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畫中真人
走在闊別已久的天寶街,方寸心裏感慨萬千,連以前深惡痛絕的花骰賭坊,看起來也是那麽親切可愛。
整個金澤城,最熱鬧的莫過于城西的天寶街。這裏花燈柳巷、賭鋪林立,既是尋花問柳的芳澤鄉,也是賭徒們的朝聖地。金錢美色,不僅招徕天下三教九流之徒,有些富賈朝臣也會慕名一游。
而最近,這裏又新開一間名“南因”的花樓。
據說,是個小倌館。
方寸正琢磨是先回老房子懷下舊,還是先去“南因樓”瞧瞧熱鬧。花骰賭坊的一個穿堂小厮送客時認出了她。
“咦,這不是方寸小姐嗎?”
方寸咳嗽兩聲,神情嚴肅道:“二毛,你家杜老板在嗎?”
“東家在陪客,方寸小姐要是找他,我這就去通報一聲!”
“唉等等!”方寸叫住他,走上前,“也沒什麽事,就是随便走走,恰巧逛到你們家。”
方寸伸着脖子往裏面瞅一眼,故作不經意道:“正好口渴了,我進去…喝一杯茶?”
從方寸一家住在天寶街伊始,方金枝就是花骰賭坊的常客。雖然方寸小時侯因她娘沉迷賭博,曾在這裏大鬧過幾回,但杜老板總歸看在她娘的份上,從未跟她計較。
不過他們這些打雜的對方寸還是有點忌憚。秉着“顧客第一”的生意準則,二毛雖然猶豫半晌,終究和氣笑道:“沒問題,方寸小姐請随我來。”
昏燈暗影,烏煙瘴氣。
每張寬大的賭桌周圍都被各色賭徒擠了個水洩不通。
“方寸小姐,你暫且去茶室稍等片刻,我一會兒就給你把茶水送來。”二毛被一個賭客叫走。
方寸輕車熟路,直奔向二樓的茶室。
待坐定,她趴着茶室的窗戶朝下看,整個賭坊的境狀,盡收眼底,一覽無餘。
那些圍在桌邊的人們,或大肚便便,或面黃肌瘦,或儀表堂堂,或衣衫褴褛…都兩眼精光地盯着桌子上叮咚亂晃的骰子。
在“大大、小小”的一衆嘶吼聲中,夾雜着賭妓的嬌聲軟語。沒人會注意到她們“含情脈脈”地眼神裏向莊家傳遞的訊息。也沒有人會注意到,那些故意在人堆中推搡的玉面公子的手,正伸向他們腰間的荷包……
方寸總覺得,憑借她娘的智慧,不應當不知曉賭場裏暗藏的玄機。
但她娘就像着了道,九頭牛都拉不回她“下場必贏”的稱砣心。
偏偏她爹還護着她娘,說什麽賭博也是一種愛好,得尊重。
好,尊重吧,于是傾家蕩産了。
當初得知她娘把房契做賭注輸掉時,她開始很氣憤。不過後來聽聞要搬去方宅,她又暗自慶幸。
方家畢竟是前朝“老貴”,哪天要是被朝廷想起來,邀請到宮裏坐一坐,豈不是有遇見百裏琸的機會?
……
不過自從去了方宅,她發現實際上并沒有想象中那麽好。
裏面的人難相處不說,還四處潛藏危機。
尤其是……
……那個陌生的男人的非禮……方瀚海奪走的初吻……
她真對不起百裏琸啊……
……
方寸正胡思亂想,忽然看見杜老板領着貴客從善財堂出來。
杜老板也算業內有名的金主,財大氣粗,見誰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的琢磨神色。今天他卻一反常态,跟在這位貴客後面點頭哈腰,态度恭敬的就像是迎接財神似的。
再看那個貴客———
方寸眼睛一瞠,蹭得站起來。
……
“杜老板,今天的話,你好好考慮。”
杜老板虔誠點頭:“哎,大人放心,我盤點清楚後,即刻就把結果送過去。”
男人颔首:“留步吧。”
“大人慢走!”
杜老板正要把尊神送走,忽聞身後一陣急喚——
“杜老板、杜老板!——”
回頭一看,只見方寸十萬火急似地跑來,嘴裏雖是叫他,眼睛卻一直盯着門口的黑衣男人。
“……方寸小姐?”
方寸徑直繞過杜老板,愣愣地走到男人跟前。
日日思君不見君,獨飲相思恨。
“嗚嗚……”方寸情不自禁,居然哭了。
百裏琸看着這個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又莫名啼哭的少女,眉頭微皺。
“方寸小姐,你這是怎麽了?”杜老板小心翼翼地問道。
怎麽了,當然是見到夢中情人,太高興了呀!
“我、我……”方寸淚眼朦胧地看着百裏琸,激動地說不出話。
這時,忽聽人叫:“方寸小姐!”
原是二毛端着茶,遍尋方寸無果。此時看見方寸在老板和貴客面前哭得梨花帶雨,以為她是嫌上茶慢找他老板告狀來的,于是慌忙跑過來:“茶來了!”
可惜跑得太急,快到時,突然腳一崴,就把茶壺托盤甩了出去——
電光火石間,方寸毫不猶豫地上前抱住百裏琸,擋在他的面前。
潑嘩、砰咚、咕嚕嚕———
半晌,響起二毛戰戰兢兢的聲音。
“老、老板!小、小的知錯——”
方寸轉頭,只見杜老板一動不動,頭上倒扣着茶壺蓋,茶水從頭頂淅淅瀝瀝滴下來,茶葉則如綠葉蟬,爬得他滿臉都是,随着他呼吸起伏,還會動。
搞什麽,茶壺根本不是往百裏琸這個方向飛的!
方寸悄悄擡頭,便撞上百裏琸不悅的眼神。
“松開。”他說。
啧啧,聲音真冷……不過,悅耳啊……
他的胸膛寬闊又溫暖,她好想抱住不放…還有他那張冷峻的臉,真是比畫好看多了,真想親一親……
方寸還沉浸在遇見真人的幸福幻夢中,準備踮腳時,卻被來不及擦臉的杜老板趕緊拉開。
“大人,時候不早了,您快回吧——”
“唉,別——”方寸戀戀不舍,情急之下一把抓住百裏琸的手。
百裏琸看向被她抓住的手,眸色微沉。
“大……大人,”方寸趕緊松手,咽咽口水,“我……我無家可歸了。”
杜老板大驚失色,正着急怎麽解釋,聽方寸繼續道:“你家缺丫鬟嗎?”
“洗衣做飯掃地喂雞我什麽都會!能讓我去你家做丫鬟嗎?”
大概沒料到她會說這種話,百裏琸眉尖一挑,擡眼看她。
方寸以為有戲,進一步道:“大人,只要讓我住在你家,我幹活不要錢都可以的!”
“大人,收下我吧!我很勤快的!……”
“大人……”
方寸的眼淚又滴答滴答流下來,一副楚楚可憐狀,好不惹人憐愛。
百裏琸看她半晌,終于開口:“膽子大嗎?”
“大、大、大!”方寸激動的聲音惹來押小的賭徒不滿的目光。
百裏琸勾勾嘴角,意味深長道:“那就先跟我去一個地方。”
方寸正要問是什麽地方,百裏琸卻已轉身邁步。
她想也沒想,準備趕緊跟上去,又被杜老板拉住。
“方寸小姐,你這是鬧哪出,趕緊回去吧,別讓你娘等着急了。”
此時方寸眼裏只有百裏琸,哪存一絲理智?眼看百裏琸走遠,當即怒道:“杜老板真會說笑,我房子都沒了,哪裏還有家?讓我回去可以,你把房契還我?”
杜老板扯扯嘴角,立馬灰不溜秋松了手。
方寸如弦上箭,咻得就追上百裏琸。
然而,還沒等她想好怎麽介紹一下自己,他們就停在一間店鋪前。
方寸擡頭,便看見幾個遒勁的大字——
南因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