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色已深。
屋裏微微跳動的燭光,将床上那人的俊美面容映得愈發蒼白。
葉靜鴻靠坐在床邊,一手握緊周思棋冰涼的指尖,另一手則執了張拼湊而成的紙片,細細凝視上頭的每一道裂紋。
這是他親手撕碎的無雙城地形圖。
當初下手的時候多麽狠心堅定,如今便多麽的後悔莫及,周思棋曾經嘗過的那種痛楚……正千倍萬倍的報應在他身上。
那日從昏睡中醒來後,他發現自己已經被救回了武林盟,而周思棋雖然就在身邊,傷勢卻明顯比他嚴重──身上盡是各種刑具造成的傷痕,雙腿一片血肉模糊,那可怕的寒毒更是夜夜折磨着他,令他在睡夢中也不得安寧。
而這一切,全部都是因了他的緣故。
葉靜鴻深吸一口氣,慢慢攥緊手中的紙片,小心翼翼的收回懷中,轉而低頭凝視仍舊昏迷不醒的周思棋。
已經快半個月了。
雖然請來的名醫都說并無性命之憂,卻誰也說不準他何時能夠清醒過來。
今夜的寒毒剛剛發作過,周思棋額上還留着細密汗珠,葉靜鴻提了袖子輕輕擦拭,一面回想起方才毒發時的情景。
那樣渾身發抖的縮在他懷裏。
那樣神志不清的胡言亂語。
那樣一遍一遍的……叫他……
大哥。
他最最痛苦的時候,想着的人從來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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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竟一無所知。
他實在無法想象,周思棋曾經熬過多少個這樣的夜晚,而将來……又要重複多少次這樣的痛楚?
只是見他皺眉,他的心便也跟着抽痛起來,忍不住湊過頭去親吻那微涼的薄唇。唇舌相觸的時候,握在掌心裏的手指突然顫抖了一下。
葉靜鴻心中一動,立刻擡頭望去,只見周思棋的眼皮顫了顫,正緩緩睜開雙眸。
“大哥……”他一瞧見他,便習慣性的露出笑容,只是尚未成形,就猛地記起一切,眼底笑意淡下去,瞬間改了語氣,“嗯,葉大俠。”
當然仍是含笑的,只是那樣子太陌生,瞧得人嘴裏都泛起苦味。
葉靜鴻覺得一顆心似被人重重提了起來,再狠狠按進水裏,涼得無邊無際,半晌才道:“你總算醒了。”
“咱們這是在哪裏?”
“武林盟。”
“原來已經脫險了。”周思棋點點頭,手指稍微能動,便探向葉靜鴻的手腕。
葉靜鴻知道他要替自己把脈,一面任他擺布,一面開口說道:“我受的都是皮外傷,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反倒是你……”
周思棋搖搖頭,馬上打斷了他的話:“其他人呢?”
“那日無雙城大亂,被抓的人都已救了出來,只是不見你師兄和阿寧的蹤影。”
“嗯,那兩人應該不會出事。趙聞呢?”
“他?”葉靜鴻想了想,道,“他後來也不知發了什麽瘋,竟将那個王爺給害死了,如今惹上了大麻煩,恐怕不會太好過。”
周思棋眯了眯眼睛,臉上毫無驚訝之色,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中。片刻後,松開了葉靜鴻的手,道:“這幾日都是葉大俠在照顧我嗎?你本身傷勢未愈,該好好休養才是。”
那嗓音原是平淡得很的,葉靜鴻卻覺心裏一下熱起來,情不自禁的握緊周思棋的手,道:“思棋,我……”
“我倦了。”周思棋再次截斷他的話,“葉大俠早點回房休息吧。”
一邊說,一邊轉開了頭,徑自閉上眼睛,再不看他。
葉靜鴻就算再怎麽遲鈍,也覺出了他态度的冷淡,卻仍抓着他的手不放,問:“思棋,你可是不肯原諒我?”
他知道自己錯得離譜,早已做好了種種準備,不料周思棋聽後,僅是勾唇淺笑:“我從來也沒有怪過你,有什麽原不原諒的?”
“只因我當初誤會了你,你才會傷成這樣,當然都是我的錯。”
聞言,周思棋更加笑個不住,道:“若非我給你了這個機會,天下之大,又有哪個人傷得了我的心?”
他絲毫不提身上的那些猙獰傷痕。
刀山火海,他絕不皺一皺眉頭。
酷刑折磨,他從來微笑以對。
他只怕傷心。
而他,恰恰傷了他的心。
這一時這一刻,葉靜鴻忽然覺得恐懼起來。
若周思棋對他不理不睬或冷嘲熱諷,他可能還更安心一些,但偏偏不是。周思棋永遠潇灑不羁,周思棋一貫談笑自若,甚至一醒來就替他把脈,毫不掩飾對他的關心。
越是這樣平平淡淡,越是讓他覺得……遙不可及。
葉靜鴻不知這心慌由何而來,只能拼命握緊周思棋的手,道:“你說了這麽多話,想必累得很了,接着睡吧。”
“嗯。”
“待你傷愈之後,我們……”他低了低頭,聲音有些輕,但十分認真,“我們就退出江湖,找個地方隐居起來,好不好?”
周思棋恍惚了一下。
他眼底掠過動人神采,但随即恢複如常,慢慢微笑起來。
“多謝葉大俠的美意。”他嗓音無波無瀾,平靜得有些可怕,道,“可惜周某浪蕩慣了,恐怕過不了那樣的日子。”
他這從容微笑的模樣,與從前大不相同。
葉靜鴻至今仍記得,自己頭一回提到退隐山林這幾個字時,周思棋眼中流露的動人神采。但是,後來呢?
他親手打碎了那人眼中的光芒。
他眼睜睜看着那人傷心痛苦。
他一次次的給他希望,然後再毫不留情的踏碎他的心。
那熟悉的笑容消失不見,那追随的目光不再纏綿,那眼底的深情化作了寒冰……這一切,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葉靜鴻咬了咬牙,連呼吸都困難起來,低聲道:“我明白,畢竟都是我的錯,你不願跟我在一起也是自然的。”
周思棋笑笑,見他傷神,竟還開口安撫道:“葉大俠誤會了,我說的可并非氣話,我是真的過不慣那種生活。我喜歡的是仗劍江湖、策馬天下,而非平平淡淡的歸隐山林。”
葉靜鴻吃了一驚,道:“可你當初……”
“我當初因為喜歡你,竟盼望着能那樣過完一生。”周思棋自嘲的笑一下,道,“葉大俠恐怕不知道吧?我最擅長的并非治病救人,而是下毒害人。”
真的。
若不是為了葉靜鴻,他哪裏稀罕當什麽神醫?
葉靜鴻第一次聽他提起這些,臉上難免現出驚訝之色,呆呆的說不出話來。
周思棋則始終微笑,心平氣和的說:“連我自己也料不到,竟肯為你委屈到這種地步。”
他嘴裏雖這樣說着,表情卻十分輕松,仿佛終於放下了心頭的重擔。是了,他總算放下求而不得的愛戀,以後大可随心所欲、縱情江湖。
可是,他怎麽辦?
葉靜鴻張了張嘴,聲音全都卡在了嗓子裏,心頭鈍鈍的泛着疼,如同遇溺的人急於尋找浮木,拼命的去抓周思棋的手。
周思棋卻不動聲色的避開了,懶懶的阖上眼睛:“我實在倦得很了,想再睡上一會兒,葉大俠請自便。”
他重傷未愈,醒來後又說了這麽多話,确實疲倦到了極致,很快就沈沈睡了過去。
這一睡又是好幾日,醒來時葉靜鴻仍舊守在身邊。他們兩人都是傷痕累累,一個氣若游絲,另一個形容憔悴,這樣相對而坐,當真算得上狼狽。
周思棋忍不住出言調笑了幾句,那談笑風生的模樣,瞧得葉靜鴻怔怔的似在夢中。
不過他呆歸呆,照顧起人來倒非常盡心,時常連傷口裂開了都不自覺,夜裏更是定要摟着周思棋入睡,陪他熬過每日發作的寒毒。
周思棋勸了幾次都不管用,便只好由得他去了。不過暗地裏查看了一下雙腿的傷勢,大致拟了兩個方子,估摸着什麽時候能夠下地走路,以及什麽時候可以離開武林盟。
葉靜鴻并不曉得他的心思,每天忙進忙出的端茶煎藥,雖不會說什麽甜言蜜語,但抽了空就盯住周思棋看,盼望着他能回心轉意。
周思棋只是嘆氣。
待精神略好一些,便披了衣服靠在床頭看書,盡量無視某人的存在。
這日看着看着,也不知怎麽回事,手上突然一滑,竟将那書冊子摔在了地上。他雙腿上抹了藥,并不能随意動彈,只好費力的挪動身體,一點點彎下腰去撿。
好不容易撿着了書冊,眼睛一瞥,卻發現床底下藏着只藥箱。
那藥箱瞧上去有幾分眼熟,像極了他從前用過的。
周思棋知道自己如今住的是葉靜鴻的屋子,不覺心中一動,幹脆伸手将那藥箱拖了出來,輕輕掀開蓋子。
一看之下,心頭跳得更加厲害。
滿滿一箱,全是他親手配制的忘憂。
他記得這些都是藏在那破廟中的,原以為早就焚於火海,想不到卻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周思棋定了定神,一手撐着床板,一手取過只藥瓶來細看。碧綠的瓷瓶底下刻了幾個小字──十二月十七。
他記得那日下着大雪,他獨自坐在屋中飲酒,四周安靜得寂寥,於是,毫無預兆的想起了葉靜鴻。朝思暮想的容顏直直撞進胸口,像極了突然刺入身體的利刃,一下子挑起無盡相思。
斷腸蝕骨,痛徹心扉。
時隔多年,他忘記了那日的雪景,忘記了那日的美酒,卻獨獨忘不掉當時的那種痛。
所以才費盡心思配制忘憂。
唯有忘卻心上那人,才能夠逃避那種痛苦。
可惜忘憂一瓶一瓶的制出來,他卻一次也沒有吃過。
呵,畢竟是他太癡心。
情願忍受相思之苦,也舍不得忘記葉靜鴻。
想到這裏,周思棋彎唇笑了笑,慢慢倒出瓶中藥丸,放在掌心裏把玩一陣,喃喃自語道:“忘憂忘憂,豈能忘憂?”
正自嘆息,忽見一人從門外沖了進來,一邊大叫“住手”,一邊不管不顧的往他身上撞,結果用力過猛,直接将他壓倒在了床上。
周思棋有些吃痛,但看清來人的相貌後,仍是微笑起來:“葉大俠何時向小白學來的這一招?當真吓我一跳。”
印象中只有白旭才會這樣冒冒失失,而葉靜鴻如此慌張的樣子,卻是見所未見。
葉靜鴻擡頭瞪他一眼,動作飛快地奪走了他手中的藥丸,厲聲道:“你別胡來。”
“胡來?”周思棋奇道,“我沒有啊,就算有這個心,也沒這個力。”
葉靜鴻不說話,只是滿臉戒備的扣住他的雙手,轉而望向放在一旁的藥瓶。
周思棋這才恍然大悟,道:“你以為我打算服下忘憂?”
頓了頓,真正笑出聲來,帶着似有若無的嘆息:“葉大俠多慮了,我不可能幹這種蠢事。忘憂是用來治相思之症的,我的病早已痊愈,哪裏還用得着它?”
說着,用手撥了撥旁邊的藥瓶。
那碧色的瓶子滾動起來,順勢跌下床去,“铛”的一聲,霎時摔得粉碎。
而周思棋面含淺笑,毫無留戀之色。
葉靜鴻只覺背脊發冷,手足俱是冰涼。
他不明白。
他的傷口明明快要愈合,怎麽突然間似齊齊裂開,痛得無以複加?每一次呼吸都帶出腥甜血味,視線模糊不清,只看得見眼前之人。
兩個人離得這麽近,周思棋笑顏動人,眸底卻不再寫滿柔情。
他忽然知道錯在哪裏了。他掙紮這麽多年,遲疑這麽多回,到底還是一步步的淪陷下去,難以自拔。
他終於染上了相思。
但周思棋的愛情……已經結束。
葉靜鴻頓覺全身的力氣都消失不見。
他分明還制着周思棋的雙手,心裏卻慌成一片,仿佛眼看着這人越行越遠,卻偏偏無能為力,只能徒勞的低下頭去,輕輕吻上那柔軟的唇。
依然是記憶中的熟悉觸覺。
帶着略微的涼意,在輾轉纏綿中溫熱起來,令人情動不已。
但是周思棋平靜的躺在床上,始終毫無反應。
葉靜鴻喘了喘氣,清楚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指望了,但固執地不肯放手,嘴裏喃喃自語道:“我喜歡你……”
他向來冷靜自持,少有失态的時候,此時卻再也控制不住心中情意,一遍遍的重複這幾個字。
他喜歡周思棋。
這一句話,在心底輾轉了多少遍?
又……遲說了多少年?
只因他總是拖泥帶水、猶豫不決,所以他與他,才會一再錯過。
葉靜鴻越說下去,聲音就越輕,到最後幾乎低不可聞了,剛想張嘴喚出周思棋的名字,便覺心中大恸,一陣強烈的血腥味直沖上來。
周思棋這才吃了一驚,叫道:“葉大俠,你……”
葉靜鴻擺了擺手,并不去拭唇邊淌下來的血痕,只那麽望着周思棋,一字一字的說:“是我咎由自取,那一種求而不得的滋味,輪到我來嘗試了。”
話落,忽的扯動嘴角,哈哈大笑起來。
只是嗓音沙啞至極,斷斷續續的,分明藏了無盡苦味。
周思棋聽得眼皮直跳,不知如何勸解才好。
而葉靜鴻也不再糾纏下去,胡亂用手遮住半邊面孔,轉身,跌跌撞撞的沖出門去。
他走得這樣匆忙,周思棋來不及看清他臉上的表情,但多少想象得到。他從前深愛着他,苦苦思念着他的時候,想必也是這般狼狽。
不知為了什麽緣故,他們總是互相折磨。
所以……不如不見。
想到這裏,周思棋不由得也輕笑出聲,只是臉頰稍嫌僵硬,怎麽看都不像在笑的樣子。甚至連看書的興致也沒有了,雖然重新将書放回膝頭,卻是久久沒有翻動書頁,一整個下午都在對着房門發呆。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去。
葉靜鴻平日總要陪他吃飯的,這日卻沒有再現身,只吩咐了一個侍女過來伺候。
周思棋身上懶洋洋的,幹什麽都提不起勁,吃過飯後就睡下了。半夢半醒間,那寒毒理所當然的又發作了。
刻骨的痛楚一次勝過一次。
但隐約感覺到有人緊緊抱住了他,在他耳邊絮絮的說着溫柔話語,痛到極致時,還将自己的手指塞過來任他咬。
周思棋毫不客氣的一口咬了下去,聽見那人強壓住的悶哼聲,忽然覺得心頭發暖,似乎再多的痛苦也能忍耐。然而等一切平複下去,他回複神志後睜眼一看,卻發現身邊空蕩蕩的,并不見那熟悉的身影。
是他的錯覺嗎?
周思棋恍惚一下,翻了個身打算繼續睡覺,但目光随意一瞥,就發現清冷的月光下,門上映着一道淡淡的影子。
那人抱臂站在門外,被月光勾勒出模糊的輪廓,靜靜的并不出聲。
周思棋睜大眼睛望過去,一時竟有些癡了,隔了許久才開口道:“葉大俠?”
“啊,”葉靜鴻身形一震,嗓子仍是啞的,“吵醒你了?”
“沒有,我本來就睡得淺。不過三更半夜的,你為何站在門外?”
“我……我現在不能見你。”葉靜鴻遲疑一下,拳頭輕輕砸在門上,聲音裏帶着顫意,“我怕控制不住我自己。”
周思棋與他心意相通,不用問也明白他的意思,掙紮着坐起身來,道:“葉大俠這是何苦?咱們雖然沒有那種緣分,但還是可以當好兄弟的。你另尋一個賢淑女子成親,以後開枝散葉、延續葉家香火,豈不是比跟我在一起好上許多?”
葉靜鴻默然不語。
周思棋便嘆一口氣,道:“我的傷已好了大半,看來是時候告辭了。”
話音方落,就聽見“砰”的一聲,似乎是葉靜鴻想要闖進門來,卻又硬生生忍住了,問:“你要走?”
“我畢竟是邪派中人,一直留在這武林盟中,恐怕不太妥當。”
“可是你的傷……”
“不過是瘸了腿而已,難道就不能出門了?”周思棋笑笑,道,“葉大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日後若有緣再見,咱們或許還能像從前一樣把酒言歡。”
他語氣這樣輕描淡寫,在在證明着過去的已經過去,絲毫沒有留戀。
葉靜鴻張了張嘴,完全說不出反駁的話語。
僅是一門之隔。
但他卻再沒有将屋內那人擁入懷中的理由。
光是想到這一點,心頭就似要淌下血來。
不,或許胸口的地方早就血肉模糊,只是他看不見。
過了許久許久,連外頭的天色都快亮了,葉靜鴻才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來,既生硬又幹澀:“……好。”
說完之後,身形再次晃了晃,緩緩順着門板滑下去。
周思棋心中一動,想也不想的伸出了手,但旋即想起自己此刻的狀況,苦笑着望一眼不能動彈的雙腿,一點點收回手來。
那熟悉的影子依舊映在門上,随着月光的移動逐漸變淡。
我喜歡你。
那個人的喃喃低語猶在耳邊。
只是他等待太久,一早将滿腔柔情消磨殆盡。
周思棋閉了閉眼睛,怔怔出一會兒神,雖然合攏掌心,但終究只抓住一片虛無。
一夜無眠。
周思棋體力不濟,直到天色大亮了才迷迷糊糊的睡過去,醒來時自然已經午飯時分了。他是一心想走的,草草吃過些東西後便欲離開,葉靜鴻也不來攔他,只是派人傳了話,叫他多休息一晚,明日備齊了行李再出門。
周思棋自知沒有什麽行李要帶,但舍不得逆了葉靜鴻的意思,便又多住一晚。只是夜裏又見那人影映在門上,翻來覆去的并不好睡。第二天倒是起得早,一大早就見人送來了輪椅,連馬車并車夫都備好了,只等着他吩咐。
惟獨葉靜鴻沒有現身。
周思棋心道見了面也是煩擾,還是不見為好,索性沒有辭行,就這麽上了馬車。他能去的地方甚多,許多名山大川都不曾游玩,修羅谷也是許久沒有回去過的,但真正提起目的地時,卻只說了“揚州”二字。
馬車颠簸着往前行去。
周思棋的心境開闊不少,一路上瞧着那些美景,自是大異從前,看了半日也不覺累,直到日過中天,才有些疲倦起來。昏昏沈沈間,忽聽得一聲響,馬車猛地停了下來,震得他差點撞上窗子。
他一下清醒過來,定了定神,掀開簾子問:“出什麽事了?”
車夫是個膽小的,手指住前方,結結巴巴的說:“公、公子,有山賊!”
山賊?
周思棋行走江湖,見過不少大俠小俠邪魔歪道,卻甚少遇上山賊,不覺微笑起來,彈了彈指甲縫裏的毒粉,道:“怕什麽?闖過去就是了。”
邊說邊朝前望去,等見着那攔路搶劫之人時,卻是呆了一呆。
那一身玄衣的人仗劍而立,因為數夜不睡的關系,形容十分憔悴,看上去倒真有幾分山賊的樣子。
周思棋乍見之下,說不出心中是何滋味,脫口道:“葉大俠……”
葉靜鴻卻不應他,只一步步走上前來,揚了揚手中明晃晃的長劍,一言不發的瞪住那車夫。
“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車夫吓得不輕,一頭跳下馬車,慌不擇路的逃了開去。
周思棋錯愕不已。
“葉大俠,你這是幹什麽?”
“打劫。”
“呃……”
“我心裏想着,你若要回揚州的話,定然會走這條路。”
“所以你一早在這兒等着?如果我去了別處呢?”
葉靜鴻慢慢把劍收回鞘中,道:“忘了嗎?車夫是我找來的。”
周思棋“啊”的一聲,頓時明白過來,但仍舊有些不信,道:“葉大俠你是正人君子,怎麽可能……”
“沒錯,葉靜鴻不會行差踏錯,葉靜鴻不會喜歡上邪派中人,葉靜鴻更不會死纏爛打、糾纏不休。”他伸手輕觸周思棋的臉頰,面上表情極為認真,一本正經的說,“但是,本山賊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