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心陌·三
心陌·三
即便是在清淨的寺廟,白玉堂也不是個能聽得安排的主兒。小沙彌送來素齋之後,他就端着自己那份飯菜用肩膀撞開了旁門廂房的門:“貓兒,五爺來陪你吃飯!”
展昭還未動筷,坐在桌邊,微笑着看向白玉堂,倒似早就料到對方會跑過來一般,眼見着白玉堂走過來,順手拉過一張凳子放到桌子的另一邊,道:“坐吧。”
白玉堂一樂:“貓兒恁是乖覺,五爺看看貓兒這裏是些什麽菜色。”
展昭翻個白眼:“素齋,你還指望有葷腥不成?”筷子一轉,打在白玉堂的手腕上,将他伸向自己碗中的手打開,道:“不都是一樣的菜。吃飯都不能讓你老實?”
白玉堂吃痛收回手,扒了幾口飯,又夾了一筷子菜送進嘴裏,咀嚼一會兒,又吐了出來:“和尚素齋吃多了,舌頭都壞了,鹹得發苦!”
“嗯?”展昭疑惑,也吃了口菜:“很好啊,這素齋味道清淡爽口,在冬天裏還能有這樣新鮮的菜色,已經很不容易了,白兄是否太過苛責了?”
白玉堂眼含懷疑之色,道:“貓兒,你舌頭也壞了吧?”說着伸筷子夾了展昭面前的菜來吃,而後道:“和尚不厚道,區別對待啊!”
再猜不出白玉堂打的什麽主意,展昭也就白和他結交數年了,笑着搖搖頭,從白玉堂碗裏夾了點菜吃了,道:“這樣行了麽?要不,幹脆換過來算了。”
白玉堂見好就收,他本就是打定主意要吃展昭一口菜,再讓展昭吃他一口菜以示公平,這下目的達到,再要翻花樣瞎折騰,貓就要炸毛了,到時候自己啥都別想吃了。貓兒看着好性兒,真要惱了,巨闕可不是拿來耍的。
用過飯,又說了幾句閑話,話題不知不覺又轉到了丁月華身上,這次,這小丫頭不聲不響跑了出來,在外面晃悠了幾圈才上了開封找展昭,茉花村上下急得什麽似的,要不是她來開封之前捎了信,展昭又及時通知了丁家兄弟,怕是早亂成一鍋粥了。
白玉堂揉着額頭:“那丫頭十七了吧,難道是看上什麽人了?不對啊,她要是能看上什麽人,丁家兄弟倆還能不把人給綁回去?”
展昭沉思片刻,道:“依月華的個性,真要是心裏有了什麽人,不會憋着不說跑出來四處亂晃,看她的樣子,應該是有了什麽說不得的事。要不,寫信問問丁家兄弟看看最近是不是出了什麽事?至少也得知道月華是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有了事由才能開解她。”
“說的也是。那就寫吧。”白玉堂找出筆墨,就着茶壺裏的水磨墨,展昭提了筆,斟酌再三,寫道:
丁氏昆仲如晤。妹月華已至開封數日,平安無事,當可放心。然餘并澤琰觀月華眉含隐憂,問而不答,多有憂慮,不知其故。今去信相詢,不知近來月華可逢變故,或可尋得根由,由此開解,必以化解妹之心結為念。
在落款處寫了兩人的名字,展昭将墨跡吹幹,又看了一遍,問道:“白兄,你看如此可還妥帖?”
白玉堂拿來看了看,道:“嗯,明天回轉之後就送去吧。對了,貓兒,叫聲澤琰五爺聽聽看啊!”
展昭似笑非笑地看過去:“白兄說什麽,展某沒聽清。”只因白玉堂後一句的口氣與往日逗他時說什麽“喵一聲來聽聽”太過相近,展昭便有些不悅。
白玉堂自然知道展昭的意思,幹笑兩聲:“貓兒早些睡吧,五爺走了。”
展昭恢複一貫的溫文笑容,點頭道:“白兄好眠。”并不起身相送。兩人相熟日久,此刻也不過是一牆之隔,也不必鬧這等虛禮。看着白玉堂走出去,展昭打水洗漱畢便休息了。
夜色幽靜,寒意沁人。
丁月華的廂房裏的燈光一直沒有熄滅。纖纖素手捏着一張簽文,上曰:廣廈終傾頹,稚子無辜恸暌違。舉目望斜晖,無親有故肯相陪。是平簽,雖經不幸,然有後福。白日裏求簽的場景又浮現在眼前。
解簽的大師傅眉目溫和,與世無争,目光悠遠而睿智,接過她手中的簽,慢聲問:“施主,問的是什麽?”
她猶豫,然後開口,帶着惶然和不知所出:“問親緣。”
然後大師傅寫下了簽文與她:“是平簽。施主,往事雲煙皆散盡,眼前光陰自當惜。”
她心一驚,問:“此謂何解?”
大師傅合十而笑:“施主已知。生老病死,怨憎會,愛離別,求不得,五取蘊,生而八苦,我相、人相、衆生相,萬物有相即虛幻,施主若能看開,便能求得完滿。”
她茫然:“我等凡俗,如何看開?”
大師傅道:“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一飲一啄,俱是前定,施主不必過慮。”
她點頭,卻依舊懵懂:“多謝大師。”轉身離開。大師傅在她身後笑容淡然,眉目間都是慈悲。
無意識地揉着那張簽文,丁月華控制不住反複思量,如何才是看開,何事才是虛妄。思緒轉過幾轉,丁月華只覺得頭痛欲裂,昏昏沉沉地就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次日,丁月華悠悠醒轉,全然不知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動了動僵硬的身子,丁月華慢慢撐着桌子站起來,雙腿充血,挪動都很困難,丁月華咬着牙,拖着麻木的雙腿走了幾步,漸漸舒緩了過來,她緩了口氣,再一點點活動開筋骨,呼出一口濁氣,精神一振。轉頭看到落在地上的簽文,丁月華皺眉撿起,微微出神。
外面有小沙彌來敲門:“施主,起了麽?”
丁月華猛然回神:“啊——”走過去開門:“小師傅好。”
小沙彌臉上一紅,低着頭:“施主,小僧來送早膳。”
丁月華接過:“辛苦小師傅了。”
小沙彌修行還不夠,還做不到對女子無動于衷,紅着臉:“施主,小僧告辭。”
丁月華道:“小師傅慢走。”看着那小沙彌慌慌張張地跑遠了,丁月華一笑,轉身回房用了早膳,然後打理了一番,出門去。沒走幾步,就看見白玉堂和展昭低聲争執着什麽也朝這個方向過來了。丁月華童心忽起,趁着他們還沒注意到自己到一旁躲了起來。
展昭和白玉堂慢步走着,白玉堂一如既往的費盡全力逗貓,展昭充耳不聞,偶爾回個一兩句,也能噎得白玉堂一時說不出話。走出幾步,兩人同時感受到什麽不對,對視一眼,都笑了出來。佯作不知地繼續往前走。
丁月華暗自竊喜兩人居然還未發覺自己,待兩人走出幾步,丁月華突然跳出來往兩人撲去:“展大哥、小五哥!”
兩人在她跳出來的時候就轉了回來,笑着看向丁月華,同時伸手接住了撲過來的丁月華,讓她站穩。
丁月華一撅嘴:“你們早就發現我了。”
白玉堂習慣性地輕敲她頭:“你五哥和你展大哥是什麽人,就是沒看到你,還能感覺不到嗎?”
丁月華揉揉額頭,道:“我們要回去了麽?”
“是啊,走吧。再遲就要跟上山進香的人撞到一塊兒了,擠得很。”展昭答道。
三人便在冬日清寒的早晨下山返回。山路上凝着霜,非常容易滑倒。雖然沒有下雪,但那一層薄霜的點點白色倒像是下過雪一半。山上的寺廟裏鐘聲綿綿,響徹山麓。路邊的枯草帶出幾分蕭索的意味。三人卻感到了一種從心底生出的平靜和悠然。
回到城中,展昭道了聲失禮就趕回開封府處理公務去了。白玉堂陪着丁月華,見她整個人都恹恹,似是累了,就将她送回客棧,想了想不太放心,回開封府找來阿珣,讓她去客棧幫忙照顧下丁月華。阿珣很開心地應了,問清是哪個客棧就跑了去。
白玉堂放下心,想了想先去将信發了出去,然後去找了展昭。
正在寫着什麽的展昭看到白玉堂進來一點也不驚訝:“月華呢?”
“哦,看她好像累了,送回客棧了,我讓阿珣去照顧着了。”白玉堂湊過去看展昭寫着的東西,是在謄抄今年的卷宗備份。
聽白玉堂這麽說,展昭筆一頓,遲疑道:“月華是自小習武的吧,這麽容易累嗎?還是昨晚沒休息好?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白玉堂也發現不大對,想了想道:“還是等會兒在去吧,有阿珣在照顧着,不會有什麽事的。讓她先睡一會兒吧。要去晚點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