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他媽更喜歡你了
窗外蟬叫得讓人心煩,夏烈想放下筆放下試卷放下與競賽有關的一切去消滅噪聲源。可他只是擡了個頭,江問語的目光就跟了過來,輕輕搖了搖頭,是“靜下心來做卷子”的意思。
夏烈不情願地長出了一口氣,眼睛重新瞟回白紙黑字,卻啥啥也不會做。他總覺得這間教室是窮山惡水,競賽題是刁民,他每次做題都是一出“總有刁民要害朕”。
競賽學到這時候,機械、重複、倦怠等等都不及做不來題的挫敗感傷人。
完全是負反饋。
“好了,大家把卷子交上來。我中午改完,我們下午講卷子。”
每天都是如此,上午講一個小時的課,然後考試,下午講卷子,講完卷子再接着講課。夏烈從心裏湧出一股厭煩,湧上臉把眉皺了,手拿着筆抵着嘴唇無意識地來回劃拉。江問語收好卷子下講臺走到他身邊:“怎麽了?塗唇膏吶?”
夏烈回神,直了腰重重擱下筆,沒三秒腰又彎下去,說:“沒意思。”
江問語知道他學得煩,看人走得差不多了,輕輕捏捏他的耳朵安撫:“請你吃麥當勞,要不要?”
我是那麽容易被賄賂的人嗎?夏烈手一揮:“別瞎雞兒亂摸。”
江問語不愛聽夏烈說髒話,擡腳往門口走:“第二個半價。”
“靠!”夏烈把包往肩上一甩跟上,“我要吃奧利奧麥旋風!”
江問語送的書包夏烈已經開始背了,夏烈對段莉說是他自己在S市買的。段莉照着牌子一查:“你能耐了啊,給你現金應急用,你全拿來買了個書包。”
夏烈湊過去一看,嚯,賊貴。他又心虛又得意,胡謅道:“這麽貴?我買得很便宜,是假貨吧?”
段莉更不樂意了:“買之前也不查一下,想買又不是買不起正品!你這個花了多少錢?”
夏烈打哈哈:“哎我知道了,我以後注意。便宜得很你別問了,你看我帶去的錢又沒花什麽。”又好似很不情願地嘆氣:“買了湊合背背吧我就。”
只是隔天他端端正正背好包到江問語面前,炫耀似的說:“我查了下,這個書包賊拉貴了。怪不得不能說是你送我的。”
Advertisement
“還好,在那兒買便宜些。”
“怎麽辦,我還不起這麽貴的禮。”
江問語溫柔地看着夏烈。夏烈臉上溫度慢慢升着,以為他要說“我們之間客氣什麽”“你喜歡再貴都值得”之類的話,結果聽他說:“用你到初賽前少講點廢話來還吧。”
我廢你奶奶個腿的話!
不過無關江問語的玩笑,臨近考試,夏烈廢話自然地少了,說的都是正經事。此時他舀一勺冰淇淋放進嘴裏,問:“開學還這樣上競賽課嗎?”
“不了。開學就恢複周三晚上和周日上課,不過周日上一天。你知道高二要開始上晚自習吧?”
“知道——那這樣上課的時間不是很少了?考試前也就……三次課?”
“考試前三天可能讓你們停課做做卷子總結整理找找感覺,其他時候還是正常上課。你們大多數人的重心還是高考,不是競賽。不過晚自習上做完作業就得去做競賽題,這個知道吧?”
夏烈有種終于不用催命似的學競賽的解脫,又有種學成這樣就能去考試了嗎的迷茫。他喪喪地點頭說:“嗯。”
江問語看出他在想什麽,鼓勵道:“差不多了,一個暑假也不是白努力的。該怎麽樣會怎麽樣的。
初賽在省會M市考,他們在考試前一天上午入住考點對面的賓館,兩人一間,江問語住單間。下午沒安排,自由活動注意安全就行。一小撥人約着去看了考場,一大撥人聚在一起玩狼人殺,駱翊這種勤奮的抓筆做了兩道題,夏烈睡了半下午,醒了翻了幾面筆記後打開了電視看正火的唱歌比賽節目。
晚飯是江問語請大家在附近的飯店吃。好菜擺了一桌,大家邊吃邊聊天邊互相鼓勵明天正常發揮,江問語也沒忘囑咐他們放平心态,今晚早點休息。
夏烈晚上想着放松放松,加入了狼人殺隊伍,遺憾的是一把當了預言家第一輪被狼人刀了,一把當了狼人第一輪被預言家查殺了,游戲體驗極差。他在一片嘲笑聲中罵罵咧咧地出了房間,想了想敲了江問語房間的門。
門開了,江問語沒出來迎。夏烈走進去把門關好:“你怎麽不問是誰就開了門?”
“貓眼看了是你。怎麽了?不和他們玩嗎?”
夏烈痛心疾首地描述了自己的悲慘遭遇,江問語聽了大笑:“怎麽這麽背?”
“我怎麽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這麽想挺好的。”
夏烈不客氣地往床上一坐,眼睛盯着地毯:“其實我,有點緊張。”
說是說“天道酬勤”“一分耕耘一分收獲”,但事到臨頭心裏總是沒底。江問語走到他身邊坐下:“放輕松。你有想過你會考得怎麽樣嗎?”
“二等獎吧,我覺得。”
“好,相信我,只要你放輕松,正常發揮——稍微發揮差了一點也沒關系,你一定能拿二等獎。”
“我要是說一等獎你也會這麽說?”
江問語笑着反問:“你喝牛奶嗎,安神?”
“不了,我晚上會總想上廁所。”
“那你現在……”
“抱一下可以嗎?”夏烈扭過頭看江問語,“鼓勵我一下?”
江問語沒說可不可以,卻直接抱住了他,順着他後腦勺的頭發,無奈地說:“趁火打劫用得這麽熟練?”
夏烈聞到淡淡的沐浴露香味,有些恍神地說:“你記得,考完還要和我說事。”
江問語輕笑:“記得。但你今晚不要想這些。好好休息。乖一點。”
夏烈腦袋在江問語肩上蹭了蹭,算是點頭。
考試時間是一個上午。江問語在他們考試時回賓館辦理了退房,又找了個公園随便逛了逛,趕在考試結束前回到了考點。結束鈴聲一響,整個考場喧鬧起來,江問語發着呆想,不知道大家考得怎麽樣。
不知道夏烈考得怎麽樣。
不管考得怎麽樣,考完了總是結束了一件大事。回D市的火車在下午五點,午飯後江問語帶大家到了火車站附近的一個廣場,也是商圈,放他們自由活動。
有些人是第一次來M市,昨天神經繃着,今天卻是可以放松地随着新奇感在第一次到的城市裏玩耍。駱翊查了下地圖約夏烈去附近一家電玩店,夏烈拒絕了,眼睛往江問語身上瞟。
等人三三兩兩結了伴散了,夏烈走到江問語身邊,說:“剩我倆了。”
江問語早料到會這樣,問:“考得好嗎?”
“一般吧。和平時做模拟卷差不多。一試填空題兩個不會,都蒙了答案上去。解答題只會一題,但不全會的也都寫了點東西。二試徹底不會,每題亂寫了一些。”
“可以了。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江問語。”夏烈目光咬江問語很緊,“該你兌現承諾了。”
“嗯。我姥姥姥爺是D市人。”
上來就這麽勁爆嗎。夏烈快速整理信息:“真假的?你不是一個人住嗎?哦你周末去看他們。可是你周末不基本都待在學校嗎?”
江問語很平靜:“都在前年去世了。”
夏烈一愣,過了十秒才無措地說:“對不起。”
倒是江問語安慰他:“沒事。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老人家年紀大了。”
夏烈不敢接話,江問語很照顧他地說下去:“所以之前選擇在D市教書,方便照顧老人家,但現在已經……至于教書,是我自我意識過剩與自負的表現吧。”
“什、什麽意思?”
“我畢業後選擇教書是因為,我覺得目前的教育有些……畸形,尤其越是小城市越明顯。我想……改變一些什麽,比如學生對高中學習與學習的認知,比如學生對老師與學生關系的看待。大範圍的改變是癡人說夢,但哪怕只能對幾個甚至一個學生産生些許影響,都是值得的吧——哈,這樣說真尴尬,太自負的認知了。”
江問語自嘲地笑了,夏烈卻聽得熱血沸騰:“為什麽自負?我覺得很了不起。”
“如果一直這樣做下去,或許能擔一個‘還不錯’,但我帶完上一屆就準備不帶了。或許是因為姥姥姥爺去世了,我沒有必要繼續待在D市,但當然還有其他原因。”
“可你還是又帶了一屆,帶了我們。一屆可是三年。”
“是李校長請求的,他說的話正好戳中了我的軟肋——但我帶完你們一定不會再帶了。”
“你接下來要做什麽嗎?”
“回T大讀研究生,畢業後出國留學,讀研讀博還沒想好,想讀博但覺得年紀已經大了,再畢業後去工作,賺錢。”
夏烈目瞪口呆。
江問語笑:“是不是沒想到我其實是這樣的人,一點兒不高尚,現實、自我、趨利避害、汲汲營營。”
夏烈聽他這麽說他自己,登時急了:“誰說的?賺錢怎麽了?誰出生就含着支票了怎麽着?賺錢怎麽就現實趨利避害了?”
“我沒說清楚,是‘賺大錢’。”
“那又怎麽了?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何況你已經教了六年書,六年,哪個T大P大的優等生能做到畢業後先為理想奮鬥六年?拿着一點微薄的收入?”
“你是這麽想的嗎?但大多數人會覺得——比如李校長——我又不是窮到沒錢,我有房,想要車也買得起,工資足夠我在D市生活得好,那麽,既然我帶班成績好,為什麽不多帶幾屆,讓更多的學生去到更好的大學讀書?這是能改變他們一生的事。”
夏烈炸毛了:“李校長這麽說的?我操他媽——”
“別說髒話。”
“我他媽忍不住!”夏烈抓了一把身邊的灌木,“你以為他關心的是學生的一生?他關心的只是高考結果!喜報上好看的大學名字越多,就會有越多的學生想來一中念書,如果他們分數不達标,就要給學校交錢!他看重的是他大爺的錢!”
江問語已經無心指出夏烈不文明的語言了。他略帶倦意地說:“不管他關心的是什麽,他說的話是沒錯的。”
“江問語,你知道的吧,沒有人能要求別人做犧牲。”
“但我為什麽不能主動犧牲?我懷揣着算是崇高的理想,卻只在短時間內為其付出,這不是偉大,是僞善,不是在追求理想,是為人生攢談資。”
夏烈錯愕:“你他媽在說什麽?”
江問語看向廣場中間,廣場中間立着不知道什麽的紀念碑,但總歸是紀念着什麽偉大的事。他下結論般地說:“就是這樣。”
這樣你麻痹。夏烈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聲音跟着有點冷:“為什麽你只看得到你沒有做的事,卻看不到你做了的事?”
這句話語氣冷酷,卻像新秋裏滾燙的風,意外而令人措手不及。眼睛仿佛被風燒着,江問語失去辯駁的方向,于一片燥熱中難以置信地問:“什麽?”
輪到夏烈惜字如金:“就是這樣。”
幾分鐘沒有人再說話,兩人沿着廣場邊兒繞圈。夏烈的話碾過心,江問語細想着笑了:“夏烈,你真的很特別。”
夏烈面上冷靜,心裏還在冒火,并沒從剛剛蘊着巨大信息量的對話中緩過來。他沒好氣地回:“你說‘特別’我總覺得不是好詞。”
江問語好奇:“聊了這些,你還……沒改變想法嗎?”
夏烈惡狠狠地:“我他媽更喜歡你了。”
江問語的笑裏竟然有幾分如釋重負:“別說髒話。”
夏烈捋了捋思路:“我操江問語——”
“說什麽吶!”
“江問語你比我會玩文字游戲多了吧。你之前叫我把高考目标定為T大時說,你不是因為本科在T大念所以希望我考T大,合着你是因為研究生要去T大念,所以慫恿我?”
江問語沒回答,自顧自說:“夏烈,要謝謝你,你為我提供了一個答案。我還沒想太清楚,但我希望它是最優解。”
夏烈懵了,而後喊出聲:“誰要你的謝謝啊!你到底和不和我談戀愛!”
江問語立一根食指在嘴前示意他小聲點,像魅惑僧人的妖孽,像制伏妖孽的菩薩。夏烈就是那愣頭愣腦的僧人,是自作自受的妖孽,收了音量恨聲說:“江問語,你要拖到什麽時候。”
“我……”
“你要去T大讀研究生是嗎?我會考上T大的。”
“你……”
“你還要出國是嗎?好,我也會出國去找你的。”
“夏烈。”江問語叫停他,“我很欣賞你,甚至你竟然能給我的困惑一個可行的答案,我很驚喜,覺得很幸運。但是……”
“我日你為什麽有這麽多‘但是’……”
“……但是你再讓我想一想。我最初沒想到會有和你在一起的任何可能性,上個月也沒想到告訴你這些後你還會堅持想和我在一起。所以現在的事态發展是我沒預料到的,自然也沒有應對方案,我需要再想一想,确定心意。還是那句話,‘欣賞’不等于能談戀愛。”
夏烈仰天:“我真不懂,談個戀愛而已,你為什麽非和發射飛船一樣每個問題都要精确地解決。不,你更糟糕,你還只能你一個人參與解決,非常不具有團隊精神。”
江問語說:“對不起。”
唉。夏烈重重地嘆一口氣:“你別,沒什麽對不起的。”想想又改口:“好吧你确實對不起我……江問語,我真的喜歡你,知道你的過去現在未來之後更喜歡你了,可你……你說還要再想一想,想一想什麽的,其實就是還不夠喜歡我。不夠喜歡,不能确信。”
江問語沒有說話。
夏烈當他是不否認,又沒辦法,只好用誇張的話語把情緒蓋過:“江問語,我這麽完美的靓仔,錯過你就是瓜!你快點多喜歡我一點!”
“好。”
夏烈不滿:“我不想過今年的光棍節了啊。”
“我努力。”
“不能使勁兒地努力!”
拐到廣場的一個角落,江問語手一攬把夏烈抱進懷裏:“好,我悠悠地、自然地努力,一定不敷衍。”
夏烈撇嘴:“又他媽吃我豆腐。”手卻第一次地環上了江問語的腰,還摸了幾下。
真是難以分辨誰吃誰豆腐。
作話:不要捶我QAQ我保證這是江老師最後一次糾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