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您想多了
(六)您想多了。
這麽臭屁的一句,她是非常快活地說出來的。
淩西昂失笑,“失憶失成你這般冷靜,還真難得。”
自己那會兒是怎樣的?在得知每天打的點滴中都注入了一定濃度的迷幻劑後,他憤怒過、不甘過,硬性停掉了所有的針藥,強行出國。但由于迷幻劑是定時定量進入他身體已然有了一段時間,他對那藥物有了依賴,醫生建議不能一下子斷掉,只能緩緩而為。他怎麽可能願意?頂着身體的傷痛,把自己關在了屋子裏,生生扛下了那段噬心蝕骨的折磨。
也因為這樣,車禍的傷沒有徹底好全,加之強行戒除毒瘾,他的身體嚴重受損,直至今日,也沒有完全恢複。而那個時候,被藥物抹去的那段時光,對他來說已經是次次要的東西了,首要的是獲得自保的能力,然後回國,然後複仇。
“那有什麽辦法?”韓若被問得有些煩躁,用筷子攪了攪碟裏剩下的腸粉,“怨天尤人有用嗎?”她也哭過,也問過老天為什麽,後來冷靜下來接受了事實,諾諾便開始告訴她她的過往。
韓若把腸粉攪亂了,心情也恢複了,“你猜我現在最怕的什麽?”
淩西昂收回思緒,只略略想了一想,“過年回家?”
……我擦,你有讀心術啊?!!
“為什麽?”
“你單身,沒有交往對象,那麽就沒有戀人方面的顧慮;工作上,你已經跟我們攤了底牌了;所以剩下的可能性,就只有一個。”
韓若抿抿嘴,默認了,“父母的號碼是知道的,她打電話回去的頻率一查通話記錄也知道了,打電話回去嘛,無非就是問問健康,問問最近在幹什麽,彙報彙報近況,老三樣了,也不會有太大問題。可過年一回去……我怎麽知道有多少三姑六婆七嬸八大姨啊?哪裏對得上號誰是誰啊?話裏話長的瑣事糗事趣事不記得就算了,笑笑就能應付過去,人你都不記得,就怎麽也說不過了。”說到這兒,她突然意識到,面前不就坐着個軍師嗎?!“你說怎麽辦好?”
淩西昂拿起杯子,又不自覺地開始對照自己的狀況。他只是少了用藥之前幾年的記憶而已,人物關系稍稍補充一下就完整了,失憶的事也沒需要藏着掩着,倒沒有産生多大的不方便。
反觀她,為了怕父母擔心憂慮,一向從容冷靜的臉現在皺成了苦瓜,讓他也不得不配合一下。
“今年什麽時候過年?”
“二月中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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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兩個來月。”
“嗯……我想了半年多都沒想到好辦法啊,只有兩個來月了。”她強調,突然覺得愁上愁,換了邊臉繼續撐。
“如果你花了半年多時間都沒想出來,我現在一下子就說出了方法,你會不會覺得很丢臉?”
韓若頓了頓,看了看他自信滿滿的神情,立馬“正襟危坐”——雙手插在衣袋裏,緩緩地彎腰低頭,
“那就請您……一個月之後再告訴我吧。”
淩西昂笑。說笑間,他的臉色忽地一變,彎腰便拿拳頭頂住了胃。他的粥還放在桌子上,只吃了幾口。
他一來便是自覺地喝粥,韓若就猜到他的胃不妥了。可沒想到這麽嚴重。“我給你去買藥?”
他搖頭,依舊皺着眉頭沒吭聲。
韓若坐不下去了,等他臉色稍稍緩了緩,便着急地說,“我們先回去吧。”
“嗯。”
坐在的士上,淩西昂顯然還沒恢複過來,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韓若想想他也夠折騰的,昨晚宿醉,剛發過燒,頭還疼得不行,胃又不好,竟然還有心情出去市中心閑逛?
啊不對,或許他不是想逛,而是要散心?散什麽心?他跟方靈靈還沒和好嗎?不過好沒好關她什麽事?她不是已經決定了,要完成以前韓若的那個心願,同時擺脫淩西昂這個泥潭的麽?
所以她沒有細看韓若的那個充滿了回憶的盒子,就怕勾起一些不應有的情緒。淩西昂的世界顯然與她不是同一個,灰姑娘嫁給王子時是幸福了,但到最後且不說王子待她怎樣,可能因為各種委曲求全各種迎合都變得不是自己了,任何理智的平常人,都不應該去淌這攤渾水。
淩西昂長腿動了動,手捂上了胃,眉頭又擰了起來。韓若看着路燈一下一下地掠過他的臉,不自覺地說,“我買了些米,還有油和鹽,所以如果你晚上想吃東西了,就叫我。”
“女秘書和男秘書就是不一樣。”
他竟然還有心情調侃?
“當然,而且,等時間久了,你這句話就會變成:”韓若壓低了嗓音學他說話,“‘韓若和其他女秘書就是不一樣。’”
他無聲地笑,靜默了一會兒,“我還真想不透為什麽原來的你會冒險跳到我這邊來。按你的用心,在淩南躍那出頭也不是難事。你現在找到原因了嗎?”
這不正是她當初拿來忽悠洛炎的借口嗎?
韓若想都沒想,坦白那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繼續忽悠咯。“很明顯‘她’是為了你而來。說不準‘她’暗戀你很久了。說實話,你對我這張臉,有沒有印象?”
将計就計地問了出來之後,她的心突然狂跳起來,手倏地變得冰涼。那一瞬間,她突然很希望淩西昂會無聊地嗤之以鼻。然後淩西昂仿佛聽到了她內心的狂吼,連眼睛也沒有睜開,“我現在頭很暈。抱歉。”
韓若籲了口氣,把話題扯回安全範圍:“其實你睡前喝些粥下去會比較好。”
“好。”
趁着他喝粥的時候,韓若下樓去對面的便利店買了盒純牛奶上來,“樓下的便利店真是為這家公寓加分不少。”
“現在有減分項嗎?”
“有啊。”韓若把加熱了的牛奶放在他面前,“不過夜深人靜,我不是很想和上司談論工作。鮮奶賣完了,這個也沒關系吧?“
淩西昂看到純奶,眼神黯然了幾分。這個潛意識保留下來的喜好,現在透露着幾分悲涼的味道。
見他只看着盒子不喝,韓若立馬緊張地湊過來,“過期了嗎?不會吧?”
這麽出戲的一句話一針紮破了他的傷春悲秋,淩西昂拿起牛奶,默不作聲地喝了起來。韓若摸摸鼻子,坐回了沙發上看手機。淩西昂看她有點尴尬的表情,找了個話題:“明天去把酒店的帳結了。”
方靈靈要回去了?韓若點頭說好。淩西昂又說,“有兩間房。”
“好。”……啊?
韓若驚訝地擡頭,見老板雲淡風輕一臉尋常的模樣,這……他倆還分房睡的啊?有沒有那麽純潔啊?淩西昂似乎沒有繼續解釋的意向,韓若琢磨了會兒,覺得還是有必要問清楚,“老大可不可以給我個度,讓我以後對待方小姐能知道分寸?”
或許他們的關系沒有名頭那般親密,也或許這僅僅是他們維持感情新鮮的招數而已,搞清楚他倆的距離,對于她的秘書工作是極為重要地。
“誰給你開的工資?”淩西昂沒有給她答案,說了這句就起身回房了。韓若想明白了這句的潛臺詞,就放心了。有了這句尚方寶劍,以後她就沒有必要對方靈靈也唯命是從了。
第二天,淩西昂睡到中午才起來。韓若已經迎進了三波入住的小夥伴了。當他們正在大廳和他們讨論中午飯是樓下廚房自己做還是出去搓一頓時,淩西昂套了件風衣出來,見到她點了點頭權當打招呼,然後就默默地飄了下樓。
“哎?這不是和你一起面試的淩帥哥嗎?”
李潔琳是相當豪爽的重慶女子,韓若還記得她面試的第一句話便是問的便是淩西昂,“請問你有主了嗎?”
淩西昂當時是半帶玩笑地回答,“有了,請勿癡心妄想。”既回答了人,又沒有傷人面子,而且回答時連想都沒想,顯然這對他而言已經是常見問題了。也不知方靈靈聽到這個回答,心裏會暗爽得如何。
沒多久淩西昂就又上來了,戴了個大大的口罩遮住了半邊臉。
“你感冒了?”韓若恍然,然後很有自覺地說,“那中午我還是給你煮稀飯吧。”
“噢!”身後三人異口同聲,那調子還帶着波浪起伏。“噢”得那麽暧昧,韓若立馬發現自己說錯話了,轉頭澄清,“‘噢’錯了,他是我上司。”
“噢!”這回是統一的四聲。韓若松了口氣。哎?不對,怎麽有點越描越黑的感覺。
于是她提氣,打算為自己的清白再行奮鬥,淩西昂手插口袋站在她身邊,“你們去哪兒吃?”
也不知道是口罩的關系還是感冒的原因,本來他的嗓音是中低音帶磁的,現在變得甕聲甕氣了。
“哇噢,淩帥哥你這感冒也感得太萌了吧?”
李潔琳毫無顧慮地盡情調戲。
韓若可沒有那份膽識,雖然心裏也是這麽想的,但此時她坐在沙發上還是縮了一縮,希望老大不要意識到有個員工正坐在這裏看他被人調戲。
“女俠請自重。”淩西昂笑着說,期間不自禁地咳嗽了兩聲,韓若這下忘記裝隐身了,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
因為顧及到淩西昂的感冒,大家的聚餐定在了附近一家口味清淡的粵菜館。這種小館子味道好火候正,就是不太幹淨。不過等大家都坐在桌子上,韓若看到他那B家風衣袖子就擱在還有油印的桌面上時,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手擡起手擡起。”韓若“啪啪啪”地打他。
淩西昂看上去是貴氣淩人,可絲毫不在乎這個問題,看看自己的袖子,“反正都髒了。”
韓若正低着頭使勁地擦擦擦,聞言,擡頭看了看他的袖子,頓了頓,“好吧。”話雖如此,可她還是擦掉剩餘的地方,才扔掉紙巾。
李潔琳看到這一插曲,打趣道,“韓若你這個秘書也太不合格了,你應該在老板坐下之前就做好清潔工作。”
韓若點頭,這地方明顯不符合淩西昂的格調,她怎麽就沒提前想到呢?她看了看走去外頭吸煙的淩西昂,偏頭想了想,可她就是覺得淩西昂已經很習慣這種地方了。
哎,等等……煙?
韓若突然有種在管小孩子的感覺。
于是她壓下了沖出去奪煙的沖動。熬到他抽完一支煙回來,她本來要努力不管他的,可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煙味,又忍不住說,“你咳嗽抽煙不會感覺更難受嗎?”
“嗯?”他喝了一口水,“噢,剛才有點頭暈,就想提個神。”
“……頭暈?會不會發燒沒退啊?要不你回去躺着?”
“沒那麽脆弱。”他擱下杯子,“剛才說什麽風紀風管?”
“剛好聊開了面試,我就幹脆問大家,覺得會出現怎樣的管理問題。”韓若瞥到服務員開始上菜了,便匆匆結束,“基本上都是我們預想到的,我回頭會做個詳細的報告書給你。”
淩西昂見她的注意力完全轉移到了剛上的菜,就沒再問了,自己拎起杯子又慢慢地一口一口喝起水來。感冒加咳嗽,他對這些菜是完全不感興趣的。
“麻煩,給我一個碗,加點熱水。”韓若擡頭,招來服務員,然後又繼續埋頭挑菜。直到那碗被燙過的菜放在他面前,他才知道那是給他的。
“過過油嗓子會比較舒服。”韓若解釋,才開始自己夾菜吃,見他沒動,“啪啪”兩聲豪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感動,這是我份內工作。”然後自己呵呵笑開了。
淩西昂又覺得暈了。他咬了咬牙關,皺皺眉忍了過去。也沒有心情參與他們的聊天,随便吃了幾口碗裏的菜,喝了半碗粥,就撂下了筷子。擡頭正好看到韓若尴尬地笑,然後默不作聲地埋頭吃飯,淩西昂這才将注意力轉移到他們的聊天內容上。剛才說的是……今年年初很熱門的一部電影。由電影而牽手的一對偶像情侶最近傳出了分手,所以那部熱門電影又被人扒了出來。
今年年初?那還是她失憶之前的事吧?難怪她會插不上話。
對于她失憶這點,他專門派人去核查過。失憶其實分很多種。像他由于□□對腦部的損傷,忘記了那之前一段時間的事情,叫連續性失憶;而韓若是全盤性失憶,連自己的姓名地址都忘得一幹二淨了。而集□□統那些基礎性東西通過接觸很快就撿了回來,除了說她努力好學之外,跟她積極面對的心态也不無關系。
“讓你失憶的那場車禍是意外?”
小飯館顧客盈門很是喧鬧,聊天基本靠喊,所以他們倆低聲的談話,其他三人是聽不清楚的。韓若嘴裏包着一口魚肉,沒說話,點了點頭,“黑車,逃逸了。”
淩西昂長指敲了敲玻璃杯,又問,“淩南躍還不知道你失憶?”
“才不呢。”韓若夾了一筷子菜,扭頭說,“被他知道了我的飯碗可能早丢了。失了憶就等于新人,或者比新人還糟糕,身價迅速貶值啊有沒有!”
韓若對自己這個冷靜的決定其實頗為自得,可沒想淩西昂立刻打擊她,“最好盡快讓他知道你失憶了。”
“為什麽?”
為什麽?如果她真是因為掌握了什麽秘密而要離巢,淩南躍不會輕易罷手。上次是車禍,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麽了。
——不對……淩西昂皺了皺眉,突然發現有哪裏不妥。如果車禍真是淩南躍策劃的,那麽第二次,就不只是阻止她當他秘書那麽簡單了,畢竟要賣出什麽秘密,只要能接觸到他就行,不一定要當秘書才能成功。事情出現一次可能是巧合,出現了兩次就不能用巧合來解釋了。所以,這車禍和前秘書的改變主意,并不是淩南躍策劃的。這背後,有另一個人,要阻止她來當他的秘書,不惜以犯罪為代價。
“為什麽呀?”韓若見他不回答,又問了一次。
不過淩南躍也是不得不防的,于是他繼續原來的話題,“你原來是他秘書之一的助理?”
“嗯吶。”
“那你覺得,你有沒有可能接觸到他的一些秘密?”
這麽一點,韓若就通了。頓時苦了臉,覺得自己生命堪憂,“那我得怎麽讓他知道?郵件?發一封‘我的自白書’?”
說着,她馬上掏出了手機,打算開始起草,刻不容緩。
淩西昂撐着腦袋,問,“你不覺得這樣有點此地無銀?”
韓若頓了頓,更苦了,“那你說怎麽辦?”她的思維一下子跳回了淩西昂的那個問題上,“難道我那次車禍是人為的?”
那張臉立即就吓白了。淩西昂不知怎地,突然很想笑。
“嚴肅!”
淩西昂直接就笑了出來。而顯然,感冒咳嗽讓他的思維慢了那麽半拍,在反應過來之前,他的手已經摸上了她的腦袋。
完全超越上司下屬的界限。他又皺了皺眉,收回了手。
而韓若根本沒意識到那個動作,沉浸在剛才才發現的生命危險的憂慮中。
繼而腦洞大開,滿臉期待地擡頭:“老大,你會不會有什麽随身保镖之類的?”
“嗯?“
韓若繼續補充,“或者像暗衛的那種,平時看不見人,一到你有危難的時候就會嗖嗖嗖地冒出來,然後刷刷刷地滿世界飛刀。”
淩西昂拿起杯子,面無表情,“您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