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幾日燕華的天氣眼見着熱了起來,林婳坐在學堂裏心也燥得慌神。也許是因為今日上課之時被吳夫子說了字寫得不好,也許是因為霍以已經兩日沒有來學堂了。
第一堂課昏沉地聽過去之後,林婳見門口出現了一抹冷白色,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姜大郎君的病約莫是大好了,也能上學堂了。
林婳上一堂課還能走一會兒神,到了姜桓來的時候,唯恐被姜桓看出來她做學問不專心,只能鉚足了勁兒去看書本上的字,結果太用力也是一種錯,她根本看不進去。
不出所料,沒等林婳看過幾句文字,便見姜桓如往常一般停在自己位置旁,用他的手指在林婳的書本上點了兩下。
林婳已經不是第一次被這樣提點,自然明白姜桓的意思,只能努力地打起精神看書本。
她這種沒精打采的狀态被樂陽公主看見,得到了樂陽公主的一記白眼,林婳想了想,大約是覺得自己用這樣拙劣的手段得到了姜大郎君的關注。
天可憐見,林婳現在心裏只有一個還沒有來的霍以,這一世的她已經沒有心思再同樂陽公主計較了。
再說了,她若是想要,她也可以,林婳記得上一世姜桓雖然沒有給他們講學,但每次來的時候,都能被樂陽公主用課業問題纏住,那會兒林婳滿心裏全是姜桓,一心同樂言争搶,連她公主的身份也不放在眼裏。
一堂課畢,林婳頗為煎熬地解脫了,以為可以回去找人問一下霍以的消息,沒想到才起身了一半,便聽見了姜桓那平淡無波的聲音:“林婳,留一下。”
姜大郎君重回學堂的第一日,學生林婳便又被留堂了,林婳此刻的心情只能用郁悶來形容。
姜桓對她此時的反應絲毫不意外,他像是早知道林婳在操心着什麽一般,将手中的書本放下,提醒她:“霍四明日便會來學堂了。”
“真的!?”林婳驚喜地問了一聲,說完之後又開始懷疑這不過是姜桓用來哄騙自己的話,霍以什麽時候來學堂自己都沒有得到消息,姜桓又是從哪裏聽來的呢。
林婳得到了姜桓肯定地點頭。
這下她哪怕是不信也信了,實在是姜桓不會撒謊的形象深入林婳的心,她篤定若無可靠的消息,姜桓是不會這麽肯定地告訴自己的。
只是林婳一時間得意忘形,忘記了此時的姜桓不僅僅是姜大郎君,還是她的先生。
“這幾日沒有認真聽學,全是想着這樁事了?”姜桓果然接着問道,臉色說不上不好,卻也是嚴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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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婳下意識就像否認,但在觸及到姜桓的目光之後,便知道自己在他眼皮子底下根本撒不了謊,于是只能微微靠前,低聲道:“吳夫子都告訴先生了?”
兩人之間的距離本來隔了兩步,林婳這樣往前一傾,瞬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而她比姜桓矮了一頭,這樣的高度只能仰着頭去看姜桓,姜桓也清楚地看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小抱怨,跟撒嬌一樣。
現實和夢境的拉扯,讓姜桓一愣,竟一時間沒有說出話來。
林婳這會兒還沒有意識到,只道:“果然吳夫子告的密!我就知道,整個學堂就他看我最是不順眼。”
姜桓這會兒才反應過來,輕咳了兩聲,勸她:“吳夫子這人是死板,只認學識,想來是你那一手字,提也提不起來,才叫他對你有了偏見。”
林婳這時卻沒有注意到姜桓在說什麽,反問了一句:“先生原來風寒還未好,怎麽又咳了?”他臉色本來就白,這會兒咳了幾聲,耳根也紅了。
“是尚未好轉。”姜桓見她全然未注意到自己說了什麽,無奈地回答了一聲,“我今日叫你留下,便是想要告訴你,你那一手的字也該練一練了,平日裏随便寫寫也不打緊,可若哪一日要登了大堂,只怕你字到用時方恨。”
林婳這會兒才明白過來姜桓今日為何留自己,又想起樂陽臨下學時見自己被留下的怒瞪,突然覺得自己并不冤枉。
林婳這人雖懶,也不愛學問,但是也分得清好歹,知曉姜桓這一舉動是為自己好,于是乖覺地擺好了筆墨,聽從姜桓的吩咐,留在原位上練字。
一連寫了幾個字,雖然不那麽端正,但好歹也是能看了。
姜桓也未曾想到今日的林婳竟然這樣聽話,他有些意外,見林婳自己一同蠻練,于是尋了兩個名家書法,特地尋了适合林婳聯系的端正字體書帖放在她桌上:“開始練字時,跟着書帖練習好一些,先仿名家,再修己形。”
林婳将書貼翻了兩眼,突然記起來,姜大郎君的字可是被燕華好幾位書法大家都誇贊仰慕過的,自己又何須費勁練旁人的字,于是便讨要姜桓自己的臨摹書帖。
姜桓也依她。
筆墨洇濕紙張,林婳跟着練了幾個字後,便不自覺盯着姜桓的字看了起來,上一世她曾見過姜桓的字,不過那會兒沒有這樣臨摹的興致,只是草草一看。
那時的她已經是姜桓的夫人,看到他字的時候還是不免驚豔,姜桓的字沒有其他名家那般浮誇張揚,字字認真,端正清秀,像他清風朗月的為人。也難怪當時那些名家贊他的字,形如鶴立,骨氣必見。
倘若他們知曉成親之後的姜桓被硬生生逼成了一個權臣,或許會惱悔自己贊過的詞句吧。又或許,他們會一人一個禍水紅顏的名頭用筆墨淹死林婳也未可知。
林家的學堂在後院的庭院之內,與林家大道之間隔了一條經過傍水亭子的石橋路,下學之後這裏也很少有府中的下人走動,此時十分安靜。
在這種時候,林婳的一舉一動便十分清楚地能被姜桓聽到。
姜桓久不見林婳翻頁的聲音,便擡頭往她的桌面上看去,正見她盯着自己的書帖發呆。姜桓擡手,在那書帖上點了兩下,喚回了林婳已經飛去千裏的思緒。
林婳又重新将精神聚在摹字之上,姜桓共留了她一個時辰,見林婳确實倦了,這才合了書放她離開。
林婳起身朝姜桓行了禮便離開了,許是這日真的練字練得倦了,林婳回了房之後早早便歇下了。
第二日到了學堂,霍以竟然當真回來了。
他還同往常一樣,一襲黑色衣裳,整個人瞧着格外俊朗,林婳走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桌面:“一回去就是好幾日,連個招呼都不跟我打一聲?”
林婳故作嗔怒。
霍以卻好像真的被她拍桌子的動作吓了一跳,不過擡眼看見是她的時候,目光立即緩和下來,勾唇笑了一聲:“我的祖宗,我這正念書呢,你給我魂兒都要吓沒了。”
林婳見了鬼似的瞧着他,一臉狐疑道:“你莫不是回了趟家,被霍侯爺罰了家法吧?”
“說什麽呢。”霍以索性将手上的書本一合,橫豎都是看不見去,還不如看點兒自己想看的,于是将目光移到了林婳的臉上。
“不然你如何轉了性子,竟然看起兵法了?”林婳一臉的匪夷所思,正巧這會兒霍以擡頭對上她的目光,林婳才瞧見霍以眼下的烏青,當下更覺得他回家是受了家法。
“許是我回家幾日,突然想要發奮了呢?”霍以同往日玩笑一般,往後一靠,朝林婳笑了一下。
林婳當下便往他的後肩伸手,若非這會兒在學堂內,林婳的手便要碰到霍以的後背了,不過這一下被霍以躲開了,不等林婳開口,姜桓便走進了學堂。
林婳只得回到自己的位置。
姜桓率先往霍以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向才剛剛回到自己的位置的林婳,這才翻開自己的書,開始講學。
有姜桓在學堂裏站着,林婳不敢走神和霍以說話,一堂課下來,林婳簡直抓心撓肺,她見霍以臉色不好,覺得他家裏定然是出了什麽事情。
可霍以這個性子,偏偏是個打死也不說的。
上一世林婳并不知曉他的情誼的時候,他就那樣眼看着林婳為了姜桓鬧死鬧活,至多只會出言譏諷她,卻從來沒有挑明過,直到林婳看透了所有,重活到這一世,才反應過來霍以對她的情誼有多重。
他平日看着喜歡玩鬧,可到了一些不願意告訴林婳的事情上,當真是只字不露。
而且林婳總有一種直覺,今日的霍以,下學之後并不會等自己。
于是,剛一下堂,見霍以要同自己告別,林婳忙跟在他的身後,全然忘記了自己昨日才答應過姜桓,要留下來練字。
霍以見林婳跟個小尾巴一樣跟在自己身後,當下心便軟了,只能轉身看向他的小祖宗,無奈地笑:“我聽姜大郎君說過了,你下學後不是要練字?”說着笑聲更大了一些,卻又顧及着林婳,很快收起笑意,“你那狗爬字,是該好好練練,不然只怕有日同我寫信,我都認不出來。”
林婳惱火地瞪了她一眼,見他說要在外面候着自己,這才放心地回到學堂。
走到學堂門口的時候,姜桓正站在桌前看書,林婳莫名就有一種心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