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鼻端彌漫着淡淡藥香。
葉靜鴻吃力的睜開眼睛,身體因為一夜的縱欲而有些酸軟,視線恍恍惚惚的從床頂移向床前,當對上那熟悉的俊美容顏後,終於徹底清醒過來。
那吻過身體的溫熱薄唇。
那吐露愛語的低沈嗓音。
還有那沁入骨髓的……冰涼的淚。
昨夜的記憶一一浮現眼前。
既瘋狂,又纏綿。
葉靜鴻微微顫抖一下,想到周思棋的無恥行徑,只覺無邊的怒意湧上心頭,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周思棋一直倚在床頭,眸子半阖半閉,嗓音裏帶一絲慵懶的倦意:“大哥,你醒啦?”
葉靜鴻見了他這若無其事的态度,愈發覺得惱怒起來,一字一頓的說:“周思棋,你實在欺人太甚!”
說着,揚手揮出掌去。
他這一掌純粹為了宣洩,毫無章法可言,一個普通人都能輕易避開,更何況是身懷武功的周思棋?
但周思棋眼見那一掌襲來,竟是動也不動,只呆呆瞧着葉靜鴻,完全忘了閃躲。直到葉靜鴻的手掌映上胸膛,翻江倒海的痛楚炸裂開來,他臉上才掠過無法置信的錯愕神情。
不過那神情也是轉瞬即逝的,接着就只剩下了微笑。
“很好,”他懶洋洋的笑,語氣平靜得一絲波瀾也無,“大哥的功力已經完全恢複了。”
葉靜鴻見他硬生生挨了一掌,心中也自驚訝,怔然道:“你怎麽不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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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思棋卻不答他,只擡手按了按嘴角,眼睛望着不知名的某處,輕輕喃道:“我要到了今日,方知道大哥當真是鐵石心腸。”
頓了頓,又露出慣常的那種笑容,眉眼似彎非彎,笑說:“葉大俠陪了我一夜,從此恩怨兩清,确實不必再見了。”
話落,姿态潇灑的站起身來,一步步走出門去。
竟再也沒有回一下頭。
再也沒有……多望葉靜鴻一眼。
葉靜鴻見他腳步虛浮,與平常大不相同,心中隐隐覺得不妥,忍不住叫出了他的名字。
但周思棋早已聽不見任何聲音了。
他耳邊嗡嗡響着,從頭到腳都泛着疼,無論如何也壓抑不住骨子裏透出來的那種寒意。掌心裏一片濡濕,低頭看時,只瞧見刺目的紅色。
他不禁笑起來,滿不在乎的用衣袖拭淨了,繼續往前走。
可是,要走去哪裏呢?
揚州是絕不能去的,明知道那個人不會來,難道真的等上一輩子?還是回修羅谷吧,那兒有師父,有師兄,有阿寧,還有……忘憂……
他想起那裝在瓷瓶裏的碧綠藥丸,面上笑意更甚,似乎連痛楚也減輕了許多。雖然身體不濟,但這麽一路慢慢的走過去,倒也沒出什麽狀況。
原來武功全失,就是這樣一種感覺。
呵,也不是不能忍受。
他走了許久的路,眼看着天色漸漸暗下去,最後在一片茂密的樹林裏停下來休息。只是剛靠着樹幹喘了幾口氣,耳邊就響起輕輕的笑聲。
“哎呀,沒想到風流倜傥的周神醫,也會有這樣狼狽的時候。”那聲音柔柔細細的,依稀是個溫柔婉約的女子。
周思棋額角一跳,已經料到是誰了,便也跟着笑起來:“我估摸着閣下也差不多該現身了,只是不知……這位假冒白姑娘的姑娘如何稱呼?”
啪。
細微的聲響過後,一道人影從某棵樹後轉了出來。
那人穿一身翠綠的衣裳,面貌與前幾日見過的白霞大不相同,但仍是那羞羞怯怯、弱不禁風的樣子,朝周思棋福了一福,抿嘴笑道:“奴家名喚翠玉,周神醫是如何發現的?”
“我也是後來才想到的。我那日曾在池塘邊抓過你的手,那不是一雙大家閨秀的手,而是一雙習武之人才會有的手。”
“原來如此,奴家倒是疏忽了。”
“真正的白姑娘在哪裏?”
“哈,”那女子以袖掩唇,笑得花枝亂顫,“白姑娘當然是在家裏繡花撲蝶,她一個大家閨秀,難道好到處追着男人跑嗎?”
周思棋呆了呆,只因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倒是忘了這一層,只是心中仍有疑惑,道:“我可從來不知道,無雙城裏竟有這麽個精通易容之術的人,連白姑娘的親哥哥也能瞞過。”
“白公子一年也見不着自家妹子幾回,再加上我整日低着頭不說話,他自然瞧不出端倪。不過周神醫說錯了一件事,奴家并非無雙城的人。”
周思棋有些吃驚,道:“你若不是無雙城的人,為何要易了容混進武林盟?又為何要離間我跟大……葉大俠?”
“周神醫可能不曉得,無雙城早已經歸順我家王爺了。”
周思棋聽得此言,真是大吃一驚,怎麽也料不到趙聞竟會投靠朝廷。他近來行事如此嚣張,光明正大的綁了這麽多正道人士,便是因為這個緣故嗎?
“不,不對。”周思棋心念電轉,很快又冷靜下來,道,“趙城主心高氣傲,叫他聽命於人,那是絕不可能的。”
“喔?若我家王爺可以幫他滅了修羅谷呢?”
“什麽?”
見了周思棋臉上的驚訝之色,那女子笑得十分暢快:“周神醫應該聽說過你師兄快要成親的消息吧?即将嫁入修羅谷的那個……正是奴家的姐姐。”
聞言,周思棋神色大變,右手一揮,将早已扣在掌心裏的暗器發了出去。
若這女子所言不假,無雙城得了那個什麽王爺的相助,又派了人混進修羅谷,那修羅谷恐怕要有大難了。
啧,他師兄可真是紅顏禍水。
周思棋一邊想,一邊連發暗器,但都被那女子輕輕巧巧的拂了開去。
“周神醫這發暗器的手法倒是挺俊的,可惜毫無內勁,根本傷不了人。”那女子笑笑,若有所思的望向他,“你為了那個假仁假義的葉大俠,把他的毒過到了自己身上,是不是?”
周思棋眼神一顫,但随即恢複笑容,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道:“閣下花了這麽多心思混進武林盟,為的就只是害葉大俠嗎?用的還是不會傷人性命的毒藥,真是叫人費解。”
“奴家雖然做了不少手腳,但真正的目标卻是周神醫你。”
“哎?”
“我家王爺久慕周神醫的豐姿,叫我無論如何,都要請周神醫回去一敘。”
說話間,步步朝周思棋逼近。
周思棋可不信她的鬼話,眼見那翠綠的袖子襲面而來,連忙側身往旁邊避去。他武功猶在時,這一招當然能輕易躲開,但此時內勁全無,腳下虛軟無力,竟是險象環生。
好不容易躲過一招後,那女子新的攻勢又已襲到。
周思棋連連後退,連拔劍的功夫也沒有,不多時,臉上就已多出了幾道血痕。而他胸口更是氣血翻騰,陣陣涼意交替着在經脈中流轉,喉間盡是腥甜的血味。
當他勉強擋開一掌後,終於還是被翠綠的袖子拂了一下,軟軟倒在了地上,嘴角更是淌下血來。
那女子怔了怔,慢慢俯下身去看他,問:“周神醫,你還好吧?”
周思棋連試數次,怎麽也提不起勁來,只好躺在那裏,朗聲道:“在下既然落入敵手,要殺要剮,自然悉聽尊便了。”
“周神醫生得這般俊俏,哪個舍得傷你?”那女子嬌笑一聲,明眸羞澀含情,“只要你肯乖乖跟我回去,奴家定然不會為難你。”
說着,伸手去點周思棋肩上的穴道。
但她的手指剛觸到周思棋的衣裳,就覺胸口一麻,背脊竄上劇烈的痛楚,整個身體都僵住了。她秀氣的面孔頓時扭曲起來,叫道:“有毒!”
周思棋哈哈大笑。
“你以為我說了這半天的廢話,只是為了跟你敘舊嗎?毒是一開始就已下的,只等着發作而已。”
他一邊說,一邊掙紮着站起身來,雖然面容慘白,仿佛虛弱到了極點,神情卻鎮定自若,與平常并無差別。
那女子動彈不得,只好幹笑道:“周神醫果然厲害,難怪能叫我家王爺挂在心上。”
周思棋笑笑,有些吃力的拔出劍來,道“我殺了你之後再去修羅谷報信,應該也還來得及。”
話落,長劍毫不留情的往前送去。
那女子命在頃刻,臉上卻毫無驚懼之意,反而眼波盈盈、雙頰暈紅,仿佛見着了久別的情人一般,輕輕喚道:“王爺。”
周思棋這才知道自己身後有人,想要回頭卻已來不及了,只覺後頸一痛,再次倒回了地上。他受傷過重,方才原就是以命相搏的,這會兒更沒了爬起來的力氣,模糊的視線裏,逐漸映出一雙繡了金線的靴子。
然後聽見“叮”的一聲脆響,似乎有人提了劍要殺他,卻被半途攔下了。
“王爺!”
“本王不是吩咐過嗎?要抓活的。”
“這姓周的詭計多端,若留下他的性命,恐怕後患無窮。”
“無妨。”陌生的嗓音低低笑起來,音色十分動人,“弄斷他的手腳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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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靜鴻眼皮一跳,猛地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胸口怦怦直跳,依稀還殘留着夢中的心悸感,但剛才究竟夢見了什麽,他卻完全想不起來了,只覺悶得發慌,再也沒有絲毫睡意。
窗外月色如水。
似極了那一夜,周思棋伏在他身上,冰涼淚水濡濕臉頰的觸覺。
涼涼的,帶一種澀然的苦味。
葉靜鴻握了握拳頭,強迫自己忘記那些回憶,披衣起身,推門走出了房間。
雖是夜深人靜的時刻,園中的涼亭裏卻坐了道人影,正在那兒對月嘆息,直到見着了葉靜鴻,才回過神來喚一聲:“葉大俠。”
“怎麽還沒睡?”葉靜鴻大步走到白旭身邊去,問,“又在擔心白姑娘了?”
“都過去好幾天了,我那妹子還是沒有消息。”
葉靜鴻不禁皺起眉來,嘆道:“全是我的錯,我那時不該讓周思棋離開的。”
其實當日周思棋剛剛出門,他就急着追了出去,只是半路上遇到兩個對頭,莫名其妙的打了一架,等繼續去追時,已經不見了那人的蹤影。
連帶着白姑娘……也沒有再出現過。
“可惜現在正是救人的要緊關頭,不然倒可以多派人手去尋白姑娘。”
“我妹妹吉人天相,想來不會有什麽危險。”白旭搖了搖頭,勉強笑道,“何況她的失蹤若真跟周神醫有關,我反而沒什麽可擔心的,我想以周神醫的為人……應該不會害她。”
葉靜鴻怔一下,苦笑道:“我從前也不相信,那人會是壞人。”
“葉大俠,你跟周神醫之間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
葉靜鴻擺了擺手,閉目不言。
能有什麽仇呢?
不過是在成親前夕,他的好兄弟拐走了他的未婚妻而已。若那兩人是真心相愛的,他并不介意成全他們,但事實上,周思棋根本只是在玩弄人心而已。甚至,就連他的身份也是假的──并非什麽文弱書生,而是修羅谷中的高手!
他騙了他一次又一次,叫他如何信他?
葉靜鴻想起那個人來,心中亂成一片,胡亂安慰了白旭幾句之後,便又回了自己的房間。
只是仍舊睡不着。
他沒有辦法,只好獨個兒坐在桌邊喝茶,回想起那一日,若沒有發現自己中毒的事情,他原是該跟周思棋一塊喝茶的。
他曾動過歸隐山林的念頭。
他曾悄悄凝視過那人的如畫容顏。
他只差一點就深陷下去。
即使明知那個人不可信任,但卻清楚知道,他的一番情意是絕無虛假的。
想到動情處,葉靜鴻不禁迷惘起來,不知自己為何總是無法接受周思棋。是因為兩人同為男子?是因為正邪不兩立?還是因為……他根本不愛他?
正出神間,忽聽得一陣腳步聲。
白旭急急忙忙的闖進門來,叫道:“葉大俠!”
葉靜鴻對他的冒失見怪不怪,只是問:“又出什麽事了?”
“我剛接到家裏的飛鴿傳書,我爹娘知道妹子失蹤的消息後……”
“怎麽?令尊令堂可是憂心過度?”
白旭搖搖頭,面上的表情相當古怪,道:“他們……他們說我家妹子一直好好的呆在家裏,從來沒有出過門!”
啪。
葉靜鴻心裏空了一下,似聽見什麽東西碎裂的聲音。等回過神來,才發現手中的杯子已被他捏破了,碎片割傷他的手指,正緩緩滲出血來。
他瞧着那抹紅色怔怔發呆。
仿佛在什麽地方,見過這豔麗的顏色。
是了,就是在剛才的夢境中,漫天的血色蔓延開來,将周思棋的笑容……也完全染紅了。
葉靜鴻的指尖微微顫抖起來,費了好大的功夫,才鎮定住自己的心神,沈聲道:“這麽看來,前幾日住在此處的那個白姑娘……是假的。”
一邊說,一邊整理桌上的茶杯碎片,表情平靜無波。
只是一雙手卻抖個不住,怎麽也停不下來。
白旭并未發現他的異常,僅是懊惱的咬了咬牙,道:“都是我不好,連自己的妹子也認不出來,竟給她混進了武林盟。”
頓了頓,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事,叫道:“糟糕,她在這兒住了這麽久,暗地裏不知打聽到了多少事情、害了多少人。”
葉靜鴻心裏又是一跳,緩緩點頭:“不錯。”
那位白姑娘是假的,而且在他中毒之後,就突然消失不見了。到了這個地步,不用猜也知道,真正下毒的人該是她才對。
可笑自己只顧着正邪之分,根本不相信周思棋的辯解。
難怪那人面對他的質疑時,會露出那樣驚訝的神氣。
光是想起周思棋當時錯愕又蒼白的眼神,葉靜鴻就覺心底模模糊糊的鈍痛起來。
而一旁的白旭見了他這樣子,終於覺得不對勁了,小心翼翼的說:“葉大俠,那女子既然是奸細,失蹤一事自然也無從說起了。看來,是咱們冤枉了周神醫。”
“不是咱們,”葉靜鴻在淡淡的月色中搖了搖頭,似乎笑了一下,但臉上仍是那平靜的表情,聲音更是冰冷得令人心寒,“……是我。”
他太了解周思棋的性情了。
那人飛揚跳脫、潇灑不羁,随便旁人怎樣誤會,都不會放在心上。他真正在意的,從來就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可他卻偏偏是最不能信他的人。
當然也有過全心信賴的時候,他當周思棋是最好的兄弟,連未婚妻也願意拱手相讓。可結果呢?那人卻當了始亂終棄的負心漢,甚至還回過頭來找他,說出了那番逆德背倫的話語──他喜歡他……
即使過了這麽多年,葉靜鴻也記得周思棋說出喜歡這兩個字時,微微發亮的眼睛。
幽深如水。
卻又泛着藏也藏不住的柔情。
叫人只看一眼,就忍不住沈溺下去。
所以他從前割發斷義,整整三年不曾踏入揚州。
所以他如今随随便便就定了周思棋的罪,再次将人趕離身邊。
只因為……
他的心,已亂。
葉靜鴻想到此處,不禁低低笑了起來。
白旭吓了一跳,忙問:“葉大俠,你還好吧?”
葉靜鴻朝他望了望,反問:“白旭,你若喜歡上一個人,會如何待她?”
白旭面上發燙,料不到他會突然問這種事,結結巴巴的答:“當然是好好保護她,絕不讓她被人欺負。”
“好!”葉靜鴻贊了一聲,又笑。
那笑聲聽在白旭耳裏,卻只覺得凄涼。
隔了許久,葉靜鴻才慢慢用手遮住半邊臉頰,疲倦到極點般嘆了口氣,輕輕的說:“我喜歡的那個人,卻總是被我親手所傷。”
他想起架在那人頸子上的秋水劍。
想起被自己一點點撕碎的地圖。
想起周思棋眼裏逐漸黯淡下去的光芒。
終於……覺得痛了。
仿佛被無形的手捏住了心髒,疼得喘不過氣來,每多想那個人一遍,這種痛楚就加深一層,但又控制不住自己,只能持續不斷的想下去。
白旭不懂他為何沈默,讷讷的搭不上話,但靜坐片刻後,到底忍耐不住,問:“葉大俠,既然周神醫是被冤枉的,那我們是不是該找他回來?”
“去哪裏找?他是再不會回揚州的。”
“啊,那樣東西一直沒有還給他,這可如何是好?”
葉靜鴻奇怪的望他一眼,問:“什麽東西?”
白旭擺手亂搖,又結巴起來:“沒、沒什麽要緊的。”
“白旭?”
“呃,”白旭素來最敬重葉靜鴻,這會兒被他追問,實在隐瞞不過,只好老老實實的交待道,“真的沒什麽,只是當初逃出破廟的密道時,我見周神醫的藥箱扔在地上,就順便帶了出來。”
見葉靜鴻一直瞧着自己,又連忙解釋一句:“我早就想還給他的,但一路上老是吵架,就、就懶得還了。”
葉靜鴻見他神态古怪,一下子明白過來,道:“白旭,難道你……?”
“沒有!沒有!”白旭面紅過耳,立刻大叫大嚷,也不知在否定些什麽,“我看那只藥箱,還是由葉大俠你來保管吧。”
邊說邊轉過身,一陣風似的沖出了門去。
他去的快,回來的也快,不多時就抱着只藥箱跑了回來,氣喘籲籲的往桌上一扔,仿佛那東西有毒似的,再不敢多看一眼。
葉靜鴻視線一掃,确實覺得這藥箱有些眼熟。仔細回想起來,才記起那天在密室中,周思棋把某個架子上的瓷瓶全都塞進了這藥箱裏。
那些瓷瓶裏裝的是什麽?
為何周思棋不肯讓他知道?
他心念既動,便忍不住開了藥箱,取出一只瓷瓶來細細察看。瓶身并無特異之處,只瓶底刻了幾個小字:八月初七。
這是什麽意思?
葉靜鴻愈發不解,幹脆将瓷瓶的蓋子拔了,往手上一倒──碧綠的藥丸滴溜溜的滾了出來。
他一見這顏色,表情就變了變,脫口吐出兩個字:“忘憂!”
“忘憂?”白旭也聽過這個名字,道,“傳說中能令人忘記前塵往事的藥?周神醫果然厲害,連這種藥都能配制。”
葉靜鴻沒有出聲,英俊的面孔在月光下顯得有些慘白,一個瓶子一個瓶子的開過去。結果,每個瓶子裏裝的都是同樣的藥丸。
白旭越看越是驚奇,喃喃道:“周神醫也真古怪,幹嘛把這麽多忘憂放在藥箱裏?若哪個人吃下去,連上輩子的事情也能忘幹淨啦。”
他原是無心之語,葉靜鴻聽後,卻仿佛受了重擊,唇上血色盡失。他是極了解周思棋的,這時隐約猜到了他的心思,卻又不敢确定,便一一去看些瓷瓶的瓶底。
果然每只瓶底都刻着字。
四月初三。
六月十八。
九月十五。
翻到某只瓶子的時候,底上赫然刻着一行字:七月初七,故地重游,思君甚切。
葉靜鴻身形一晃,差點倒在地上。他牢牢握緊手中的瓷瓶,覺得掌心一片冰涼,那種寒意,似乎能一直透到心底去。
幾乎每隔一個月,便有一瓶忘憂被配制出來。
吃下忘憂,頃刻前塵盡忘。
這是相思到了極致,唯一能夠逃離痛苦的方法。但周思棋制了這麽多瓶藥,卻一枚也不曾服下。
為什麽?
自然是因為舍不得。
情願忍受相思之苦,也舍不得……忘記刻在心上的人。
那瓶底的字實在太細小,葉靜鴻看着看着,漸漸覺得視線也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