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昔雨·二
昔雨·二
不多時,隐約的雨絲變成淅瀝的小雨,太陽也随之隐到了雲層之後。兩人撐開手中的傘,不禁感嘆公孫策的先見之明。
“大約上次的雨就是突如其來,先生也是上心了。”展昭淡淡笑開。
瞥見展昭的微笑,白玉堂默然不語,一瞬間心神都恍惚了一下。而後轉頭去看那朦胧煙雨,不甚在意地自己方才的失神。
雨下得不算很大,只是細細密密,纏綿得很。不似上次那一場暴雨,伴着電閃雷鳴,還真有些駭人。這次的雨下得很安靜,便是落到地上,積成水窪,落入水中,也是無聲無息的。水汽不知不覺就浸潤了一切,呼吸之間也清爽許多。
潮潤的水汽暈染了衣擺袖口,白玉堂看着不慎濺到衣服上的小泥點,厭惡地皺眉,瞬間就沒了雨中散步的興致,拉着展昭轉過街角打算回府。還沒走兩步,就被坐在地上哭泣的小孩兒吸引了注意力。
七八歲大的小女娃,穿了一身上好緞子做的衣服,整個人簡直就是泡在雨裏哭個沒完。
兩人對視一眼,雖然對于哄小孩兒都沒什麽辦法,但要他們看着這個小女娃在這兒哭還什麽坐視不理,那也是做不到的。加快腳步走了過去,展昭略略彎腰,将傘遮在了小孩兒頭頂,聞聲開口:“小姑娘,怎麽不回家?和家人走散了?”
小孩兒擡起頭,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汪着水,順着臉頰往下流,眼睛有點腫,小孩子嬌嫩的皮膚也有些發紅,一臉的水,分不清哪兒是淚,哪兒是雨,模樣雖是慘兮兮的,但也看得出清秀。小孩兒盯着展昭猛看,跟着又轉移視線看着白玉堂,不時抽噎一聲,就是不說話。
展昭的笑容有點僵硬,小孩兒就是不開口他也沒辦法逼小孩兒開口,至于白玉堂,七八歲大的孩子他就跟盧珍打過交道,那就是個小魔王,跟眼前這個長相軟糯卻就是不開口的女娃娃毫無相通之處,所以白玉堂也不知道該拿小孩兒怎麽辦。
展昭試探着伸出手,拿衣袖去給小孩兒擦臉,小孩兒眼神閃了閃,頭輕輕扭了下不動了。展昭暗自欣喜,小孩兒并不拒絕他的好意,那麽再勸勸是不是就會說話了?摸了摸小孩兒濕漉漉的腦袋,低聲勸道:“你要找什麽人麽?”
小孩兒發了一會呆,淌着眼淚站了起來,小臉上帶了點委屈,皺着鼻子拉住了展昭外袍的下擺,低低地“嗯”了一聲。
這下,不僅是展昭,連白玉堂都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小孩兒雖然還在“啪嗒啪嗒”地掉眼淚,但是已經肯答話了,想必不多時就能問清到底是哪家的孩子走丢了。看那孩子一身錦繡,多半還是大戶人家的孩子呢。
小孩兒跌跌撞撞地往前跑,渾然不顧天正下雨,展昭要顧着不讓孩子淋雨,又怕她不小心摔了,想了想便把小孩兒抱了起來。孩子也不怕展昭,抿着嘴轉過頭盯着展昭瞧,又不說話了。
展昭被小孩兒瞧得不自在,不由轉頭看向白玉堂,眼神便帶出了不知所措的茫然。白玉堂回以一個同樣無奈的眼神,伸手戳了戳小孩兒的臉:“小丫頭,你家在哪兒?”
小孩兒扭頭,把臉埋到展昭肩膀上,後腦勺對着白玉堂,明顯是不高興。
白玉堂尴尬地笑,他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展昭嘆氣,朝四周張望了一下,抱着孩子進了路邊一家小酒館,尋了個角落坐下,叫來小二點了幾樣小食兒哄孩子。白玉堂讪讪地跟在展昭身邊。
小孩拿着塊林檎幹慢慢吃,大約是之前哭得太厲害,還是一哽一哽地,好歹沒再哭了。看着小孩情緒平穩下來,展昭再一次耐心地問道:“小姑娘,你家在哪裏?”
孩子忽閃着眼睛,想了想,脆生生地吐出兩個字:“外面!”
“噗——咳”白玉堂見展昭忙活半天就得到這麽個答案忍不住就笑了一聲,見展昭瞪過來,趕緊清咳一聲,坐得端端正正,臉上的笑意卻是怎麽也藏不住了。
展昭覺得很是無力,這孩子看起來有七八歲大了,自己家在哪兒總能說出個大概,結果這“外面”兩個字實在是……範圍太大。
“你家周圍還有些什麽沒有?”展昭思量着繼續問。
“樹!很多很多樹!”孩子答得飛快。
很多樹?難道孩子說的外面是開封城外?展昭飛快地想着,那孩子在開封城裏出現想必是跟着長輩來看什麽人的,開封城外有什麽大戶人家麽?
“那你要找的是什麽人呢?”記起方才小孩兒說要找人,展昭換了方向接着問。
“我找姐姐。”小孩兒說着,情緒又低落下去,隐隐又有要哭的架勢。
“姐姐長什麽樣子能說說麽?我們可以幫你找。”怕小孩再度哭起來,展昭趕緊說道。
小孩兒眼睛一亮:“真的?”得到展昭點頭的答複,小孩兒高興地道:“姐姐很好看,比哥哥還好看!眼睛很大,笑!”
聽了孩子的描述,展昭控制不住嘴角抽搐了下,一邊的白玉堂直接趴到桌子上悶頭笑了起來。笑夠了,白玉堂擡起臉看着展昭隐約發黑的臉道:“哎呀,貓兒,童言無忌,童言無忌!你計較什麽?再說,人小丫頭也沒說錯啊!”
展昭壓低了聲音,沉聲道:“不及五爺江湖盛名‘貌若處子’。”最後那四個字咬字格外字正腔圓。
白玉堂瞬間黑了臉。
展昭挑眉,微挑的嘴角顯示出他的好心情。
邊上的小孩兒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一頭霧水,什麽都想不明白,幹脆伸手又去抓碟子裏的林檎幹往嘴裏塞,小腦袋左右晃晃,突然瞄到窗外閃過的一個人影,一把扔掉手裏的林檎幹就從凳子上跳了下去,一溜煙跑了,嘴裏叫着:“姐姐!”
看到小孩兒歡呼雀躍地跑了,兩人相視一笑,都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展昭忽然想起了什麽,從窗戶裏探出半個身子,發現雨已經停了,這才真的放下心來,對着散落在桌上的林檎幹搖頭微笑,這東西怕是要浪費了。他和白玉堂都不喜這東西,平常碰都不碰的。
叫過小二要了壺茶水,兩人喝着茶閑坐,雖只是個小酒館,但忙裏偷閑,又是剛剛結束禁足,兩人倒也很是惬意。
小酒館裏三三兩兩有些客人,多是方才進來避雨的,這會兒雨停了也不急着走,就這麽在酒館裏坐着閑聊。白、展二人相對而坐,就是一直不說話也不覺得不自在,此時聽着旁人議論也挺有意思。
漸漸地便有人說到了鐘家的事,阖府上下本來就沒有多少人,一下子就只剩下了鐘老夫人一個,引來幾多唏噓。當初結案因為涉及怪力亂神之事,故而并未公開結果,只是人言可畏,傳來傳去已是全然變了模樣。想起當日所見的清娘,兩人皆默然不語,鐘家至此門庭凋敝固然可悲,但清娘真的是傾盡了所有,再無一絲保留,卻不知她會不會後悔。
再坐了一會兒,聽着那邊的議論越來越不能入耳,兩人索性結賬離去。
揀了僻靜的小路回府,白玉堂撣去衣角上已經幹了的泥印,望着漸漸放晴的天空,清娘消失的那一幕驀然浮現眼前,頓覺百味雜陳,道:“貓兒,你說,當真能有如此一人,叫你碰上,便再不能放手?”
展昭清楚白玉堂想到了什麽,他也是同樣,想了想,回道:“展某不知。”
白玉堂便嗤笑道:“你這貓兒倒是老實。那些才子佳人,白首不離,你當真不曾想過?”
“到底只是故事,做得了真?”展昭不曾在意過那些貌似很美的故事與傳奇,生活本是柴米油鹽,煙火氣重得很,那些戲臺上的悲歡離合到底是粉飾太過,不過故事而已。
“五爺卻想過的。窈窕淑女,琴瑟和鳴,一不當心,就是白頭。可惜,沒有紅顏,只有貓一只。”白玉堂狀似認真地感慨。
展昭側目瞥過去,道:“後廚養來抓老鼠的貓最近要生小貓,五爺要養,自去抱來就好。開封府上下都不會計較的。”
“爺就認準了一只貓養着就好,多了養不過來。要說這只貓,可鬧心,動不動就跟爺亮爪子,三天兩頭不知忙些什麽,連根貓毛都找不到。”白玉堂意有所指。
展昭面不改色,冷眼觑他,心道:大白老鼠一只又能好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