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色漸深。
葉靜鴻被周思棋霸占了床鋪,自然不好意思再躺上去了,遲疑片刻後,轉身吹熄蠟燭,慢慢靠着床柱坐下來,低頭凝視那熟睡的容顏。
早在三年之前,他就已經知道這人的心思了。
只是那時候顧着倫理綱常、正邪之分,情願避不見面,也不想同他扯上關系。直到那日在破廟裏,眼看着周思棋為他受傷,卻仍舊放聲大笑的模樣,他才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都逃不開這段孽緣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爽爽快快的承認了,免得兩個人都受折磨。
想着,伸手觸了觸周思棋的臉頰,輕聲說:“你可真是狡猾。你這樣一往情深,我縱是鐵石心腸,也絕沒有不動心的道理。”
“唔……”周思棋皺了皺眉,似乎睡得并不安穩。
葉靜鴻連忙撫向他的眉心,觸手卻只覺一片冰涼。他吃了一驚,又去抓周思棋的手,不料竟同樣涼得吓人。
奇怪。
現在并非數九寒天,怎麽會冷成這樣?
葉靜鴻心中疑惑,卻見周思棋咬了咬牙,身體微微顫抖起來,整個人蜷成一團,似是冷到了極致。
他見情形古怪,一時也來不及多想,當即翻身上床,連人帶被的一同摟進懷裏,輕輕的喚:“周思棋。”
周思棋沒有清醒的跡象,只發着抖往他懷裏縮。
肌膚相觸的地方,盡皆冰涼。
葉靜鴻從未遇過這種事情,真不知如何是好,手抵在周思棋背後,想要輸些真氣給他,可是連試了幾次,都提不起內勁來,最後只好将人抱得更緊些,牢牢握住他的手。
周思棋被他這樣抱着,眉頭才舒展一點,但身體仍舊冷得厲害,額上滲出密密的冷汗,連嘴唇都失了血色,模模糊糊的叫:“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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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靜鴻心裏一下就軟了,慢慢壓低頭,與他微涼的臉頰貼在一處。
這般折騰了大半夜,直到窗外的天色一點點亮起來,周思棋的面孔才逐漸恢複血色,悠悠醒轉過來。他一眼瞧見葉靜鴻,倒是呆了呆,怔怔的問:“大哥?”
“嗯,是我。”
周思棋徹底清醒過來,笑說:“我不小心在你床上睡着了?昨天夜裏……”
邊說邊眨了眨眼睛,目光在葉靜鴻身上轉一圈,神态十分輕佻。
葉靜鴻慌忙松開手,解釋道:“你夜裏突然發冷,所以我才會抱着你的。”
周思棋輕輕“啊”了一聲,心下明了,卻只是笑說:“難怪我一直覺得頭疼,想必是染上了風寒。”
葉靜鴻不疑有他,點頭道:“你似乎病得不輕,要不要找個大夫瞧瞧?”
周思棋聽得笑起來:“我自己就是大夫,哪裏還要別人來看?随便開幾副方子就成了。不過……”
“怎麽?”
“大哥若肯每夜都陪着我的話,這病自然好得更快。”
說話之時,他懶洋洋的倚在床頭,烏黑長發披散開來,眼中帶一點細碎的光芒,那種風流情态,實在難以描摹。
葉靜鴻想起摟了他一整晚的事,面上頓時發燙,瞪了瞪眼睛,轉身就走出門去。
周思棋坐在床上笑個不停:“大哥,門外就栽着棵樹,你當心又撞上。”
直到葉靜鴻走得遠了,他才覺得有些脫力,躺回了床上微微喘氣。他這幾夜寒毒時常發作,身體确實有些疲倦,如今既被葉靜鴻誤會了,便索性裝做生病,光明正大的賴在了他房裏。
雖然如此,每天卻依舊沒什麽機會相見,反而是那位白姑娘來得更勤些,動不動就送來茶水點心,結果統統吃進了周思棋的嘴裏。
白霞的性情與白旭大不相同,非但溫柔賢淑,而且極易害羞,說話時總愛低着頭,聲音細細軟軟的,當真我見猶憐。
周思棋見她這樣,愈發忍不住逗她說話。
只是說來說去,總是不離“葉大哥”這三個字。
周思棋知她也是一片癡情,心底說不出是何滋味,反正閑着無聊,便時常陪她去花園轉轉,說些笑話哄她開心。
如此相處得數日,竟也被葉靜鴻撞見了一回。
葉靜鴻當面不提什麽,臉色卻多少有些不自然。
周思棋從前确實幹過勾引他未婚妻的荒唐事,這回怕他多心,第二日便收斂了态度,盡量同白霞保持距離,再不說那些俏皮話了。
反倒是白霞覺得奇怪,問道:“周神醫今日怎麽變了啞巴?”
周思棋正在池塘邊看魚,便将視線投向水中,半真半假的答:“我的名聲太差,若跟白姑娘走得太近,恐怕會拖累了你。”
白霞面上一紅,喃喃道:“我聽過不少周神醫的傳聞,他們都說你是淫、淫……”
“他們說我是淫賊,對不對?”周思棋只是笑笑,問,“白姑娘瞧我像不像?”
白霞安靜片刻,輕輕搖首。“我與你相識這麽久,并不見你有逾矩之處。何況你若真是那種人,我也不可能……一直想着你。”
周思棋大吃一驚,料不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道:“白姑娘,你……”
“葉大俠救了我全家性命,我心中十分感激,只是我爹娘雖将我許配給他,他卻早已拒絕了。”白霞原本也看着水面,這時卻擡起頭來,目光灼灼的瞧向周思棋,胸口微微起伏,“周神醫,不論旁人怎麽說你,我、我總是明白你的。”
她明白什麽?
根本就是大錯特錯!
周思棋暗怪自己風流的毛病惹禍,眼見白霞大着膽子朝他靠近,當然不好随便亂來,只得往旁邊躲了一躲。
豈料這樣一來,卻害白霞踩了個空,整個人向池塘裏倒去。
周思棋眼疾手快,連忙伸手扶她。
兩個人雙手相觸的時候,正聽得腳步聲響起,葉靜鴻從走廊的另一頭拐了過來。
“嘩啦!”
下一瞬,白霞驚叫着落入池塘裏,水花四濺。
葉靜鴻恰好瞥見這一幕,連忙提氣沖了過來,叫道:“周思棋,快救人!”
周思棋定定立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瞧着自己停在半空的手,并不動彈。
葉靜鴻咬了咬牙,腳下步子又加快了些,感覺胸口氣血翻騰,隐隐的泛起疼來。但畢竟救人要緊,他很快就縱身跳進了水裏,奮力游向掙紮不斷的白霞。
所幸池水并不太深,雖然葉靜鴻水性一般,也還是順利抓住了白霞的胳膊,拖着她游回岸邊。
周思棋直到這時才回過神來,急忙伸出手去,拉了他們一把。
白霞受了這番驚吓,渾身簌簌發抖,早已昏死過去。而葉靜鴻也是衣衫盡濕,微微喘了喘氣,問:“你剛才怎麽不救人?”
周思棋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他方才分明已經握住了白霞的手。
為何最後仍舊落進了水裏?
難道……
葉靜鴻見他不答,便也沒有追問下去,只低頭看了看懷中的白霞,道:“白姑娘喝了不少水,你快瞧瞧要不要緊。”
周思棋點點頭,當下收斂心神,俯身去探白霞的脈象。
然而尚未觸及她的手腕,就見她身體顫了顫,抖得愈發厲害起來,輕輕喃道:“周神醫……”
那一聲實在輕得很,卻是千回百轉、柔情萬千,任憑誰聽在耳裏,都覺得出當中的情意。
周葉兩人皆是一怔。
周思棋為了避嫌,哪裏還敢再碰白霞?
葉靜鴻的表情則更是僵硬,猛地将白霞抱了起來,道:“看來白姑娘沒什麽大礙了,我先送她回房休息。”
周思棋眼皮一跳,卻也并不阻攔,只說:“大哥重傷初愈,也要當心着涼。”
葉靜鴻沒有應他,徑自邁開步子,大步往前走去。
周思棋眼見他越行越遠,連頭也不回一下,一顆心漸漸沈下去,隐約覺得,他跟葉靜鴻的關系……怕是又要回到原點了。
而事實也的确如他所料。
自從那日之後,葉靜鴻便開始處處躲着他了。
他一個邪派高手,混在這群正道人士中,本來就十分尴尬,再加上葉靜鴻的不聞不問,更令他像是透明人一般,偌大的莊子裏,竟然只白旭一個人肯同他說話。
不過他倒并不在意,葉靜鴻越是躲他,他就越是緊追不舍,費了好些功夫,才終於在走廊裏堵住了葉靜鴻的去路,迫得他不得不寒暄幾句。
“大哥,白姑娘的身體怎麽樣?”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依舊有些虛弱,沒辦法出門。”
“聽說她生病的這幾日一直是大哥在照顧她?”
葉靜鴻皺了皺眉,沒有回答,隔一會兒才道:“白姑娘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女子,你若沒有要緊事,以後就別再接近她了。”
“怎麽?”周思棋挑了挑眉,笑,“大哥是懷疑我居心不良麽?”
他這态度是輕薄慣了的,葉靜鴻卻一聽就覺得生氣,冷然道:“你知不知道她這些日子裏,叫得是誰的名字?你若不曾做過什麽,怎麽她夢裏夢外……想着的人全都是你?”
周思棋呆一下,料不到他當真誤會了,不由得笑起來,淡淡的說:“大哥也不曾對我做過什麽,但我心裏想着的從來都只有你一個。”
“你!”
葉靜鴻被他氣得不輕,一時卻又無法反駁。
周思棋趁機上前兩步,輕輕握住他的手,道:“大哥這幾日不肯見我,便是為了這個嗎?不過是一場誤會而已,我對白姑娘并無非分之想。”
葉靜鴻哼哼兩聲,道:“只怕她卻已經陷了進去。”
周思棋眼眸一轉,笑道:“咦?大哥這個語氣,怎麽像是在吃醋?”
葉靜鴻面色微變,立刻甩開他的手,轉身就走。
“大哥?”
“我還有事要忙。”
“那裏夜裏來我屋裏喝茶吧。”
“沒空。”
“嗯,白姑娘想必空得很。”
“不準見她!”葉靜鴻馬上停住腳步,冷着臉回頭瞪向周思棋,咬牙道,“……晚上等我。”
話落,又飛快地轉開眼睛,繼續往前走。
只是他原本是要去前廳議事的,這時卻走上了另一條岔路,完全忘了前方是死路一條。
周思棋笑眯眯的并不點破,一面想象葉靜鴻一頭撞在牆上的模樣,一面哼着小曲回了自己的房間。他這幾夜睡的并不安穩,為防夜裏精神不濟,下午先睡了一覺,等傍晚時再起來沏茶等人。
然而直等到半夜時分,才見葉靜鴻面無表情的推門而入。燭光下,他面色沈寂如水,眉頭卻緊蹙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周思棋見狀,只當是武林盟裏出了什麽事情,忙問:“大哥,可是無雙城那邊有消息了?”
葉靜鴻仿佛沒聽見他說的話,只慢慢走到桌邊坐下了,再慢慢擡頭望向周思棋,直看到周思棋心頭亂跳起來,才聽他開口道:“我跟幾個江湖朋友商量了一下,已經定下了救人的計策。”
“嗯,此事事關重大,原該仔細安排才是。”
“我本來打算先潛進無雙城去放火的,但下午試了一下武功,發現連一成功力都不剩了。”
“怎麽會?大哥你的傷勢已經痊愈,就算餘毒未清,也不可能恢複不了武功……”周思棋大吃一驚,當即去替葉靜鴻把脈。
葉靜鴻卻将身一側,避開了他的手,道:“不用了,我已經另外請過大夫了。”
“啊,”周思棋有些怔怔的,強笑道,“洛陽城裏的名醫,當然也是極好的。”
葉靜鴻似乎笑了笑,但眼裏并無笑意,道:“是不是名醫我不知道,不過大夫說我的病早已經好了,之所以功力全失,是有人暗中下毒的緣故。”
周思棋聽得那個毒字,焉能不驚?想到葉靜鴻這幾日都避着他,不知是被何人暗算了,忙問:“你中的是什麽毒?”
“我中的毒……”葉靜鴻的神色出奇平靜,一雙眼睛在暗夜裏幽幽泛着光,一字一頓的反問道,“周神醫不是最最清楚嗎?”
周思棋錯愕不已。
直到見了葉靜鴻那種眼神,方才明白過來,心裏一陣陣的泛起涼意。也不知是因了即将發作的寒毒,還是因了某人無情的話語?
他深吸一口氣,好不容易才鎮定心神,笑說:“大哥疑心是我下的毒?我難道會害你麽?”
“當然不會。”葉靜鴻這句話倒是說得斬釘截鐵,但頓了一頓後,又道,“可我的傷若一直不好,你就能光明正大的留在我身邊了。”
周思棋聽得怔了怔,愈發覺得好笑起來。
他并非什麽正人君子,也常常使些心機手段,但他無論如何,都舍不得傷害葉靜鴻半分。可笑那人竟從來沒有懂過他。
“你即便當真下毒害我,我也沒什麽好說的。只是如今無雙城氣焰日甚,救人之事迫在眉睫,絕不能因為你我的兒女私情,耽誤了江湖大事。”
江湖,江湖……
他心中永遠只有這兩個字。
他周思棋算什麽東西?
恐怕這輩子也入不了葉大俠的眼。
周思棋眼見葉靜鴻一臉正氣的說着大道理,卻是半個字也聽不進去,只伸手一拂,輕而易舉的扣住了他的手腕,細細把起脈來。片刻後,臉上略現驚訝之色,脫口道:“原來是她!”
“什麽?”葉靜鴻一頭霧水。
“大哥,不論你相不相信,你身上的毒絕對不是我下的。至於真正的下毒之人,我已經猜到是誰了。”
“誰?”
“就是白……”
話未說完,見房門被人撞了開來,白旭慌慌張張的沖到桌前,叫道:“葉大俠,不好了!”
“出什麽事了?”
“我妹子她……她不見了……”
“什麽?白姑娘這幾日一直在屋內養病,能跑去哪裏?”
白旭抹了抹額上的汗,喘息道:“我傍晚的時候就發現她不在屋裏,只當她悶壞了四處逛逛,但等了大半個晚上都不見她回來,甚至把莊子翻遍了也不見她的蹤影。那丫頭從小嬌生慣養的,又不懂武功,會不會……被壞人擄走了?”
聞言,葉靜鴻神色一凜,驀地将視線落回了周思棋臉上,問:“你剛才說的下毒之人,便是白姑娘嗎?”
“沒錯,”周思棋本以為此事有口難辯,白霞突然失蹤,倒是大出他的意料,連忙解釋道,“大哥身上的毒是前幾日才中的,最有機會接近你的就是白姑娘,而她現在不辭而別,想必是做賊心虛了。只是我不明白,她為何要對你下毒?”
葉靜鴻點點頭,道:“白姑娘跟我無怨無仇,根本沒必要害我,你就算要嫁禍於人,也找錯了對象。”
話落,只見劍光一閃,腰間佩劍已然出鞘,毫不留情的架在了周思棋的頸子上。
周思棋全身劇震,完全忘了如何躲避,只是面容蒼白的低下頭去,看向那柄寒芒凜冽的長劍。
鋒利無比的秋水劍。
他費了無數心血,千辛萬苦尋來的秋水劍。
如今,卻被心上人握在手裏,反過來取他性命。
“白姑娘在哪裏?”
周思棋覺得身上寒意更重,耳邊轟鳴不斷,根本聽不見葉靜鴻問了些什麽。
反倒是旁邊的白旭大吃一驚,問:“葉大俠,究竟怎麽回事?難道我妹子的失蹤跟周神醫有關?”
“放心,白姑娘頂多是被這淫賊騙了而已,應該沒有危險,你再去附近找找。”咬了咬牙,後面的話說得有些艱難,“我從前的未婚妻子……就差點同他私奔了。”
白旭呆了呆,表情很是驚訝,又望了周思棋一眼後,才轉出門去繼續尋人。
而屋內的兩個人依然僵持不下。
隔了許久,周思棋才壓下喉間翻騰的血氣,道:“大哥這樣就定我的罪了?比起我來,你更相信一個不相幹的人?”
“我全心全意信任你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過,可結果呢?”葉靜鴻不知想起了什麽,嗓音變得有些沙啞,“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那全是從前的事了!我也……早已後悔了……”
“從前?”葉靜鴻冷笑一聲,道,“周思棋,不用再裝了,白旭都已經告訴我了。”
“什麽?”
“那座破廟下的密道……其實還有另一個出口。”
周思棋聞得此言,全身的力氣都似被人抽盡了,若非雙手撐着桌子,幾乎就要軟倒下去。鋒利的劍刃擦着他的頸子,微微滲出殷紅的血珠來,他卻渾然不覺,只喃喃道:“原來小白是從那條路逃出來的。”
“你明知道另有出路,卻還是點了我的穴道,自己跑回去跟趙聞拼命,又是為了什麽?”
周思棋沒有回答,只是直勾勾的盯住葉靜鴻看,眼底光芒如水,藏也藏不住那萬千情意,實在令人動容。
葉靜鴻頓覺嘴裏發苦,握劍的手有些不穩,冷聲道:“哼,你不過是為了讓我心軟罷了。”
周思棋沒有應聲,算是默認了。
葉靜鴻見他這樣,面上怒意更盛:“你為了算計我,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了,何況是下毒害人這樣的小伎倆?你說出口的話,沒有一句是真的,你的心思,沒有一個人猜得透,你叫我如何信你?”
周思棋依然沈默不語,只是那樣看着葉靜鴻。
葉靜鴻閉了閉眼睛,竭力避開他的目光,道:“我曾說過要給你一個答複的。”
“大哥?”
葉靜鴻手腕一抖,長劍斜飛出去,落在了一旁的地上。然後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來,慢慢的在周思棋面前展開。
周思棋定睛一看,正是他前不久畫的無雙城的地圖。他身體微微發抖,立刻料到了葉靜鴻要做什麽,顫聲道:“不要……”
“我不想欠你的恩情。”葉靜鴻面無表情,手指稍微用力,一點點撕開了那張紙,“從今往後,你我恩斷義絕,再不相見。”
他的動作極慢極慢,仿佛只是撕這樣一張紙,就要用光全部的力氣。
周思棋就在旁邊看着,明明可以撲過去阻止的,但身體卻被劇烈的疼痛拉扯住,一動也不能動。直到那碎片紛紛落地,他才覺得自己的心一寸寸碎裂開來,仰了頭放聲大笑。
“好!好一個再不相見……”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屋子裏響起來,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心底早已血肉模糊,卻不知為何竟笑個不住。
葉靜鴻深深望他一眼,什麽話也沒有說,轉身走出了門去。
周思棋的笑聲漸漸低下去,忽然放柔語氣,開口說道:“大哥,你身上的毒還沒有解。”
葉靜鴻腳步一頓,并不回頭。“那又如何?這世上可不只你一個大夫。”
“這毒解起來有些麻煩,你又急着去無雙城救人,萬一出了狀況可怎麽辦?就算你不愛惜自己的性命,我卻是會心疼的。”說着,取過桌上的茶杯晃了晃,然後揮袖斜飛而出。
那杯子挾着勁風飛掠過去,恰好擊中葉靜鴻後肩的穴道。
葉靜鴻挺拔的身形頓時僵住,怒道:“你做什麽?”
“幫你解毒啊。”
周思棋語氣如常,一步步走到門口去,足尖踏過那些飛揚的紙屑時,心底一片冷寂,竟似比寒毒發作時,還要冷上幾分。
葉靜鴻苦於無法動彈,咬着牙瞪視前方,道:“既然已經恩斷義絕,我自然不會再欠你的人情!我就算死了,也不要你救。”
“糟糕,”周思棋慢悠悠的轉到葉靜鴻跟前,伸手挑起他的下巴,柔聲說,“你越是不讓我救,我就越想救你。”
他薄唇含笑,眼角略帶一絲邪氣,态度十足輕佻。
葉靜鴻卻只覺那一雙眼睛幽深如水,荒涼到了極致,令人不敢逼視。
他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随即便聽周思棋低低笑起來,某樣溫熱柔軟的物體覆上了他的唇。
葉靜鴻呆了一下,立刻猜到了那是什麽東西,心中又氣又惱,偏偏無法掙紮,感覺周思棋的舌頭強硬的撬開了他的牙關,一路進犯,同時把一顆藥丸推進了他嘴裏。
直到葉靜鴻被逼着咽下那顆藥丸,周思棋才退開一些,雙手卻環住了他的腰,微微的笑。
葉靜鴻睜眼瞪視他,問:“什麽東西?”
“呵,當然是能讓你快活的藥。”
邊說邊收緊雙臂,抱摟半抱的将葉靜鴻弄進房裏。
葉靜鴻隐約料到了他的心思,高聲罵道:“下流無恥!”
“大哥既認定我是荒淫無恥之人,我怎麽好叫你失望?”周思棋在他嘴邊親了一口,輕輕将人放倒在床上,動手去解他的衣衫。
葉靜鴻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道:“你不是要幫我解毒嗎?這算什麽意思?”
“我從來不會白白替人治病的,你既然不肯欠我的恩情,那只好按照規矩,陪我睡一夜了。”周思棋手上的動作十分熟練,不一會兒就已剝掉了礙事的衣物,緩緩摸上葉靜鴻的臉頰,再次親吻下去。
葉靜鴻一下就咬破了他的嘴唇,喝道:“周思棋,你好大的膽子!”
周思棋舔了舔唇邊血跡,說:“大哥,我從前不敢碰你,是因為怕你生氣。但到了這個地步,我還有什麽好怕的?”
葉靜鴻冷着臉一聲不吭。
周思棋原是自言自語,也不指望他答話,只俯身壓在他身上,細細啃咬他緊閉的唇。
葉靜鴻渾身僵硬,微微有些發抖。
周思棋便又去吻他的眼睛,忽然問:“大哥,你可會恨我?”
葉靜鴻心頭鼓噪一下,慢慢擡眼看他,冷冷的答:“我只會忘了你。”
周思棋身形一顫,似再也忍受不住體內的某種寒意,整個人伏在葉靜鴻身上,喃喃道:“忘了……也好。”
接着又微笑起來,手指拂過葉靜鴻的面孔,聲音溫和得近乎可怕:“大哥,你別生氣,我唱小曲給你聽好不好?”
說罷,果然輕輕哼唱起來,眼中流露一種虛幻的甜蜜光彩,繼續親吻下去。
葉靜鴻被他這樣撩撥着,身體不受控制的發起熱來,耳邊又回響着那不堪入耳的淫詞豔曲,實在怒不可遏。正想破口大罵幾句,突然覺得頰邊一涼,有冰冷的液體……落在了他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