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昔雨·三
昔雨·三
白玉堂被展昭斜睨過來的眼神哽住,轉而又得意地笑了。他二人知根知底,展昭想的是什麽,他自然一清二楚,不過既然展昭沒有說出口,自認為占到了上風的白玉堂便得意起來。
不時瞄一眼身邊的展昭,白玉堂總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麽地方很奇怪。清娘的事給他們的印象太深刻,那時他就問自己,如果一定要有個人相伴一生,那個人會是什麽樣?結果腦海裏第一個浮現出來的人就是展昭,然後便再無其他。不知道展昭是否想過這些事,結果又是如何,白玉堂且進且退,将一腔心思藏在日常的玩笑之中,只當還是從前。
有些話,不能說,一說,便再無回頭之路。
所以小心靠近,試探,将那本就親密的關系拉得更近,如同呼吸般不可或缺。好似一體雙生,誰也不能同另一個剝離開來。
展昭不是沒有留意到白玉堂不時瞥自己一眼的動作,卻沒有放在心上,如今的生活裏時時蹦跶着一只大白老鼠,早就習慣得不能再習慣,就算鬧騰,也無所謂。想到從前沒有遇見白玉堂時的平靜生活,展昭甚至恍惚地想,那樣平淡的日子居然那麽久,自己究竟是怎麽過的呢?
各自懷着心思,慢悠悠地走回府衙,卻被公孫策告知官家宣展昭進宮,白玉堂要是樂意,去也無妨。宣展昭很正常,搭上個白玉堂除了剛把盜三寶的某人帶來開封的時候除外,之後就不曾有過,兩人不禁好奇官家到底是要做什麽。略略收拾一番,展昭換上豔紅的官袍,同白玉堂一道往宮中去了。
進了宮,便處處都是規矩,不要說白玉堂這個自在慣了的,就是展昭也不會有什麽好的感覺。見到官家,行過禮,展昭和白玉堂就跟着趙祯去了禦花園,趙祯揮退随侍的宮人,轉身面對着兩人。
展昭不卑不亢地站着,神情平淡,白玉堂跟在展昭身邊,沒什麽表情,眉目間卻有些毫不掩飾的厭煩。趙祯看着兩人,明明是全然不同的氣息,卻又無比和諧,展昭是入了官場,骨子裏卻依然還是江湖人,到底和白玉堂是同樣的人。趙祯不禁暗自感慨。
嘆了一口氣,趙祯萬分頭疼地開口道:“展護衛,現下有樁麻煩的事要交給你去做。倘若白少俠願意相助,自然求之不得。”
“爺幫貓,可不幫官家。”白玉堂冷冷嗆道。
趙祯額角一跳,這白玉堂,這般态度不是一天兩天,雖說是習慣了,但是每次遇上這種情況,身為帝王,還是別扭得不行。待見得展昭瞪了白玉堂一眼,卻毫無教訓不贊同之意,趙祯覺得其實展昭這樣表面上的謙恭才最讓他憋屈而不得說。側過身子,趙祯自以為小心地偷偷長出一口氣,平靜下來。
白、展二人的确沒注意趙祯換氣的動作,但那呼吸的動靜卻聽得真切,白玉堂嘴角輕勾,瞥了展昭一眼:你看,趙小六快氣瘋了!
展昭眼神一轉:白老鼠,你該鬧夠了吧?還是你就那麽想賴在宮裏?
假裝沒看到兩人之間的眼神交流,趙祯擡頭看天:“展護衛,公主又偷跑出宮了。好在這次不算不告而別,這是她的留書,你看看吧。早些日子把公主找回來。”
展昭躬身接過薄薄的一張信箋,公主趙琳的字張牙舞爪,潦草非常,大意就是自己出去找個人,找到就回來。措辭風格确實是趙琳特有的沒有條理。
白玉堂探頭歪在展昭肩頭一起看那信箋,末了伸手替展昭按了按額角:“辛苦了。字真醜,眼睛不會難受?”
趙祯甩袖憤憤離開,自己妹妹的字寫得怎麽樣,他當然清楚,雖不到難看的地步,但要和白玉堂這樣文武雙全的男兒相比,還真的是差了好大一截兒。
看着趙祯遠去,展昭低聲道:“官家生氣了。”
“被他那寶貝妹妹鬧得,跟五爺不相幹。”白玉堂接得很快,一雙鳳目睜大,表情堪稱無辜。
“你——”展昭好氣又好笑,官家為何生氣,兩人都心知肚明,說是七分因白玉堂,兩分為趙琳,還有一分是展昭一點都不為過。白玉堂光明正大地把罪責通通推給那位不知天高地厚,成天就想着逃出宮的公主,自己倒是落了個幹淨。
“行了,走吧走吧,這麽個憋悶的地方你還要呆多久?”白玉堂催促道。
“白兄,公主何事出宮,尋得會是什麽人?”展昭又将手中的信箋翻看了一遍,而後仔細疊起收入袖中,這種東西,關乎皇家,必當審慎處理,手中信箋定然是不能給旁人知道的。
“趙家丫頭逃出宮不是第一次了,非要出宮才能找到的人,難道是前幾次她見着什麽人了?是誰這麽讓她念念不忘的,又跑出去了?”白玉堂不無笑意。
“此事也不急,公主性子是愛玩鬧了些,輕重還知曉,既然這次留了書信,想必找到了人就會回去的。只要不讓公主逃出宮的消息走漏了風聲,能夠盡快找到公主讓她安心回宮也就夠了。”展昭思量片刻,便明了了眼下情勢。
白玉堂樂得輕松:“那倒不錯,想必趙家丫頭嬌生慣養也跑不了多遠,這些時日上點心也該夠了。”說着笑了一聲,道:“那趙小六看着沒什麽人味兒,寵妹妹這毛病居然跟丁家兄弟倆不相上下。”
展昭不鹹不淡地道:“相較之下,就是丁氏雙俠這般寵着妹妹的,碰上陷空島四位兄長,也得要甘拜下風啊!”
“嗯?貓兒,你這是嫉妒五爺有兄長嗎?”白玉堂故意曲解展昭的話。
展昭糾正道:“不,展某是覺得四位哥哥辛苦了,珍兒有這麽個像哥哥的小叔叔也難為他了。”
沉默了一會兒,白玉堂道:“貓兒,誰說你謙謙君子,那人一定是瞎了眼。”
展昭挑眉一笑:“君子又不等于老實木讷。”
白玉堂搖頭道:“這就不對了,你這貓兒若是君子,必是那等不解風情的木頭君子。可事實上呢,你就是只牙尖嘴利的臭貓!”
展昭随口道:“展某自是不解風情,比不上五爺七竅玲珑。”
白玉堂忽然沉默下來,不解風情真是讨厭,最讨厭的是這不解風情的家夥還這麽理所當然,性子淡且不說還認死理兒,底線在那兒,越過半步就再挽回不得,可偏偏有些事就是拿不準那貓的底線究竟在哪裏,弄得不羁的白五爺縮手縮腳,真真惱人得很。
直到走出皇宮都沒有聽見白玉堂再說什麽,展昭有些奇怪:這耗子向來不安生,今日莫不是哪裏不适?不由得停下腳步,試探地叫了一聲:“白兄?”
白玉堂茫然地看他:怎麽了?卻不知這神色看在展昭眼裏俨然就是身體不适。眼見得對方擡手摸上自己的額頭,白玉堂皺眉擋掉展昭的手,道:“我沒事。”
展昭斟酌了下,道:“你看起來很沒精神,臉色不大好。”
白玉堂驀然笑開,笑容燦爛惹眼:“貓兒在關心五爺?五爺好得很,就是想到趙家那小丫頭煩得很!”
“白兄,你心裏有事?”展昭皺眉道,對方的笑容很燦爛,卻是流于表面,連平日裏漫不經心的笑容都帶三分真意,眼前這笑卻只是笑而已。
“貓兒,白爺問你,若有一人願與你攜手一生,你可想過?”白玉堂覺得自己從未這樣鄭重過,鄭重到心裏忍不住戰栗,眼前的人從來都比他更自由,想要做什麽就沒有他做不到的,若是惹惱了這貓兒,日後會是何等疏離光景,他根本不敢去想。
展昭怔了怔,一時間心緒迷亂,不知如何作答。何人會與他相守一生?官場也好,江湖也罷,兩處都是險惡,沒有更好也不會更糟,不論誰家姑娘,同自己在一起都免不了擔驚受怕,只是負累罷了。可是孤身這麽久,經歷過了太多沉浮,也會倦,也會累,也想要奢求一份屬于自己的相伴。那個人,會是誰?
其實答案早就呼之欲出。
盜三寶以來的相知相伴,相互扶持,平日裏的戲笑,查案時的商量,一點一滴都鮮明得好像發生在昨天。
白玉堂飛揚跳脫的眉眼沉靜下來,認真地注視着展昭,神情專注又帶着一點不安。
展昭低垂了眼睫,嘴角漾起笑意。
風帶起落花,春已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