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花顏·二
花顏·二
瓊漿飲盡,蠟燭傾頹,酒意濃重。
“浮春”雖淡,後勁卻不小,展昭趴在桌上沉沉睡去,白玉堂一人獨占了那一壇女兒紅,酒量再豪也醉得深了,仗着剩餘的幾分清明,白玉堂将展昭扶到床上,往裏推了推,幫展昭脫掉了外袍鞋襪,自己也胡亂扒了兩下,在展昭身邊躺倒,順手扯過被子簡單蓋上,就這麽睡了過去。
次日晨起,宿醉帶來的頭痛讓展昭迷糊了好一陣,身邊躺着的那只大白老鼠還未醒,卻也睡得很不安穩,眉頭蹙着,想必也為酒意所苦。似乎自己同他一起時,就容易失了克制啊。展昭不無懊惱地想到。
揉揉脹痛的額角,展昭起身洗漱,然後到後廚煮了兩碗醒酒湯,一碗自己喝了,另一碗拿到了房裏,把白玉堂叫起來給他喝了。白玉堂喝了醒酒湯還是覺得不太清醒,索性不去管展昭,自顧自又鑽回去打算再眯一會兒。展昭自也不會去管他,推門出去了。
方才出了院子,趙虎就慌慌張張地沖了過來,道:“展大人,不好了,西坊鐘家出事了!”
“出什麽事了?”展昭神色一凜,腳步加快,一邊走一邊問道。
“鐘家的公子鐘铉和他新娶的妾侍一起死了。”趙虎道,而後又嘟哝了一句:“昨日才辦的酒呢。”
“辦酒?什麽意思?”展昭聽到趙虎那句咕哝,随口問了一句。
“那妾侍是昨日才進的鐘家門。”趙虎答道。
展昭點頭表示已經知道了,道:“我去鐘府看看。”
“我去請公孫先生。”趙虎說着匆匆離去。
展昭出門往西坊而去,沒走多久,身後就傳來有人以輕功飛掠的聲音。展昭一怔而後明白過來,這般行事,又是這樣的步履吐納之聲,除了那耗子不做第二人想。停步轉身,果見一襲白衣追着自己過來。待那人離得近了,道:“白兄怎麽來了?”
白玉堂扭頭看着一旁的樹,道:“不想睡了。”
展昭偷笑:趙虎嗓門大,白玉堂耳力又好,就算在屋裏也聽得清,為什麽追上來自然是不言而喻。清咳一聲,展昭正了神色,道:“西坊鐘家出事,展某正要去查看,白兄欲往何處?”
白玉堂焉能不知展昭已然明了自己方才不過是借口,這會兒便覺得有些不自在了,道:“你查你的案去,白爺往別處去。”說完也不等展昭再說些什麽,就拐上另一條路走了。
展昭看着飛揚的白色衣擺在街角消失,想了想那條道通向哪裏,然後轉身往西坊鐘府走去。
到了鐘府門口,那裏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不時能聽到幾句嘆息,大意是說那新進門的妾侍不定就是這鐘府的克星,又說這鐘府的老夫人可憐了,早年沒了丈夫,現下連唯一的兒子也沒了,可不就是克夫克子的命。人言可畏,莫不如是。
展昭聽得衆人議論紛紛,心頭多有不忍,穿過人叢,命守在門口的衙役勸散了衆人,自己走了進去。
昨日鐘府辦喜事的痕跡還未全部撤去,朱紅的裝飾到處都是,幾個家丁正唉聲嘆氣地一點點将那些紅綢裝飾撤去,窗戶上貼着的大紅囍字看着倒有些諷刺似的冰冷了。展昭攔住走過的一個家丁,讓他帶路去了發現屍體的屋子。
那是鐘铉與妾侍的新房,入目滿是鮮豔的紅色,房間裏飄散着若有似無的幽淡香氣。鐘铉與一女子倒在一起,同樣的紅色衣衫交疊在一處,女子有着秀美的面目和精致的妝容,兩人手臂交纏,酒杯落在一邊。花燭似是被風吹滅的,還有一截沒有燃盡,滴下的蠟淚歪歪斜斜,不知是誰流下的血淚。
是在飲下那一杯交杯酒時離世的麽?在這樣一個時刻死去,倒不知是幸或不幸。展昭拿起桌上的酒壺晃了晃,還有酒剩下。打開壺蓋,将酒壺湊到面前仔細聞了一會兒,未覺有何異樣,便又多晃了幾下,往酒壺中看去,光線一般,也看不出是否有渾濁。展昭放下酒壺,想着還是讓公孫先生來了之後再檢查好了。
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沒有看到血跡,也沒有發現外人闖入的痕跡,展昭不由得揉了揉額角,想到了之前那起因紋身而起的案子,似乎也是這樣沒有多少跡象可查。不過那案子過去有些日子了,何況就眼下的情況來看,死去的兩人是中毒的可能性很大,既是中毒,屋內沒有什麽痕跡也是不足為奇。
正沉思間,外間突然一陣喧嘩,跟着便是混亂的腳步聲,一片嘈雜中幾聲“快找郎中去,快!”清晰可辨。
展昭走出門去,往人生雜亂處尋去,攔下一個丫鬟,問道:“府上出了什麽事?”
那丫鬟認出了展昭,福了福身道:“少夫人突然病了。”
展昭點頭,讓開路讓丫鬟過去,而後忽的想起,方才進鐘府之前,外間的人議論紛紛,卻無一人提到這位正室的少夫人,就好像這位少夫人完全不存在一般。展昭皺眉,鐘家雖然人丁稀薄,但好歹還算是大戶人家,既然如此,其中的彎彎繞又哪裏說得清。
此刻鐘府上下亂得一塌糊塗,展昭不欲妨礙到他們便往花園無人處行去。鐘府的花園不小,草木繁多,還挖了個小池塘,裏面種着荷花。展昭站在池塘邊,看着水面上漂着的幾片小小荷葉陷入沉思。
“貓兒!”
一聲不算大呼喚,對于正陷入思索的展昭來說卻無異驚雷乍響,一個激靈轉過身來,臉上的神情便帶了點着惱:“你——”
“拿去!”白玉堂手一伸,遞過一個油紙包,堵住了展昭将要出口的話。
展昭愣了一下,接過了油紙包。裏面的東西還熱着,溫度都有些燙手,一絲香氣從裏面漏出,很是誘人。展昭打開油紙包,裏面是幾個熱氣騰騰的梅花包子,一時心情就複雜起來,遲疑地道:“你——”
白玉堂抱劍看着別處道:“你不是沒吃早飯就跑出來了麽。反正這會兒你也不問案,這兒也沒人,先墊墊。”
展昭看着白玉堂那多少有些別扭的樣子,驀然無聲地笑開,拿起包子吃起來。
白玉堂無聊,便随手撿了把石子一顆顆往池塘裏丢,看着那水面泛起漣漪,一層層漾開,連帶着那幾片圓而小的荷葉也一并飄飄蕩蕩。
展昭吃完包子,看着白玉堂無意識的動作,笑道:“白兄是在效精衛填海,欲要填平這一方小小池塘?”
白玉堂側目望去,只見展昭笑容唇邊還沾着一點油光,嘴角彎着,一雙眼睛晶亮,呆了一下,而後回道:“精衛填海也好,愚公移山也罷,海可曾平?山可是他自己移了去的?五爺不幹那傻事,要平這小池子,自有千般手段,便是移山,也是直接炸了的痛快。”
展昭忍不住笑道:“這等典故在老先生那兒都是要好好誇贊一番,勉勵學童的,到了你這兒,怎麽就成了蠢事一樁了。”
“白爺說錯了?既是無錯,那有何妨。”白玉堂撇嘴道,随即摸出一方白帕扔給展昭示意他擦擦嘴角,接着調轉了話頭道:“那少夫人鐘何氏病了,去找那老夫人問問看?”
展昭點頭:“也好,走吧。”将沾了油漬的白帕收入懷裏,打算日後洗幹淨了再還回去。
二人離了花園,随便找了個家丁,要他去通傳老夫人。不多時,兩人便被請進廳堂,見到了這位鐘府的老夫人。
鐘老夫人年紀五旬上下,看起來還算精神,只是那悲戚之色怎麽也掩飾不住。坐在主座上不時嘆息拭淚,顯然很不能接受。
“鐘老夫人,展某冒昧打攪了,還望老夫人節哀。”這兩句話平常得很,展昭卻說得鄭重,乃是出自真心。白發人送黑發人,世不罕見,但每次都讓人痛心。
鐘老夫人搖了搖頭,勉強抑制住悲聲,喑啞道:“多謝展大人。展大人要問什麽就問吧。老身不能讓兩個孩子死的不明不白。”
展昭停頓了一下,待鐘老夫人似乎是平靜了一些方才問道:“昨日鐘府辦喜事,可有注意到是否有不明身份之人進出?”
鐘老夫人有些吃力地想了一會兒,道:“昨日畢竟迎娶的是妾侍,不曾大辦,來的客人不多,都是熟面孔,但要說有沒有什麽外人進來,也不清楚。”
展昭皺眉:畢竟只是平常大戶,又是辦喜事,閑雜人等進出恐怕是免不了的,府裏這些人也注意不到多少,這卻有些難辦了。躊躇了一會兒,展昭終于還是開口道:“這本是貴府家務事,展某不該過問,但展某有些疑慮,還望老夫人解答。”
鐘老夫人猶豫了一下,道:“展大人要問什麽,就問吧,老身也沒什麽不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