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記+雨亦晴

第25章 昔雨·五

昔雨·五

趙琳逛得開心，渾然不覺自己身後已經有人尾随了許久，兀自東挑西揀買了不少小玩意兒，不當心買得多了，手裏拿不開，皺眉想了想，趙琳拐進了一家木器店，挑了兩個木匣，将那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歸置起來，小一點兒的那個匣子自己收了起來，另一個大一點被她拿了塊布包好拿在了手上。

趙琳把包好的匣子拎到眼前看了看，臉上閃過一抹緋色，布是宮裏帶出來的，料子上好，質地極佳，可惜自己打包袱的本事太差，導致整個包袱看上去像個亂糟糟的破布團。趙琳歪歪頭，索性不去管了，拎着那個“破布團”就向城外走去。

展昭同白玉堂一道不無好笑地看着趙琳自得其樂地晃蕩着“破布團”，優哉游哉地溜出了城。城外不比城內，人群稀疏，視野開闊，白、展二人不動聲色地将原本不足五十步的距離拉開到八十步開外，防止趙琳發現。

走了片刻，展昭尚還惦記着時不時瞥一眼趙琳以防萬一，白玉堂卻是自出了城就懶得再分一星半點注意力給趙琳。城中人群熙攘，一個不注意就能将人跟丢了，城外卻不同。何況天子腳下，開封城外，能有什麽大的意外？白玉堂抱着這般思量，兼之自忖他與展昭都在，就是隔了八十餘步，要保趙琳平安還是不成問題的，故而他全部注意力便都投在了旁邊那人的身上。

展昭的側面非常英挺隽秀，清亮的眼眸神采熠熠，光華流轉。白玉堂看着便忍不住慶幸，慶幸他們能在最好的年華相遇相知，更慶幸展昭坦蕩，不曾忸怩退縮。

正是午後時分，進出城的人不多，路上的人又多形色匆忙，白玉堂心念一動，肆無忌憚地撩貓毛。一手搭在展昭肩頭，順過一縷頭發在手指間繞着玩，發絲微涼而柔軟，連帶着心底也泛起柔情。展昭瞪他一眼，沒有理會。白玉堂悶聲笑，忽然拈着發尾去掃展昭耳朵和側臉，終于如願以償地惹惱了展昭，分得了對方的注意力。

看着那雙帶着怒火而格外明亮的貓兒眼，白玉堂撤回手，笑容難得地脫去了邪氣和冷意，顯得溫和而真實，聲音低徊，纏綿缱绻，認真得不容置疑，他說：“貓兒，我是想同你結發啊！”

展昭一怔，側頭清咳一聲，耳尖又控制不住地紅了，一邊對白玉堂不分時間地點口無遮攔感到無奈，一邊又對自己心頭那點隐秘的帶着點赧然的甜意感到不知所措，皺起眉，半饷終于咬牙吐出兩個字：“笨蛋。”

“貓兒，你說我是笨蛋？”白玉堂盤算了展昭可能有的各種反應，甚至包括對方直接把巨闕架到自己脖子上，卻沒想到展昭竟然吐出了這樣兩個字。只能說，大出意料。

展昭卻是有些憤憤了，道：“都是笨蛋！”會這樣說話的白玉堂是笨蛋，會因為白玉堂的話心頭觸動的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

白玉堂憋着笑，終是漲紅了臉，一下子就明白了展昭的感受，偏又深知這時候要是笑出了聲，那薄皮的貓兒怕是要氣上好一陣，到時候憋屈可是自己，眼下也只能苦苦忍住笑意了。

展昭白了他一眼，低聲咕哝了一句：“要笑就笑。”複又正了顏色，專注于前頭辨認方向的趙琳，生怕一個錯眼就跟丢了人。

白玉堂沒聽清展昭說了什麽，但見對方神色肅然，專心公務，雖不免有些郁悶，也收斂了言行。

前面的趙琳猶豫了一會兒，走上了一條羊腸小道。小徑極為崎岖不平，路上雜草荊棘叢生，愈往前去，雜草生得愈高，簡直是要把人埋在裏頭了。趙琳嬌生慣養前進得很是辛苦，卻也沒見她停下腳步。

展昭和白玉堂視線被阻，又不能弄出太大的動靜，只能盡力加快步子，跟在趙琳之後。

約莫一柱香的時間過去，趙琳撥開草叢，跳了出去。聽到前面“嘩啦”一聲動靜，白、展二人知道這條路算是走到了頭，更加小心地放輕了動作向前走了幾步，借着草叢的掩飾，半伏了身子，暗中窺探，只見趙琳停步的地方有一條河流蜿蜒而過，兩岸草木蔥茏，郁郁蒼蒼。

趙琳四下張望了半晌，似是找什麽沒找到，終究沒奈何，放聲喊了起來：“瑤瑤，瑤瑤！姐姐來了！瑤瑤，你在哪兒，快出來！”

展昭和白玉堂對視一眼，趙琳還真是特地跑出來找人的，但不知她要找的這個瑤瑤是什麽人。聽話音仿佛該是個小姑娘。

趙琳如是喊了幾聲，水聲忽然大作，跟着便有個細弱的聲音應道：“姐姐，瑤瑤在這兒！”

趙琳萬分欣喜，順着聲音來處跑過去抱住了一個小姑娘，道：“瑤瑤，姐姐出門不便。來遲了幾天，險些兒以為要見不到瑤瑤了。瑤瑤會不會生姐姐的氣？”

小小的娃兒搖頭：“姐姐來了就好，瑤瑤也到城裏去找姐姐了，可是找不到，遇到兩個哥哥要送瑤瑤回來呢。因為過不幾天，瑤瑤就要北上走了，瑤瑤想要早些見到姐姐的。”

趙琳抱着小孩兒倚着樹坐下，将手裏的包袱解開，打開了木匣，将裏面的東西一件件拿出來，跟小孩兒細細說着話。一大一小的神情都很放松，不時還笑上幾聲，顯得很是溫馨融洽。

“貓兒，你覺不覺得那小孩兒很眼熟？是不是早上碰到的那個？”距離隔得有些遠，小孩兒的服色又明顯不同，白玉堂有些不能确定。

展昭凝神辨認，終于确認：“的确是。那麽那孩子一直說要找的姐姐是趙琳？可是一個孩子，從開封城裏到這兒，她怎麽過來的？”這段路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有段路還很難走，那樣大的一個孩子居然可以來去自如嗎？

疑惑是有的，但趙琳與對方明顯是很有點交情的，長在宮裏的趙琳或許很多事物不曾見過，但人心險惡卻是見得最多的，想來不會那麽容易被騙。思及此，兩人稍稍放心，卻也不敢太過大意。

兩人說得愉快，全然不知時間流逝，直到西天邊布滿了燦金的晚霞，趙琳才站起來同那孩子告別。小孩兒拉着趙琳的衣角：“瑤瑤送姐姐好不好？”

趙琳彎下了身，摸着小孩兒的頭：“不必了，姐姐沒有時間了，還想好好看看自己的家鄉故土，他年好記得，我的國家，我所生活的地方，是這樣的美麗。瑤瑤，姐姐明年怕是就來不了了，瑤瑤不必再等姐姐了，要過得開心哦！”

小孩兒露出不解的神色，眉眼間的失落顯而易見，悶悶地應了一聲，道：“那姐姐呢？姐姐會開心嗎？”

趙琳笑了：“不知道啊！所以，瑤瑤要更加開心哦，這樣姐姐要是不開心的話，瑤瑤就算是幫姐姐開心了，好不好？”

“能幫到姐姐？”得到趙琳肯定的回複，小孩兒重重點頭。

趙琳伸手為小孩理了理頭發，拍拍她的肩，看着小孩跑遠，然後倏忽消失不見。趙琳站了一會兒，喟嘆一聲，轉身回城。見到等在路上的白、展二人，趙琳先是一愣，然後回過神來，嫣然一笑道：“我還以為能躲開你們呢！可不許笑我班門弄斧，敢笑我就讓哥哥天天都叫展護衛進宮值夜！”

白玉堂直接在她腦門上敲了一記，道：“小丫頭成天往宮外跑，究竟跟些雜碎學了什麽東西，還威脅起人來了！”

趙琳哼了一聲，道：“威脅人還用學？白老鼠定是不記得本姑娘還是公主了！”

“琳琳，莫鬧了。”展昭溫言道。

一聲帶着寵溺的“琳琳”出口，趙琳便忽得紅了眼眶，往昔逃出宮，她也曾與展昭胡鬧，纏得展昭叫她“琳琳”，待她有若親妹，如今再聽得這一聲喚，便覺得委屈了，倘真如此幸運是展昭的妹妹，那該多好。皇家公主，高貴是真的，沒有自由，也是真的。

展昭攬過趙琳，任她默不作聲地打濕了自己的衣服。

趙琳悶聲道：“展大哥，瑤瑤是霜雪的精魄，每年這個時節都會路過這裏北上，你若有空，代琳琳來看看她好不好？”

“好。我會和澤琰一起來看瑤瑤，帶着孩子會喜歡的物什來。”

趙琳擡起頭，眼睛還紅着，淚痕卻已經在展昭的衣服上蹭掉了，她鄭重道：“謝謝。”

展昭放開她，道：“不必跟我說謝謝。好了，我們走吧。”

白玉堂看了趙琳一眼，道：“若有什麽，記得大宋軍士在邊關望着你，護着你，我與你展大哥遙遙記挂着你，至不濟，信總能送到，金華白家，陷空島在遼國也不是沒有生意。”說着解下腰間的玉佩交給趙琳：“拿好，這玉佩用處大得很，別丢了。”

趙琳握緊了玉佩，綻開一抹笑顏。

長與故土別，邊地朔風苦。心念舊城景，魂夢複來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