事,承蒙大郎君相助,無論今後結果如何,我都感念大郎君情誼,大郎君往後若有什麽難事,盡管來找我,若我能幫上忙的,定然萬死不辭。”
姜桓看着朝自己下拜的林婳,他此刻背對着院裏的陽光,殘影正落在他素白的衣衫之上,光與影與他周身分割,他垂眸,目光晦澀不明,只淡聲道:“起來吧。”
林婳拜過姜桓之後,才叫人相送姜桓離開。
前些日子落了雨,地上積了水,馬車疾馳而過,車轍于水潭碾過,激蕩出泥水點子,因的馬車比常日的快上許多,馬車小窗的簾子被風掀得直往後藏。
布簾前後搖晃之間,露出一張沉靜如水的面容,目光卻寒氣滲人。
若有心者注意,便能知曉,這馬車方才從相府的大門口出來,現在直奔的卻是刑部大牢,馬車在刑部外停留許久,最後那抹冷白一人從內走出,眼中帶着笑,卻宛如寒冬。
夜裏,姜桓派出去調查呈遞霍侯爺與臨州府州書信一事的人終于回來,先是正襟嚴肅道:“晉王那邊說,這幾日越發看不準郎君的意思,想要邀郎君于如意齋一敘。”說着,将手中的書信遞給姜桓。
姜桓聞言靜默了一瞬,接過那封書信,面上表情不曾變,只出聲問道:“可查到了有誰去過朝華公主府上?”
“朝華公主這幾年來一向深居簡出,燕華大小宴會都不怎麽參加,府上除了往日骠騎将軍的故友便沒旁人了,近幾月更是只有一人去過。”向白皺着眉一臉猶豫道。
“誰?”前幾日落的雨已停了,只是庭院中不少地方還積着水,姜桓一向肅白的臉上此時積了霜雪一般,不像是夏日裏,反如同冬日裏走來的一般。
屋檐上的雨水正落下,點在姜桓的鼻峰之處,水滴滑下,似并經久冰封雪山裂開的縫隙。
“大郎君。”
姜桓拆信的手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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