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花顏·五
花顏·五
外面電閃雷鳴,風雨交加,敞開的門內都有一小塊地面被淋濕。展昭和白玉堂相對而坐,有一杯沒一杯地喝着桃花釀,面上看不出什麽,好似渾不在意一般,眼角的餘光卻不時地落到薛凝霜身上,桃花釀這樣上佳的美酒到二人這裏也無關緊要了。只見那美豔的女子絞着手在店裏來回走動,不時地咬住嘴唇,焦急之色顯而易見。
過不多時,薛凝霜果然按耐不住,沖進內室取了雨具出來,道:“二位,薛凝霜失禮了。”說着就要把客人扔在店裏,自己跑出去。
展昭攔住她:“薛姑娘,這還是早春天氣,雨雖大卻下不長,何苦要冒雨出去?稍稍等會兒,也就雨過天晴了。”
薛凝霜情急,脫口道:“等雨過天晴就來不及了!”
白玉堂冷笑道:“薛姐,你知道些什麽,還是直接說吧。鐘家兩條人命是死于百花醉的,跟你有關還是跟那位少夫人有關?”
薛凝霜額頭上沁出冷汗:“白五爺何出此言?”
白玉堂道:“薛姐,你這是心虛啊,你何曾這樣叫過白某一聲‘五爺’?再者,我們既然知道中的毒是百花醉,還能不知道百花醉的作用?讓人死在美夢裏,這是生死對頭會用的毒啊?何況鐘家也沒有什麽不死不休的仇敵。”
薛凝霜頹然坐到椅子上:“白五爺,我于塵世修道,你是知道的,本就不能去幹涉凡塵生死命數的,怎麽會跟鐘家的人命案子有關聯?”
“那麽就是跟那位少夫人有關系了?薛姑娘有話不妨直說,縱使離奇,也有它的可信之處。”想到房中陷入沉睡中的念琴,有先例在前,展昭覺得再離奇的他都能接受。
薛凝霜慘白着臉道:“展大人先不要問了,我必須先去看看清娘,就是鐘府的少夫人。遲了,就真的來不及了。”
展昭遲疑了一下,讓了開去,薛凝霜打了傘便沖出門去。展昭和白玉堂對視一眼,無奈地笑了下,咬牙沖進了雨裏,緊緊跟在薛凝霜的後面,一路往鐘府趕去。前面的薛凝霜動作極其輕靈飄忽,就似腳不沾地一般地往前疾飄,跟着的白玉堂和展昭便愈發心驚,他二人的輕功已是極好,薛凝霜看起來幾乎是已臻化境,怎麽用盡全力都難以跟上,竟是落得越來越遠了。
好在薛凝霜的身影一直沒有從二人的視線中消失,二人一路跟着,不多時便見到了鐘府的院牆。白玉堂想也不想直接飛掠進去,展昭遲了半步,也跟了上去。落地一看,覺得很是眼熟,細看之下便知是鐘府的花園。
兩人正要往內宅中去,展昭無意間瞥見什麽,側頭一看,不覺訝然:“白兄,你看!”
順着展昭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白玉堂也不由驚訝:“荷花……開了?”
顧不得渾身濕透找地方避雨,兩人來到水邊确認,之前還只能見到幾片泛綠的葉子,這麽會兒功夫,居然開花了!且莫說一天之內陡然開花,便是荷花的花期也遠還未到,如何就開花了?那荷花的顏色有些黯淡,在風雨中搖曳着的樣子顯得有些嬌柔,很有一番牽動人心的韻致。
展昭皺眉看了一會兒,嘆道:“這次怕是也離奇得很。白兄,适才店中薛姑娘所說‘塵世修道’是何意?”
白玉堂揚了揚下颔,示意展昭邊走邊說,兩人便向內院方向走去。白玉堂想了下如何說明,道:“薛凝霜的來歷白爺倒不是很清楚,多年前你我還未見時,有次路過開封偶然喝道她那兒的酒才熟識的。她那人愛戲弄進她店的客人,卻不曾管過別人的閑事。白爺還笑過她開個酒坊還偏要做個出世的模樣,她才說自己是修道之人,卻舍不下紅塵熱鬧,開了個酒坊也不理俗事,還不需遠離紅塵。”
說話間,兩人已走到回廊之中,不必淋在雨裏,兩人都不由緩了口氣。展昭前後想了想,道:“那麽,按薛姑娘的說法,修道之人不應幹涉凡塵生死命盤,如果幹涉了,會怎麽樣?”
白玉堂搖頭:“這可沒聽她提過,不過看她那恪守規矩的樣子,大概會很嚴重吧。”
展昭若有所思地點頭,又回頭看了一眼風雨中盛開的荷花,腳步便有些猶豫。
白玉堂自然感覺到了展昭情緒的細微變化,試探地喚了一聲:“貓兒?”
“啊,沒什麽,走吧。”展昭說着便加快了腳步向前走去。自進得鐘府,就再沒看見薛凝霜的身影,他們現在也只能是朝着最可能的地方——那位少夫人居室,走過去。
好在鐘府的宅院算不得多大,修建布局也簡單明了,兩人沒走幾步就判斷出了女眷所在的院落。到了地方兩人不禁踯躅,非請而來,本就不合禮數,事情也還沒弄清楚,再貿然闖入女眷所在之所,真就是好說不好聽了,實在無法可想,兩人只得在不遠處停下,打算先等一會兒。
兩人沒有白等,過不多時,就見薛凝霜攙扶着一個穿着藕色衣衫,發間簪了一朵白花的女子出來。奇怪的是,根本就沒有丫鬟下人來阻止兩人在這種天出門,而随着兩人出來,雨勢漸漸弱了下去,雷鳴聲也一點點小了下去。
兩人慢慢走近,展昭上前一禮道:“這位是鐘府的少夫人吧。我二人冒昧前來,還請少夫人恕罪。”
被薛凝霜扶着的女子點頭道:“我是。”擡起頭來,一張清秀的臉上滿是憔悴灰敗之色,眼中神采黯淡,竟有油盡燈枯之象!
展昭忍不住皺眉道:“少夫人病重,該當好好休息才是,為何還要堅持出門?”
鐘何氏定定地看了展昭一會兒,忽然淚如雨下,嘶聲道:“我看錯了他,我到底是看錯了,看錯了!”
展昭不明所以地看向薛凝霜:這是怎麽回事?
薛凝霜看看天色,用力撐了鐘何氏一把,暗中送去一道清氣,開口道:“清娘,走吧,你這次也算是有個教訓,何苦要折騰自己呢?”
鐘何氏搖着頭:“凝霜,你不懂。是我看錯了人,我卻不曾後悔,不曾後悔化形與他結成連理,也不後悔自毀道行,若是我們能有孩子,有孩子……”
薛凝霜不以為然:“他那麽懦弱,連保護你都做不到,不敢做!什麽孩子,還不是借口!他有哪裏值得你為他自毀前程?你本可以得證大道的!”
“凡間有情,得證大道便沒了真情,冷得很。凝霜,你自己不也流連着紅塵嗎?何必要說我。”鐘何氏慘然笑道。
薛凝霜冷聲道:“我何嘗把自己弄得你這般了。”
鐘何氏淡淡笑開:“那是你沒遇到那個人罷了。你信我,要證大道,就要歷情劫,躲不開,逃不掉的。”
薛凝霜不語,她知道自己也有一天要面對情劫,但這樣的下場,是在太殘酷了。
鐘何氏轉頭面向展昭:“展大人,清娘知道你的來意。百花醉是我下的。當日铉郎曾對我許下諾言,一生一世不離不棄,形影相伴,若是違背了誓言,甘願死在我手中。如今他冷落了我,離棄了我,還要迎娶新人進門,我便讓他應了他的誓言。我舍不得他去的難受,取來了百花醉,下在了他的合卺酒中。百花醉對常人來說難得,對我來說卻有如塵泥,倒也方便幹淨。此事與府中其他人再無半點幹系,清娘已然受了天罰,不多時便要去了。”
“少夫人,你……”
“清娘,你什麽意思!你還要給那龌龊東西陪葬嗎?你舍棄了多少才跟他在一起,不過是沒有孩子就抛開了你,他有什麽值得你給他陪葬的!”
“凝霜,晚了。縱然天饒了我,法饒了我,我自己卻饒不了我自己了。”鐘何氏的聲音越來越弱,身形也逐漸朦胧起來,随着透過層層烏雲的第一縷燦金色的陽谷照射下來,鐘何氏身影消失不見。
薛凝霜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扶着的女子消散,兩行清淚順着面頰滑下:“清娘……”
不遠處小水池中的荷花乍然開得更加美麗動人,卻在下一刻化作了的陽光中的灰飛。
“薛姑娘。”“薛姐。”展昭和白玉堂同時開口,而後對視一眼,由一直沉默着,冷眼旁觀的白玉堂開口道:“薛姐,你節哀吧。少夫人如此行事,定是無怨無悔的。”
薛凝霜沉默片刻,努力穩下情緒:“是啊,清娘她,一直就是這樣,認定了就不後悔,可是這次卻是認錯了。”
是對是錯,本來就沒有誰能評判,旁人所言,也只是旁人而已。
雲銷雨霁,陽光卻是更燦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