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姜桓像是沒發現她的這種情緒一般,察覺門口有動靜便擡頭看了一眼,見是林婳回來了,目光淡淡在她身上停留了一會兒,才道:“回來了?”
“嗯。”林婳莫名就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抛家棄子的浪子,也不知是怎麽想的,莫名就多嘴了一句,“先生在等我?”
姜桓又轉頭看了林婳一眼,像是不大理解她的問題,對上林婳心虛的目光,姜桓才點了點頭,回答了她的問題。
林婳對于不長腦子的自己也是十分惱火,于是不敢多嘴了,只默默回到位置開始摹字。她總隐隐約約覺得今日的姜桓心情不大好,許是因為方才林婳一下學就出去了。
縱然她此時回來了,只怕對姜桓的心情也沒有任何好轉的餘地。
往日這麽長的時間裏,姜桓定然會走到自己跟前,用他修長的食指和中指點在她的桌上,提醒她哪一處寫的不好,但今天的姜桓好像打定了主意要任她自生自滅,半點兒沒有過來看一眼林婳的意思。
林婳覺得格外不自在,于是擡頭的次數便多了起來,每多摹寫幾個字,都要往姜桓那邊看一眼。眼看着他從修身看到了治國,學堂裏面靜得林婳幾乎能夠聽到窗外有人走動的聲音。
就在林婳又一次擡眼看姜桓的時候,他将手中的書本合了起來,道:“今日就到這裏吧。”
林婳愣了一愣,分明今日的時間還不到往日時間的一半,她有心想問,但對上姜桓那張比平日裏嚴肅不少的臉,便又不敢問了,只得規規矩矩地起身目送姜桓離開。
姜桓出了學堂的門,往旁邊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林婳順着方向看過去,發現正是方才說要等着自己的霍以,原來他方才一直就在學堂門口候着自己,自己竟然半點兒沒有意識到。
那姜桓是不是早知道了?
林婳看着那抹遠去的白色身影,輕聲嘆了一口氣,又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開罪了姜桓,偏偏他方才半句未提,自己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霍以伸手在林婳眼前晃了晃:“別看了,他已經走遠了。”
“說吧,到底怎麽回事?”林婳往他身上看了一圈,霍以平日裏好動,沒事能站着便絕不坐着,今日卻不同,他竟然真的老老實實坐在門口等她,只是手上沒安分,将一旁的樹枝硬生生擰成了花。
這樣上下一看,他背上是沒受家法,只有腿上跪出了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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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以沒回答林婳這個問題,他看着林婳的眼睛,目光雖然專注,但開口又是和平日裏一樣嬉皮笑臉:“若有一日你嫁與我,嫁與我。”霍以說着,唇角勾起,像是在自顧回味一般。
直到被林婳掐了一下胳膊,才老老實實往後面說:“可願同我一起遠去衢州?”
衢州是聖上當初給霍家的封地,本朝的侯爵已經沒有劃分封地的規矩,也可見聖上對霍家一門的重視。衢州,便是霍家的老家了。
林婳原本還有些緊張的心情,被霍以這麽一調戲,就知道他又開始占自己便宜了,當下果斷噘嘴抱胸道:“自然不願 ,誰要嫁給你啊!”
霍以跟沒有聽見林婳的後半句話一樣,自顧點頭道:“也是,你這麽嬌氣,稍微多等我會兒都要生氣,邊關苦寒,我也不舍得委屈了你。”
“你在亂說些什麽?”林婳不滿地看了霍以一眼。
霍以笑了一聲,微微往前,想某種大型犬類撒嬌一般:“你不是問我回家受了什麽罰嗎?我在我爹的書房門口跪了整整兩個時辰,膝都跪紅了,現在還疼着呢。”
“真的?”林婳說着,往他腿上看了一眼,又不确定地看向霍以的眼睛,跟他确定一般,“莫不是你不認真讀書的消息傳到了侯爺那裏,他才這樣生氣?”
霍以像是真的很累,他這樣一直精力旺盛的人,難得臉上露出這種疲倦的表情,乖巧地朝林婳點了點頭,跟求她安慰一般。
林婳擡手,輕在他背上拍了兩下,試圖安慰:“雖說你們霍家世代習武,但若到了你這一代,再能懂些學識,那豈不是更了不得了,加官進爵指日可待了。”
林婳誇張的話惹得霍以一笑,正巧她自己也編不下去了。
霍以這幾日沒有見到林婳,似乎是格外想念,他把腦袋往林婳手心一靠,又不顧她意外,耍賴一樣多蹭了兩下,放在動物身上,這妥妥便是示弱的舉動。沒等林婳反應過來,霍以又很快站了起來:“行了,你這幾日多寫了字,想來也疲乏,早些回去歇息吧。”
若是上一世的林婳,或許就在此時回房裏睡覺了。
但是此時的她意識到了一種不尋常,總覺得今日的霍以格外不對勁。她想了一下,最能打聽消息的就是大哥那裏,林婳便也不猶豫,直接往大哥的院子裏去。
林婳原本便是匆匆忙忙來的,路上想到自己這陣子忙着上學堂的事情,見到大哥的時候都少了,便叫人免了通報,想着自己進去給大哥一個驚喜。
林大郎君最愛松柏,院子裏最多的也是常年青翠的柏樹,林婳從院落的小路走過時,踩着層層松針過去,怕被滑倒,林婳走路速度也慢些,正好掩蓋了她走路的聲音。
沒等林婳在門外喊一聲大哥,便聽到了房中似乎是兩個人的說話聲音。
林婳不由得呼吸一屏,原本要喊出來的稱呼堵在了嘴邊,她聽到了自己父親的聲音:“我早說了不願婳兒同他來往,那小子本就混得很,咱們婳兒這樣的,就該尋個書香世家的公子,至少能安安穩穩地庇護她。”
往常父親若是說了這種話,大哥一般都會反駁,林婳的眼睛不是白長的,她看得出來,大哥縱然整日數落霍以,卻是看好他的。
但今日,林婳沒有聽到大哥反駁的聲音。
“為今之計,最要緊的是如何讓阿妹同他斷義,再說太多從前的事情也沒用。”林珣的聲音透過木門傳了出來,林婳一時間有些發愣,手心也冷得鑽心。
霍家出了什麽事情?他們為何會這樣說?
林婳一時間腳步被釘在了原地,嘴巴也被糊住了,只能聽到房間內大哥冷靜的聲音。
“婳兒并非那種冷心的人,只怕沒有那般好說。”
林婳沒在門口站下去,直接推開了房門,看着驚訝朝她看過來的父親和兄長,目光帶着詢問。
半刻鐘後,林相坐在了桌邊,和林珣中間多了坐了一個林婳,桌上倒着熱茶,卻沒有一個人伸手去端茶,林相看着林婳語重心長道:“并非父親與兄長要瞞你,這件事情你他聽了也好,總歸還是要你決斷的。”
林珣接口道:“霍家早年私運糧草的事情被有心人揭了出來。”
燕華十四年,朝中傾頹,邊關大亂,現如今的皇上,也就是當年的盛王帶兵剿殺敵寇之時,被困在長坪坡,朝中之人束手無策,就連當時的皇上,也無奈地說了任其生死的話。
四萬士兵被困在長坪五天五夜,哀鴻遍地,長坪方圓幾十裏之內寸草都不剩,最後是霍侯爺帶着自己的四千精兵,運着從臨州糧倉半搶半騙來的糧草,将盛王從長坪坡救了回來。
長坪坡之役是整個燕華的恥辱,也是蒙在皇上身上最大的一層陰影。
事後,霍家将軍一舉封侯,榮寵萬千,也與當時還是盛王的皇上親近不少。長坪坡一千裏荒地,幾萬士兵的埋骨之處,至今還豎着石碑。
這件事情若提起來,是霍氏一族的榮寵,本該是無可指摘的事情,事情壞就壞在,霍侯爺事後同臨州的太守成了至交好友,兩人是不打不相識,成了交心之友。這件事情落在有心人的耳朵裏面,便不是那麽一回事了。
“當今皇上乃是一位寬宏仁君,女兒縱然書讀得不精,卻也曾聽到過,當年皇上還是盛王的時候,被困長坪坡,那時的皇上已經無可奈何,要将盛王棄了。彼時,萬民一同為盛王請命,只因為,不願意這樣一位賢明之王死去。”林婳像是說服自己,又像是要說服他們兩人,匆忙道。
“我與父親只是将這件事情提前知會與你,如今霍侯爺與臨州太守的書信被有心人找到,此時暫且是密而不發,後面會被如何發作,便不是旁人可以預料的了。”林珣頭一次沒有訓斥林婳的急脾氣,“你與他自幼交好,我與父親都知曉,所以不論你做出如何決斷,我們都不會責怪你。”
“我不是與他交好。”林婳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道,“我是要嫁與他的。”
林珣目光一頓,便知道按照林婳的脾氣這件事情是周轉不來的,當即便看向林父,果然見他面上已然生怒:“你一個女兒家如何說出這般話?眼下形勢我已然同你說得清楚,倘若你再不明白,便去書房裏靜靜想一些時日。”
“女兒明白,女兒告退。”林婳知曉林父聽了這話定然覺着自己不争氣,她也是一時情急說了出來。
林婳聽了他們的話才反應過來,回家了幾日的霍以為何會變得那般奇怪,想來是已經聽到了風聲。
林婳頭一次覺得這般無力,她以為避過上一世的選擇就會沒事,誰能想到這一世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樣。上一世從頭到尾,霍家都沒有出什麽事情,林婳甚至還記得,自己在上一世的時候聽聞霍以出落成大将軍時的心情。
可是這一世完全不一樣了。
霍家的事情可大可小,若是皇上高興,那便是功勳之家、顯赫無比,可若皇上不高興了,便成了暗相勾結、意圖謀反。一旦扣上了這頂帽子,霍家就完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