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問玉因緣
方老太的心頭肉方瀚海也卧床靜養了,據說是夜晚在府裏遇到鬼,被鬼給打的。
這邊方老太還未從“雞窩事件”中緩神,心頭肉又遭遇橫禍,接連的打擊,令方老太日漸消瘦,整個方宅都處在一片“不可高聲語”的詭靜之中。
與此同時,方宅裏起了一種議論,說這些“厄事”,都是在方金枝一家進門後發生的,方金枝一家恐有“招厄”之嫌。以至于有一次,方寸因喜歡送飯丫鬟胸前的錦墜,沒忍住摸了一把,竟然把丫鬟吓哭了。
于是,本來就不受人待見的一家,更不受人待見了。方寸更是因為自己的“流氓行為”被人暗地戲稱為——“流女”。
至此,方金枝一家在方宅的處境,猶如樹枝上的枯葉——搖搖欲墜。
可方金枝一家不願坐以待斃,便想主動破冰,重修族友之好。
經過一整夜的家庭探讨大會,全家決定由劉友無出面,給方宅中每一位成員,畫一幅肖像畫,以作破冰之禮。
劉友無曾是前朝大儒,不僅文采斐然,而且工畫神筆。曾被前朝太後欽點為其作畫,并稱其畫作“分毫畢現肌透骨,竟比真人多一魂”。從此聲名大躁,一時洛陽紙貴,一幅丹青萬金難求。
只是後來,朝堂風雲易變,被黨争牽連,地位急轉直下,毅然辭官後,便也銷聲匿跡。十幾年時光流轉,世道變遷,遠離廟堂的劉友無似乎已被衆人遺忘,如今只是靠兜售筆墨維持生計的方金枝的相公、方寸的爹而已。
但有心人卻還記着他的神筆,比如媚樓的老板,比如方宅的女人們……
所以,一聽說劉友無要給自己作畫,除了方翡翠老夫人的一院沒什麽動靜外,其餘各院衆女子最先按捺不住雀躍的心情。明面上還是與方金枝一家保持距離,暗地裏卻争先恐後來排隊求畫。
方氏自方老太開始陰盛陽衰,除了錢多,便是女人最多。
方寸粗粗算了一下,光是女人的數目,以他爹每天一幅畫的速度,至少也要連畫一個月。而且,給女人作畫又是最麻煩的。若是給她們一個一個地畫倒也不算什麽難事,關鍵是那些姨婆姨母偏偏非要争個“第一”的頭銜,逼得他爹左右為難,只得同時開工,連着五天不眠不休,一副完整的畫還沒出來,自己反而病倒了。
于是這天薄暮時分,方寸的衆姨婆姨母還未在玉蟬院排好隊,方金枝便笑着迎出來。
“各位姨媽、妹妹們,友無近日身體抱恙,作畫之事恐怕要耽誤幾日,”趕在衆人叽叽喳喳的疑惑之前,方金枝又忙道,“不過友無已将各位姨媽妹妹們的花容仙姿記在心裏,承諾十日後必出畫像,屆時會讓寸寸将畫親自送到各位姨媽妹妹們的住處。也免了各位姨媽妹妹們的奔波之苦。”
方金枝帶着歉意地笑了笑:“實在是抱歉,今天讓各位姨媽妹妹們白跑一趟了。”
一聽這話,三院的老夫人方紅寶最先垮下臉:“金枝,我可是聽友無說今天可以出畫,才特地在百忙之中跑過來的。你要知道我三院管着全家上下的口糧事,就這一個來回,能耽誤多少事你知道嗎?”
方金枝尴尬地笑道:“三姨媽別生氣,到時候畫好了,我讓寸寸第一個給您送過去。”
四院的老夫人方墨玉一聽這話,眉毛皺了皺眉,也忙道:“金枝啊,不是姨媽怪你,既然友無今天不能作畫,早些派人通知大家一聲也好呀。何苦讓大家興沖沖地跑來,又灰溜溜地回去?各院都有各院的事,老太太又抱恙在身,要是家裏再出什麽差錯,大家都擔待不起的呀。你說是不是?”
方金枝扯扯嘴角,又給她賠不是:“是是,四姨媽說的是。金枝謹記四姨媽的話,下次有什麽情況親自登門禀報,不會再耽誤大家的時間。”
倒是二院的老夫人方碧玺理解地拉住方金枝的手,安慰道:“金枝啊,畫的事不着急,讓友無好好養病,執筆人的精神不好,筆下的畫又怎能靈動有神?二院人的畫會派丫鬟過來取,不用麻煩方寸親自送。”
方金枝感激地點頭:“謝謝二姨媽。”
于是,在一番對方金枝的責備寬慰之後,衆人陸續離開。方金枝送完最後一個,回到玉蟬院時,便看見方寸抱着胳膊倚靠在檐下的房柱上,眼神怔怔地望着衆人離開的方向,一臉若有所思。
“寸寸,你怎麽跑出來了?”方金枝嗔怪地看她一眼,準備進屋看看劉友無醒過來沒有。
方寸沒有要動的意思,語氣哀怨道:“娘,你忍心使喚我去服侍那些老頑固?”
“怎麽說話的?娘幾時讓你服侍人了?”
“不是讓我挨家挨戶去送畫嗎?”方寸癟癟嘴。
方金枝恍然,笑道:“來了這些時,家裏人都沒怎麽見過你,讓你跑個腿混個臉熟,你有什麽不樂意的。”
方寸放下胳膊,嘁了一聲:“人家都叫我‘流女’呢,我當然不樂意。”
方金枝的臉色登時有些不好看,雲怒道:“寸寸,我說不要讓我聽見這兩個字,你怎麽還敢說出來!”
大概沒想到娘的反應這麽大,方寸立馬乖覺地吐吐舌頭,讨好笑道:“娘,你看天黑了,我可以出去轉轉吧?”
“流女”事件後,方寸開始被“禁足”。除了不準出方家大宅,更是被她爹娘勒令白天在玉蟬院練字讀書,給他爹當書童,只有到晚上,府裏上下全安靜了,她才被批準出去放風。
這些天,因為那些姨婆姨媽的陸續來訪,她更被方金枝警告不要随便出來。老早憋了一肚子怨氣沒地方釋放,所幸今天那些人不必在院子內待着,于是一聽見外面沒聲響了,便迫不及待地從房間跑出來。
方金枝看看天色,道:“現在是晚膳時間,府裏來回走動的人正多,你再等等。”
“哦,好的。”方寸乖覺地回到自己房間。
然而出去的心一起來,豈是片刻都能等?
待聽見方金枝進屋關門的聲音,方寸立馬小心翼翼地打開門,蹑手蹑腳地出了玉蟬院的大門。
娘也太大驚小怪,都知道沒人認得自己,還這麽小心做什麽?
再說,憋了幾天,她正需要人氣兒。娘不讓她在人多的地方露臉,那,偷窺總可以吧?
于是聽着聞着,她朝方宅的膳堂摸索去。
這個時間,方宅的各條小路還亮着燈,雖然燈光微弱,但十幾米開外的人影還是看得清。
方寸看見迎面走來一個拖着茶盤的紫衣姑娘,她儀态端莊,身段窈窕,雲鬓上的金釵閃閃發光,胸前挂着的玉玦随着移動的步子發出叮鈴清脆的聲響,仿佛在渴望人們的注意。
方寸很自然地被那個一跳一跳的玉玦所吸引,随着紫衣姑娘漸漸走近,她的目光由最初的好奇變為震驚,幾乎沒法從那個玉玦身上移開。
紫夢是給方老太送茶去的,半路遇見一個打扮樸素的面生姑娘,以為是府裏新來的丫鬟,見她愣愣怔怔地站在路中間,盯着自己的前胸看,便笑道:“小妹妹,勞煩給姐姐讓個道,回頭姐姐得空,便告訴你豐胸的方法。”
方寸猛得回神,有點莫名其妙:“豐、胸?”
紫衣姑娘朝她的前胸掃一眼,眨眨眼:“難道不是?”
方寸忽然有種被調戲了的感覺,臉竟然微微發紅,指着她胸前的玉玦,呵呵笑道:“我是看姐姐戴的這個玉玦,蠻好看的……”
紫衣姑娘低頭看了看,笑道:“我叫紫夢,是老太太身邊的侍茶丫鬟,妹妹叫什麽?”
原來是太姥姥身邊的人啊,難怪這麽端莊貴氣!
方寸眼睛一轉,笑道:“我叫金烏。”
“金烏妹妹是那個院裏的?怎麽一人在這裏發呆?”
“呵呵,我是廚房的掃圈雜役,正要去幫忙的,沒想到府上太大……”
紫夢笑道:“原來妹妹迷了路。”說着,她騰出一只手,伸出食指,朝西北方向一指,“妹妹從那個花間小道穿過去,見着路就往左邊拐,約莫一盞茶的時間,便能到廚房。”
方寸點頭稱謝:“謝謝紫夢姐姐。”一邊拿眼睛偷偷打量,還想再看看那塊玉玦,不期然發現紫夢深深打量的眼神。她當即吓得一跳,忙用手摸臉,故作誠惶道:“紫夢姐姐,我臉上是有什麽沒洗幹淨嗎?”
紫夢笑着搖搖頭:“只是回味過來妹妹的名字,似乎與前幾日襲擊瀚海少爺的女鬼名字一樣。”
方寸沒料到紫夢說話這麽直接,頓了頓,尴尬笑道:“那……真是太巧了。”一面心思百轉,不知她還要再盤問什麽。
但是紫夢卻沒有再追問,點頭道:“我還要去給老太太送茶,妹妹也快點忙去吧。”
方寸見她要走,忽然叫住她:“紫夢姐姐請等一等。”
“妹妹還有何事?”
方寸想了想,終究沒忍住,指着她的玉玦:“請問紫夢姐姐,這個玉玦在哪裏買的,真是……好漂亮。”
紫夢笑了笑:“這個不是我買的,是別人送的。”
方寸猛得擡頭:“誰送的?”
紫夢見她如此反應,不由起了疑惑:“妹妹問這個幹什麽?”
方寸自覺失态,呵呵笑了兩聲,故作羨慕地看向玉玦:“我實在很喜歡這個玉玦……也想……買一個……”
紫夢見她神态,倒沒有再多想,猶豫半晌,道:“說了妹妹可能要傷心,這個玉玦世間僅有一對,市面上再買不到第三個的。”
方寸眼睛一亮:“既然是一對,不是還有一個麽?”
紫夢忽而害羞起來,垂眼笑道:“送我玉玦的人早将一對買下,一個在我這兒,另一個自然在他身上。”說完,她捏起前胸的玉玦,滿含柔情地摩挲半晌。
“那,紫夢姐姐能告訴我,送你玉玦的人,是誰嗎?”方寸見紫夢疑惑的眼神,忙擺手笑道,“姐姐別多想,我就是想問問那個人是在哪裏買的這個玉,就算沒有同款的了,應該也有類似的款式,是不是?”
面對紫夢越發疑惑打量的眼神,方寸還想說些什麽,便聽她噗嗤笑出聲:“金烏妹妹莫非是個玉癡?”
方寸傻笑着點點頭。
紫夢笑道:“恕我不便道出那人姓名。不過,下次遇見他,我可以幫你問問。”
話已至此,方寸知道自己再也問不出什麽,于是故作欣喜地笑道:“那就多謝紫夢姐姐!”
紫夢擺擺手,指指盤中茶壺:“茶快涼了,我得走了。”
方寸連忙側身讓路:“紫夢姐姐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