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昔雨·四
昔雨·四
白玉堂不知道自己為何脫口而出就那樣突兀地問了。許是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時候起就埋下這樣一粒種子,而它埋藏了太久太久終于忍不住了,又許是與展昭在一起太習慣了,以至于所有隐藏的心思都不加在意地暴露出來。只是,心頭惴惴,難得的不安,連自己都騙不過去,又騙得誰來?話已出口,或至此天涯陌路,或夙願得償,白玉堂不後悔問出的話,亦不後悔将所有的決定權交予展昭,卻不知那個答案是否可以期許。
良久,展昭的清亮的眼中泛起波瀾,點點光芒閃動,像是百轉千回的心思盡皆訴諸眼底,驚訝、不解,沒有厭惡,也沒有疏離,最終化作一抹坦然,一縷情絲。笑意自眼中流露,而後漸漸露出一個溫煦如同春風的淺笑,是真正的,而非禮節的笑容。
白玉堂聽見展昭溫和清朗的聲音響起,他說:“澤琰,走麽?”似乎是什麽都沒有說,但白玉堂已經明了展昭的一切。所以他也笑,道:“怎麽不走?一直要走的。”
一條路,從皇宮到開封,從江湖到廟堂,終于不是兩個人,而是一雙人。
還是那樣一路吵吵鬧鬧,展昭卻覺得白玉堂心情好得簡直要飛起來,說話都有些不着邊際了,而他自己也幾乎控制不住嘴角揚起的弧度。心頭有些隐匿的快意,無關風月,卻是哲理說到通透處的柳暗花明一般,說到底,也無非是原來如此,緣來如此而已。
開封的街市依舊熱鬧,穿過人群的一紅一白依舊耀目。街道拐角處一個探頭探腦的人影小心翼翼地看着兩人遠去,然後站直了身子,伸手拍拍胸口,呼出口氣,眼睛一轉,随便挑個方向一路東張西望地走了。
可惜趙琳卻忘了,她費盡心思妄圖躲開的兩人一個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錦毛鼠白玉堂,一個雖是官場上的禦貓,在入廟堂前卻是名頭隐隐更盛的南俠展昭。她那點伎倆,騙騙市井小民說不定還行得通,要躲過這二人,可就只能是個笑話了。
那邊廂,兩人将趙琳的小動作洞察得一清二楚,腹中忍笑,待見趙琳洋洋自得地往另一邊走了,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白玉堂道:“趙家丫頭還真以為我們沒看到她呢。鬼鬼祟祟的樣子會注意不到才真是奇怪了。”
“她既然不想我們看到她,我們也不必在她面前出現,都已經見到了,也不會再丢了。”展昭道,趙琳那樣子落進他眼裏,跟個調皮搗蛋的孩子沒有兩樣,不過說到搗蛋……展昭悄悄瞟了身邊的白玉堂一眼,這位才是窮折騰的祖師爺吧,皇宮就跟他家撒歡的後花園一樣。
白玉堂不知道展昭想到了,但他覺得展昭瞟他那一眼并不怎麽讓人愉悅,不覺便皺眉道:“貓兒,你不懷好意地想什麽呢?”
展昭正色道:“有麽?”見白玉堂依舊帶着懷疑之色,便道:“沒想什麽。只是忽然發現比起官家,澤琰更像公主的兄長。”
“嗯?”白玉堂認真思索自己同趙琳何處相似竟引得展昭如此說,想了半天,卻覺得趙家所有人都跟自己不對付,小皇帝和趙家丫頭都只會給貓兒添麻煩……添麻煩……
“貓兒,你是想說五爺給你添了很多麻煩?”白玉堂聲音壓抑,透着不平的郁憤,眼神裏居然還有點兒委屈。
展昭看着很是好笑,道:“展某可什麽都沒說。”說着,不知是怎麽想的,伸出手摸了摸白玉堂頭,動作很像在給貓貓狗狗順毛。才摸了兩下,展昭動作一頓,猛然收回手來,幹笑兩聲,轉過頭去,耳尖泛起一點紅,在心裏暗罵自己腦子進了水。
白玉堂本是被展昭這種動作給深深刺激到了的,可一見到展昭尴尬轉頭,發絲遮掩下的耳朵染上一點紅,頓時又雀躍起來,心裏仿佛有只猛獸,餍足了似的一聲嘆息,複不滿地哼哼還要更進一步。克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能太高興,白玉堂板着一張臉,刻意壓低了聲音,道:“貓兒,你幹了什麽?”
展昭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窘境,恨不得時間倒回去那麽一點,讓自己不要做出那般不走腦的舉動。天知道自己是怎麽想的,看到白玉堂眼裏那一點真真假假的委屈,就控制不住摸了他的頭。這下,這只一向心高氣傲的大白老鼠可算找到理由發作了。
白玉堂挑眉,展昭仍舊沒有正視他,多半還是有些心虛,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伸臂勾住展昭的肩頭,拐着他轉進一條僻靜的巷子,感覺到手下攬着的肩膀越來越僵硬,白玉堂呲牙壞笑,然後偏過頭張嘴在展昭的耳朵上咬了一口,跟着便迅速跳開,眼見着展昭先是茫然,然後臉色青青紅紅白白地變來變去,最後呈現出鐵青的臉色,白玉堂一邊暗叫糟糕,一邊又忍不住玩笑道:“貓耳朵很燙。”說着伸出一點舌尖舔了下上嘴唇。
“嗆哴”一聲,寒光閃動,巨闕已然露出一截來。
白玉堂後背陡然一涼,這個時候他才不要跟這貓打架,急中生智脫口而出道:“貓兒,趙家丫頭!”
展昭瞪了白玉堂一眼,将劍還鞘,繞開白玉堂就往前走,不遠不近地跟在趙琳身後。
白玉堂摸摸鼻子,默不作聲地跟上,剛慶幸完自己不用跟動氣的貓兒過招,就想起,一提到趙琳展昭就恢複了理智,忍不住郁悶自己似乎還不夠分量,又或者,其實貓兒沒那麽氣?可是貓兒臉都青了,那樣子分明就是氣瘋了的樣子啊。想來想去,白玉堂最終認定,趙家的人,從上到下就沒一個好東西!
幾十步開外趙琳自顧自地從一個攤子晃到另一個攤子,全然不知自己想躲開的兩人就跟在身後。有時就直接在小商販的攤子前停下,拿起吸引住自己的小東西細看,皺着眉很認真地想一想,看中了就掏錢買下,不入眼的就放回去,對攤主抱歉地展顏一笑。趙琳生的杏眼桃腮,一張娃娃臉看着年紀很小,笑起來極為讨喜。那些攤主也不去計較這個小姑娘在攤子邊看來看去卻只買幾樣東西,甚至就不買東西。
後頭跟着的兩人一直沉默,兩人之間的氣氛莫名詭異起來,白玉堂看着一步之遙的展昭,渾身都不自在,後背一直就發涼,耐不住這樣的氣氛,白玉堂思來想去,開口道:“趙家丫頭這是在挑禮物麽?莫不是有心上人了?”
展昭側目掃了白玉堂一眼,連個正眼都懶得給某只讪笑着的老鼠,道:“她上次跑出來已經是一年前了。若是心上人,依她的性子早就鬧翻天了。”
白玉堂試探地靠近半步,道:“怎麽看着趙家丫頭買的好像都是小孩兒的東西?她手上那是——撥浪鼓?”上挑的尾音顯示出白玉堂的驚訝。
“确實是個撥浪鼓。”展昭皺眉,沒有注意白玉堂已在不經意間将兩人間的距離由三兩步變成了一步,又變成了半步。
白玉堂暗自竊喜展昭對自己哪怕氣瘋了,也從來不設防,對自己的氣息向來無保留的接受,若非如此……白玉堂瞄一眼巨闕,摸了摸脖子,南俠從來不好惹。收回看巨闕的視線,重新看向前面的趙琳,就見那丫頭很歡快地将撥浪鼓買了下來,忍不住疑惑道:“難道趙家丫頭要見的是個有孩子的人?”
“她有分寸的。也興許只是孩子心性上來,見到新鮮玩意兒覺得有意思罷了。”
“貓兒,你覺得就她那個生活環境,會對那種粗制濫造的撥浪鼓有興趣?”
展昭想了想,趙琳是皇宮裏長大的公主,就算民間的東西能吸引到長在深宮的公主,但這個公主早幾年就習慣性逃出宮,這新鮮也早就看盡了,以她的眼光确實很難看上什麽東西吧。那個撥浪鼓,确實如白玉堂所說的一樣很是粗劣,斷然不是趙琳會看中的。不過說到白玉堂……
看着又一次湊上來的白玉堂,展昭忍不住唾棄自己怎麽對白玉堂這麽不設防。猶豫了一下,展昭還是默許了這樣親近的距離。
算了,反正都這樣了,對于白玉堂,自己本來就沒什麽辦法,從前由着他鬧騰,把開封府鬧得雞犬不寧,由着他大半夜跑來,把自己叫起來陪他喝酒,而現在,則由着他融入自己的生命,由着他拉近兩人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