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那我們去看月亮
六月初的天越來越熱,但總算褪去了悶,大家心情都好了些。三號的一場雨又把溫度降下兩三度,老師家長學生們都慶幸,今年高考,天氣應該還不錯。
到了六月,大家差不多都清楚能力方面已經基本定了形,剩下的只是保持好心态,把能力發揮到最大。所有課程在三號結束,四號開始只有答疑,老師搬個板凳往講臺上一坐:自習,有問題的來問。
大家問題問着問着就變成了聊天,浪漫自由的深深,刀子嘴豆腐心的春媽,美麗善良的恬恬姐,可以稱兄道弟的江哥,踏實負責的老杜,憨厚上進的峻輝哥,全都讓人舍不得。老師們也不舍得這群學生,都說高中老師的人生是三年三年一過,十七班是他們人生的又一個三年。
徐雲春說:“我教書三十年,已經沒法比較哪一屆最好,哪一屆不好,但我教過的每一屆都是特別的,每一個學生在我心中都是特別的。如果畢業後你們有時間回來看看,我還是在這兒,五年,十年——十五年我差不多退休了,只要你們回來,我一直會在這兒,還記着你們。”
由于設備的缺失,拍照是沒辦法了,替代方式為上臺和老師擁抱。生性冷漠的王一琛都和春媽抱了一個,雖然心裏的理由是感謝她對這個班裏“異類”的趙兆一直很耐心,徐雲春不知道,在他耳邊關切地說“小夥子以後多笑點兒”。
還有女生從口袋裏拿出糖和餅幹送給唐麗恬,有男生拿本子讓譚深簽名,心裏的感覺都是眷戀。等高考一結束,分一估完,再見的次數,就不知道有多少了。
五號下午是班主任的時間,大家離別情緒更重,女生們扯着江問語聊好久的天,夏烈皺眉看講臺覺得她們聲音太大影響還想做一套理綜的人了。他這兩天和另外五科老師都聊了幾句,和江問語沒必要,倒是和同學們仿佛還有許多話想說。
五點,江問語開始說明天看考場和之後兩天高考的注意事項,最重要的是要帶的東西。準考證因為怕有人忘帶,統一放他那兒,考試前大家到居民區前的小公園集合,他再發給大家,考完後也集合,把準考證還給他。
五點二十,把重點又強調了幾遍的江問語祝了“一切順利”,說可以散了,然後在一片掌聲中下了講臺,像完成使命。同學們鼓完掌又互相祝“加油”“順利”,離開教室經過江問語時江問語又最後祝一遍,是班主任祝福學生,是兄長鼓勵弟弟妹妹們。
夏烈想在教室再自習一晚,被江問語勸了回去。江問語說:“回家好好休息一下,随便再看些優先級高的題和知識點,不要太緊張,心态放平。”
夏烈想想聽了話:“好吧,你也不用太擔心我,相信我,我心态可以的。”
說着用拳頭敲了敲左胸,拽拽的模樣和剛入學時有幾分相似,和剛入學時又已然不同。
六號下午夏烈看考場,教室在高二教學樓三樓,座位在教室挨着後門的位置。還行。其實哪個考場座位都還行。想着明後兩天就要在這兒給十二年的學習畫個句號,一張普通的課桌一把普通的椅子,夏烈心裏充斥着模樣各異的感慨。
晚飯後段莉洗了一碗紅豔豔的櫻桃,寓意考試也“紅”。夏烈平時不屑這類迷信似的東西,這會兒卻也沒和段莉較真,乖乖地把一碗櫻桃都吃了。
晚上把字音字詞和成語大致地過了遍,夏烈比平時略早地上了床,卻一直睡不着。窗外蟬鳴越來越響,他聽到夏成茂段莉關了門睡了,他卻還是沒明顯睡意。
是因為緊張嗎?這麽想難免越來越緊張,但想到江問語之前和他們說睡不着很正常,不會影響考試狀态雲雲,他又稍微安心了點,努力催眠自己“你很困了快睡快睡”,最後也稀裏糊塗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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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按計劃的時間起床,按計劃的時間吃早飯,按計劃的時間到校門口。因為要在小公園拿準考證,他們走的是偏門。他們到時門口已經有很多學生和家長,夏成茂段莉随意地和夏烈聊天,最後檢查一遍東西是否帶齊,然後等待校門開。
江問語等在小公園,把準考證挨個給學生們,又一個一個叮囑“放平心态,考試細心”。夏烈領的時候本來想随便聊一句“我昨天沒睡好”,又覺得不差這一會兒吧,就只把準考證拿手上朝江問語揮了揮。
江問語笑得令人安心。
進考場比正式開考早很多,夏烈坐座位上邊胡思亂想邊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監考老師開始拆試卷後,一切都變得嚴肅起來,夏烈盯着密封袋被打開,知道,他的戰鬥開始了。
卷子提前了大概四分鐘發,不能寫但可以看,夏烈開始看科技文閱讀,看了第一段卻感覺什麽也沒記住,他輕輕搖搖腦袋深吸一口氣,重新調整狀态。
開考鈴聲正好這時響起。
重新開始做卷子時,腦子裏還是有各種雜音,與當下無關的念頭越讓自己不要想越不自主地想得頻繁。但做着做着這些念頭自動消了音,筆下的高考語文卷開始和做過的任何一張語文卷并無差別,夏烈按着自己的節奏,越來越得心應手。
結束鈴一響,考生們全體起立後被趕出教室,老師在教室內清點試卷。這個考場裏沒有夏烈認識的人,似乎也沒有人相互認識,走廊上沒人交頭接耳,大家都安靜地等待監考老師放自己進去拿東西然後離開,中午好好休息,迎接下午的數學。
夏烈還準考證時沒和江問語說什麽,還了就走,怕遇上喜歡對答案的那幾個同學,聽到什麽不想聽的。夏成茂在校門口等他,爺倆兒路上還是随意聊着和高考無關的話題,四分之一場考試就這麽過去了。
下午數學,夏烈只能看卷子的那幾分鐘把選擇題心算了一半。事實也是,除了最後一道選擇,前面的都簡單,但最後一道夏烈卻怎麽都沒思路,排除兩個留下兩個,十分鐘也沒結果。
他跳過這題往後做,填空最後一題又遇到了障礙。簡單題大家都會做,難題大家都不會,這樣就會和成績遜色一些的同學完全沒有區別。他有些焦躁,跳過填空開始做大題。
不知道是不是情緒受了影響,平常送分的三角函數也卡住了,夏烈花了比平時多十分鐘的時間才想出來,繼續飛速地往後做。做到後面覺得時間不夠,直接跳過了平時難算對的倒數第二道解析幾何大題的第二小問,去做最後一道導數題的第一小問。
解幾和導數的第二小問做不出來是常規操作,夏烈返回選擇填空,做了五分鐘後顧不上對錯地把之前沒填的答案填上,開始檢查。直到最後五分鐘,除了解幾和導數的第二小問,夏烈全部都檢查過一遍确認該拿的分都能拿到後,才開始算解幾。
出乎意料的是,解幾的第二小問意外地簡單。夏烈本能地列公式計算,竟然暢通無阻地寫了下去。
但考試時間只剩三分鐘,夏烈努力保持鎮靜,長半軸的值是a,代入;兩分鐘,CE與DF長度相等;一分鐘,綜上,所求的值為……
夏烈剛把結論寫完,鈴聲響了。
夏烈不敢回想自己有沒有計算錯誤,既後悔慣性思維想着解幾會難一開始沒有做,又慶幸最後五分鐘沒有放棄。他依然沒有和江問語說這些,交了準考證就回家了。
理綜遇到了同樣的情況。通常物理第二道大題的第二、三小問會很難,夏烈習慣性先不在它們上面耗時間,跳過去做化學。等其他題目全部做完,夏烈又是只剩六分鐘,他開始做沒做完的物理題,發現其實很容易。
雖說有了昨天考數學的經驗——到最後也不要慌,但這種場面誰能不慌呢。夏烈筆在抖,手仿佛随時要抽筋,計算都是心算沒時間用草稿紙,在這種情況下,把那兩小問快速地寫完了。
雖然心裏沒底,但對于夏烈他們,考完理綜就幾乎等于考完了。語文沒遇到看不懂的作文題,數學、理綜沒遇到特別變态的卷子,已經是萬幸,至于英語,一是不可能做不完,二是再難也難不到哪裏去。
夏烈仿佛解放了般,終于給了江問語一個大大的笑,江問語說的“別松懈”也沒聽見,回到家就開始看電視。段莉想說幾句也不好說,只能随他去,結果下午英語的聽力,平時從來不錯的他竟然有兩題沒聽清。
但總體還是不算太難。夏烈寫完作文的最後一句,感受到了塵埃落定。
是很奇妙的感覺,夏烈感受到幸福,同時空虛。當他和其他考生一起,拿着自己的東西在警戒線內等待放行時,更是整顆心都空落落:今晚不做理綜卷了,該做什麽呢。
原來被人描述過萬千遍的高考完,是這種感覺。
江問語還在小公園等大家,家長們在鈴響後都被允許進學校了,此時圍着江問語聊天。夏烈到時已經有不少同學先到,段莉迎向夏烈,祝賀他高考結束。
夏烈不知道為什麽,第一反應是給段莉一個擁抱。
衛婷坐在最邊上,馮淑華在和江問語說些什麽。夏烈和段莉大致說了下考試情況,算是平穩發揮,然後走向了衛婷。衛婷擡頭沖他笑:“江老師說晚上請我們全班吃飯。”
夏烈在她身邊坐下:“全班?”
“對啊,終于考完了。”衛婷腿向前伸直着,“我們是不是後天還得來估分?”
“好像是吧。怎麽了?”
“我不想估分。我很害怕這種……直面生死的感覺。”
“那就不估。江問語肯定不會要求你必須估。”
“江老師是不會,但我媽會。”
夏烈一時被噎住,不知道該怎麽說。衛婷主動換了話題:“還有人沒出來嗎?江老師說人齊了就說晚上吃飯的事。”
夏烈接過話:“我們直接去飯店?不回家一趟?”
“可以回家換個衣服吧,還穿校服嗎?沈蔚她們已經先去買衣服了。”
“這麽兇。那還是換一下吧,随便換件T恤。”
“你要随便換嗎?”衛婷笑,“你不是即将開始你的甜蜜生活嗎?”
甜蜜什麽的……就還可以吧。全班共三桌,夏烈心機地坐在江問語身邊,一杯啤酒一杯啤酒地喝。理論上今晚大家怎麽鬧,江問語都不準備阻攔,但他算到夏烈差不多喝了一瓶啤酒時,直接拿過夏烈的杯子一飲而盡,再不讓他喝。
夏烈之前從沒正兒八經喝過酒,這會兒猛灌,已經有點上頭,見自己杯子沒了,又去搶江問語杯子倒滿,只是剛倒滿,又被江問語喝了。
夏烈不樂意:“江問語你怎麽回兒事!”
旁邊的男生不知內情,紛紛起哄說着“物理課代表終于要揭竿而起了”,江問語索性順着他們的話說:“我的物理課代表已經喝傻了,都不準再灌他了啊。”
有男生喊:“烈爺才喝了幾杯!江哥也太護犢子了!”
江問語開玩笑:“高考完了我說的話都沒用了是嗎?”
又有男生沒大沒小地喊:“江哥和烈爺感情那麽好,喝個交杯呗!喝了我們就不灌了!”
沒酒水自主支配權的夏烈恨恨地蔫兒在一邊,聽到交杯酒卻來勁了。他主動地拿過兩個杯子倒滿,遞一個到江問語面前:“來呀喝交杯!別慫!慫就是狗!”
大家當夏烈已經醉了不知天高地厚,起哄更兇了。江問語看着夏烈紅撲撲的臉,壓住想上手摸一摸的欲望,笑着說:“行吧。辛苦烈爺做我三年課代表了。”
于是舉杯,伸手,繞過對方的手,再喝自己手裏那杯酒。兩人不可避免地靠近,江問語望了夏烈一眼,笑,夏烈剎那心動得厲害,開始天不怕地不怕的,現在眼神卻躲着江問語。
男生們饒是粗枝大葉也看出了些許不對勁,只是等他們想再看個明白時,兩人已經放下了酒杯。夏烈不被允許喝酒就端着碗湯和別人繼續敬來敬去,江問語也繼續喝着一杯杯學生們敬來的酒。
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
大家玩嗨了開始爆料誰誰喜歡誰誰,還撺掇各種真的假的暧昧關系雙方互相表白。還有批邪惡勢力聚在一起對答案,甚至有人已經去隔壁網吧訂好了包間。D市每年6月8號晚網吧KTV爆滿不是吹的,晚了就真沒位置。
已經多久沒有毫無顧慮地玩鬧了,所有人都沉浸于自由的興奮中。飯店老板理解,奈何太晚了客人走了還要收拾,還是來催了第二次。
江問語最後組織大家拍了張合照,然後把過兩天要去參加自主招生考試的幾個學生留了下來,其他人就散了。大家自動分了幾批,留下繼續搞學習的,回學校散步敘舊的,換地兒續攤的,回家打游戲的,當然還有夏烈這種,獨一份等江問語的。
自招的學生有專門的老師帶,所以江問語只是說了些經驗和注意事項,很快也散了。江問語最後出飯店門,看到夏烈站門口晃悠着等他,颀長一身影。他笑着走過去問:“烈爺,有何吩咐?”
夏烈一瓶啤酒就醉醺醺了,之前卻還想繼續喝。他站穩了笑:“其實我考得……”
“噓。後天有很多時間自我評估,今晚不用提這些。”江問語打斷,“走,我們去看月亮。”
不知道是醉還是故意的,夏烈往江問語那邊湊,輕浮又惑人地笑,壓低了聲音說:“好啊,那我們去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