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聽到這道聲音的顯然并不是林婳一個人,林峥也聽到了,他往外頭看了一眼:“這聲音聽着好似有幾分熟悉?”
林婳不顧手上的鮮花餅,将筷子放下,忙将林峥攔住:“哪裏有什麽熟悉的聲音,二哥你莫不是糊塗了?方才還說我眼花看錯了人,這會兒你自己反倒聽不清了。”
林峥原本不過是感覺好像聽到,聽見林婳這樣說,也覺得是自己聽錯了,索性作罷。
正在這時,外頭有人敲門,是酒樓的小二前來送菜,這次林婳攔不住了。他們這一處的門本就是虛掩着的,此時小二吆喝了一聲知會他們,便推門進來了。
他們幾人自然擡頭往門口去看。這一看倒好,還真遇見熟人了。
這酒樓雖是新建的,可各種擺件裝飾卻絲毫不馬虎。他們在靠窗的桌邊坐着,與正門口正隔了一半的畫屏。一旁是紅木架,上面放着一個玉瓶,裏頭插着一株清新脫俗的白玉蘭。
重疊之間,林婳正看見身穿雅致白衣的姜桓。難怪方才她在街上那麽多人中一眼便能看到他的身影,這顏色太适合他了,銀線描紋邊錦繡,素雅又不會單調,正襯得他清冷脫俗。
林婳一度懷疑這人是不是知道外頭人對他的贊譽,所以才會刻意挑這樣稱他的衣裳。
可她心中又清楚地知曉不是,他那張臉能将一切的裝飾抵過,那張臉才是他上下最足以誇耀的清冷絕塵。
更何況,上一世的林婳也親眼瞧見了,姜桓着紅色,才是當真的郎豔獨絕,天下無二。
林峥酒都醒了兩分,與門口的晉王打招呼:“巧了晉王殿下,竟然來了同一個地方?”
“都說這家酒樓聞名,果真并非虛言。”晉王見狀也走了進來。
前些日子林府紛至沓來的那些客人們就有晉王的一份,不過晉王身份特殊,去的時候也較他人晚一些,這是常事。況且他與林家大郎君素日有些交情,哪怕此時和林二并不怎麽熟悉,這會兒也該進來。
“姜大郎君今日竟也有興致出門。”林峥早在推門的時候便先看到了站在晉王身邊的姜桓,無他,實在是他身上的那份冷然氣質太過獨特,好像凡塵中站着一位谪仙,想要注意不到都難。
林峥與姜桓交談之時便明顯生分了不少,實在是京城典範與敗家子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就先讓他們兩人親近不起來。
好在一旁的晉王是個善言談的,笑着接話:“誰說不是?今日我去姜府相邀的時候已經做好的被拒絕的準備,誰能想到一向不愛湊熱鬧的姜大郎君竟然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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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霍以自然也和姜桓點頭示意了一下,一樣的差生見到優等生的不感冒。
相比較來說,這裏最相熟的兩個人是晉王和霍以,他笑着指着霍以:“我說什麽來着?這京城中哪兒有了新的好玩的一定少不了你霍四。”
“今日咱們二人在此相遇,也算是臭味相投,晉王便別取笑別人了。”霍以半點兒也不尊重他。
晉王笑他:“往日也沒見你這般不經說,今日上巳之日怎麽就不一樣了。”
說完,目光移向了站在霍以身旁的林婳:“林家姑娘在此,難怪。”他收斂了方才放肆的歡笑,規規矩矩地同林婳問好,說的話卻不忘接着調侃霍以。
霍以這會兒不管他了,自己坐回了位置,挑了一塊沒有刺的魚肉夾到林婳碗裏,對她說話:“不用理他,都已經封王的人了,還這樣不正經,你以後見着這樣的人,要少來往。”
林婳笑着應了。
她自小便膽子大,身為林相家的獨女,便是皇子也讓她幾分,和霍以在一起又是出了名的愛闖禍,所以也不擔心得罪人。
果真,此時晉王也不生氣,反倒是對林家姑娘身上那種不同于一般人家女兒羞羞怯怯的驕矜大方格外欣賞。
事實上,林婳在上一世的時候,常常和晉王打交道。
原因無他,這位晉王在姜桓還未入仕的時候便常常來府中與他談論詩文,那會兒的林婳真是滿心滿眼都是姜桓,所以也敏銳地瞧出來,姜桓其實對這位晉王一直是敬而遠之的态度。
直到後來,他權勢越來越大的時候,也和這位晉王走得越來越近。
顯然,他們兩人之間是有共同利益的。這一世的林婳才明白,晉王在姜桓尚為白衣之時便時常拜訪他,也單單是仰慕他學識的緣故,更多的,是想要拉攏他。
如今的太子雖為嫡長,可卻實在是位庸才,不堪大用,是以朝中有不少人都看好晉王這位智勇雙全的皇子才是真正的繼承大統之人。
他自己未嘗沒有這份心,畢竟,姜桓看似無權無勢,可實際上,他的身後,是天下學子,是民心所向。得了姜桓的支持,何愁難以上位。
只能說,皇家之人各個都不簡單。
如果是上一世的林婳坐在這裏,她恐怕只會以為這位晉王是真心想要與姜桓做好友的。可現在的她卻明白這其中的利害關系,臉上的笑意也淺了幾分。
晉王來了之後自然是上座,姜桓是與他一同來的,兩人也是相鄰而坐,一桌人不尴不尬地吃菜喝酒。
霍以往姜桓那邊看了兩眼,被晉王逮了個正着,他笑道:“霍四像是平日裏也常被家裏人拿姜大郎君為典範說教,可是今日終于見着活的了?”
“誰說不是呢?往日教誨咱們讀書的時候,還有個聖人賢人,左右是遠在天邊的人,姜大郎君一出世不得了,我娘恨不得我從出生時重來一遭。”霍以被他捉住也不慌,苦笑着玩笑。
“沒有姜大郎君只怕你也是一樣的受教誨,如今見到人之後你是找到借口了,反怪起別人的學識了。”林婳毫不猶豫地笑他。
霍以自己也知道是那麽一回事,當下反駁不過,只好攢了勁兒的給她碗裏夾菜,一筷子直接夾了桌上剩的最後一塊糕點,對她道:“張嘴。”
林婳乖乖地咬住糕點,閉上了嘴巴。
霍以則滿意地笑了。
從他們進來,林婳便沒有說過幾句話,這對于在場唯一的女子來說其實也正常,但倘若這人是林婳,便不大一般了。這會兒林婳話多了起來,全是霍以給挑起來的。
她方才雖然提及了姜桓,可連姜桓一眼都沒有看過,那句話只是為了逗霍以。
從姜桓進來心情便不大好的霍以終于平複了心情,又和林婳笑着鬧了起來。他們兩個人向來是不會見外的,所以即便是多了幾個人也不影響他們鬥嘴。
姜桓将兩人的玩鬧看在眼裏,淡淡笑了一下,像是也覺得這畫面格外美好。
他還記得,那日他去林府拜訪的時候,林婳被林相叫來見人,分明是一臉的不情願,還要顧着禮貌規矩。見了他的表情更是難看,好像他是什麽蛇蠍一般。
姜桓不敢托大,但京城中傳言的不少姑娘心悅他應當是真的,可偏偏這位姜家姑娘見了他恨不得立即躲起來。那會兒他沒忍住上前和她說了兩句話,不想她更怯怕了。姜桓于是确定,這姑娘是有些膽小的。
可眼前現在的林婳,哪裏有半分膽小的樣子,和那日他所見分明判若兩人。
所以,并非是膽小,只是不喜歡靠近他。
姜桓初步得出了這麽一個結論,內心其實毫無波動。旁人總說姜大郎君清冷不愛交際,其實他是早已經将這些東西看淡了,追捧與仰慕并不會使他傲慢,厭惡與懼怕也不會使他難過與焦急。
晉王早知道霍以護着林婳跟将來的妻一樣,于是這會兒也問:“過幾日林府學堂便要開了,霍四你這麽讨厭讀書,該是不去吧?”
霍以給了他一個廢話的眼神,道:“誰說上學堂就非得是去讀書的?”他理直氣壯。
晉王反笑了:“行,是我多此一問。”
林婳卻在這個時候目光落在了姜桓身上,按照姜桓的年齡和學識,這會兒應該是不用去學堂的,就像她大哥一樣,不過也不乏有人慕名去聽姜老先生講課,比如晉王。
她總覺得這一世和上一世總有些細節是不一樣的,所以現在還有些擔心。
霍以像是會讀心術一樣,突然發問:“姜大郎君學識淵博,又是姜老先生來設課,想來是不必受這聽課的苦?”
“家父設學堂之後,還有一些講學之類的雜事需要我去處理,姜某只怕是沒有時間去林府了。”姜桓如實說道。
“原是如此。”霍以點了點頭。
林峥笑他:“你将別人都當成和你一樣了?不用功便是要出去玩樂了。”
“姜大郎君我自然是比不得,但你與我功課一樣差,林大這幾日可又敲打你了沒有?”霍以嘴上功夫不饒人,兩句話反駁回去,朗然一笑。
原本冷寂的房間內,逐漸便熱鬧了起來。
林婳原先是很抗拒和姜桓再有接觸的,哪怕是兩人同處一室也覺得痛苦難受。可有了上一次見面,她對前世的事情釋懷。這一次的見面,讓她對姜桓也釋懷了。
不管他們當初發生過什麽事情,這一世的姜桓是什麽都不知道的,他只是那個清風朗月的姜大郎君,沒有自己的幹擾,他依舊是天下讀書人的典範,是一塵不染的如玉君子。
林婳只需要正常同他來往就好,只要不走上一世那一條路,什麽都會不一樣的。
這家酒樓的杏花酒釀得最好,林婳方才與霍以笑鬧的時候也喝了幾杯。
許是酒意上頭,杏花酒熏壞了她的腦子,想通了之後的她,竟然朝姜桓那邊淺笑了一下。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之後,林婳快速将笑意轉向霍以那邊,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
而姜桓,他愣了一下。
不過只是一瞬,他才唇角微微上揚,握着杯子的手指緊了緊,又如方才一般與身旁之人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