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破冰之禮
屋內的燭火哔哔啵啵地跳動着,方寸盯着手裏的玉玦,眼睛卻一眨不眨。
紫夢戴的那個玉玦與她手中這個,真的是一模一樣。
那麽,那個偷襲她的登徒子,居然是紫夢的情郎?
那晚,那個男人要等的人其實是紫夢,只是她碰巧從旁邊路過,所以就被誤認了?……
一想到那晚的場景……
方寸哎呀一聲,抱住胳膊趴在桌子上,爾後露出眼睛,朝牆上挂着的一副畫委屈道:“百裏琸,我為你守住初吻,差點丢了半條命,你知不知道啊……”
牆上的畫是一副晚宴局部圖,畫中人正是名滿天下的當朝太子太傅百裏琸。
六年前,自從朝廷出現一個名為百裏琸的少年才俊,方寸就開始了對此人的癡戀。嘴裏不時蹦出“百裏琸”三個字不說,更揚言非百裏琸不嫁。方金枝和劉友無曾奉勸女兒不要異想天開,可在屢次潑冷水無果後,也只有随她去了。
直到去年劉友無應前朝舊友之邀,在宴席間與百裏琸打了一回照面,方寸便趁自己生辰之機央求他作下這幅畫。
想她一片癡心訴衷腸,畫中人卻未必知曉她的存在……
如今她身處龍潭虎穴,出門不便不說,四周更是“殺機重重”,稍有不慎就如那晚……
不行!她得趕緊把初吻送出去!
方寸被這個想法瞬間點燃,蹭的一下站起來。不過……親真人之前是不是可以練習一下?她看着畫像,忽然臉一紅,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咚咚咚——
這時,響起一陣敲門聲。
“寸寸!快開門,娘有急事。”
方寸猛然回神,做賊心虛般結巴道:“哦!……哦,來、來啦!”
門一打開,方金枝抓住方寸的手就往外走。
“唉,娘,什麽事啊?”
方金枝頭也不回:“你爹今晚出畫,你過來幫忙。”
方寸有點吃驚:“不是說十日後嗎?”
“原本預計是十天,不過你爹……”方金枝長嘆一口氣。
方寸明白,肯定是他爹也聽見白日那幾個姨婆的話,于是加班加點趕制出來的。
“寸寸,今晚恐怕要辛苦一點,争取明天把畫都送過去。”
一聽這話,方寸頓時覺得困意連連,無奈被她娘緊抓着,只得拖着沉重的步子朝書房走去。
方寸拎着一籃子的畫,腦袋昏沉,腳步虛浮。心中只想着快點把畫送完趕緊回去睡一覺。正垂頭走着,迎面猛然一喝,差點把她吓得靈魂出竅。
“哪家的小賤婢,擋着尺小少爺的路,還不快讓開!”
方寸擡頭看去,只見一個紅衣少年并一個灰衣小厮攔住了她的去路。說話的是那個面露兇光的灰衣小厮。而旁邊的紅衣少年卻抱着雙臂,一副玩世不恭的神情,那雙還算漂亮的眼睛在她身上肆無忌憚地打量。
昨晚整理成品畫的時候,她娘已經通過畫像把方宅親屬都給她介紹了一遍,所以她立馬認出,這個紅衣少年正是二院方紅寶姨婆的大外孫方尺。
方寸不在意小厮的誤會,客套一笑:“原來是方尺弟弟,幸會幸會。”
小厮一聽這話,立即有點誠惶誠恐,忙回頭看向自家小少爺。
方尺也像沒料到一般,吃驚道:“你是那個背叛家門的方金枝的女兒?”
方寸臉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但秉着她娘“和諧與否,在此一舉”的警告,她僵硬地勾勾嘴角:“我叫方寸。”然後從竹籃裏找出他的畫軸,遞過去,“這是見面禮,請收下。”
小厮弓身正要來接,方尺臉色一變,喝道:“爺說要了嗎?”
小厮吓得一哆嗦,忙把手縮回來,恭敬退到方尺身後。
方寸笑道:“這個不是什麽貴重東西,方尺弟弟勿要擔心。”說着上前幾步想塞給他。
哪知方尺突然伸手,啪嗒一聲,竟把她手中的畫掉,一臉嫌棄:“既然是低賤的東西,那更不能要。”
方寸愣住:“你……”
方尺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不以為然地冷冷一笑:“當年都被趕出去了,還敢回來丢人現眼,你們一家人都這麽沒有羞恥心?”
一股怒火蹭的竄上心頭。方寸閉閉眼睛,默念母親的警告,語氣盡量平靜道:“這畫你要不要?”
方尺冷哼:“本少爺從來不收低賤之物,何況還是叛徒送的。你說呢?”
方寸握緊拳頭,垂眼道:“真的不要?”
方尺朝畫軸唾棄一口:“呸!”
方寸又閉上眼睛,拳頭因隐忍怒氣而微微發抖,她再問:“确定不要?”這是給他最後的機會。
方尺以為她在耍自己,也發怒了,指着她的鼻子罵道:“小賤貨,別以為進了方宅就可以高枕無憂,告訴你,只要有小爺在的一天,就不會讓你們一家好過!你娘算什麽東西,不就是個沒爬上龍床的——”
方寸猛得睜眼,擡手就扇了他一耳光。
聒噪的叫罵聲戛然而止,方尺大概沒料到這麽一出,當即懵了:“你!——”
方寸伸出巴掌搖了搖,笑道:“不要畫就只能送你這個了。見面禮,不謝。”說完,撿起地上的畫,揚長而去。
五院在方宅的正東邊,是方老太幺女方琉璃一家的住處。方琉璃作為方老太的幺女最得寵愛卻也最早去世。留下一雙與方寸差不多大年紀的兒女,以及常年在外忙于生意的夫君。方老太體諒五院人丁單薄,便也未讓五院分擔家中雜事,所以五院雖大,卻也最冷清。不過今晚,因在外出差的左凝同老爺回來了,一直黑燈瞎火的五院難得燈火通明。
“這麽說,我們也要開始準備了?”
今早才回家的左老爺若有所思地放下茶杯,俊朗的臉上帶着一絲倦意。
方瀚海點點頭:“按照他的推測,正式文書出來的時間,也不過這十來天。”
“幾位大人那裏有什麽動靜?”
“李大人那裏暫時還沒有收到回信。倒是張大人回信說,禮部最近确實在商議選拔制度,而且牽頭人正是百裏琸。”
“目前看來,他倒沒說假話。”
方瀚海笑道:“這麽多年了,爹還不信任他麽?”
左老爺搖搖頭:“官場浸淫,難保當時初心。他自然也不例外。”
“爹,我也算是與他一起長大的。對于他的為人,孩兒倒是蠻信任。”
左老爺無奈笑道:“多留一個心眼,總歸是沒錯。”又問,“這個消息,還有誰知道?”
方瀚海皺皺眉:“他說,他只告訴過我們。”
“那天他來,沒有被人發現罷?”
“沒有。”說起那天,方瀚海臉色微微一沉,似乎想起某些不愉快的事情。
左老爺何等玲珑心思,立馬就猜到些什麽。端起茶杯,笑呵呵道:“那個‘金烏娘娘’還沒有找到?”
方瀚海有點吃驚:“爹?”
“就算你妹妹不說,不是還有十五丈的那張嘴?”左老爺看他一眼,吹開水面上的茶葉,“五院就這麽點兒人,什麽事能瞞住我?”
方瀚海垂眼,握緊拳頭:“我會找到她的。”
左老爺與他關心的卻不是同一個問題,皺眉問:“那個姑娘,沒有撞見他吧?”
方瀚海想了想,搖搖頭:“當時方丈找過他,他不在附近……應該沒有。”
左老爺點點頭,啜一口茶:“但願沒有。不過,”他放下茶杯,目光炯炯地看向方瀚海,“那會兒他為什麽走開了?”
方瀚海一愣:“他說要方便……”
“後來有問他去哪裏了嗎?”
“他說沒有點燈,迷了路……不過,”方瀚海忽然有點心虛,“他回來時,脖子受了點傷。我問他原因,他說是被蟲子咬的……”
良久,就在他以為自己是不是犯了一個錯時,左老爺忽然笑道:“下次見面不用約在家裏。”
“那……”
“城西有個好去處。”
方瀚海正欲再問是什麽好去處時,傳來一陣敲門聲。
“老爺,少爺,玉蟬院的方寸小姐求見。”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左老爺點點頭:“讓她進來吧。”
方寸拎着最後一籃子的畫,拼盡最後一口氣,讓自己走穩。待來到左凝同方瀚海父子二人面前,她真的連笑的力氣都沒有。
她将竹籃放在地上,扯着一邊的嘴角,似哭非笑道:“五姨爹,瀚海舅舅,你們好。”
“好好,想必你就是金枝的女兒,十六寸吧。”左老爺溫和笑道。
大概方寸在別的院兒都沒有受到什麽好臉色,見這位姨爹神色俊朗,笑容和煦,便稍微回神,有點吃驚道:“五姨爹怎麽知道我今年十六歲?”
左老爺笑道:“你跟瀚海同年出生,生辰僅相差九天,我當然知道啦。”說完他看向自己的兒子。
方瀚海卻從方寸開口說第一句話時,便愣住了。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方寸,像是癡了一般。
“瀚海。”左老爺察覺到兒子的異樣,出聲喊道,“怎麽也不跟十六寸打聲招呼?”
方瀚海回神,禮貌性地朝她點點頭:“方寸。”
方寸也被他盯得發毛,只想趕緊完成任務好回去。于是她從籃子裏拿出一副畫,笑道:“五姨爹,這是我爹給您畫的肖像畫,請您勿嫌拙劣。”
“大儒神筆,怎敢輕視!”左老爺立馬表現出很欣賞的樣子,朝方瀚海叫道:“瀚海,幫爹取過來!”
方瀚海一直帶着審視的神色盯着方寸,聽聞左老爺的吩咐,雖有片刻猶豫,終究起身,緩步走到她跟前。
方寸大概嫌他走得慢,又或者不喜歡他看自己的眼神,出于主動示好之意,她準備加快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可是剛擡腿,卻被竹籃絆了一下。本來就頭重腳輕的,又被這無辜一絆,方寸整個身子都朝方瀚海撲過去——
“呀!”
這一下,不僅抱了個滿懷,還把方瀚海撲倒在地。
而更為要命的是,她的嘴,偏偏親在他的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