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名偵探
夏烈早有預感,從此的每個周六下午,都将不再屬于他自己。他邊系鞋帶邊掙紮:“你真好意思讓我去剝削免費勞動力?我都不好意思。”
段莉不吃他這套,第N次地強調:“江老師說了,他百分百樂意你們去問他問題。臉皮厚一點,不要覺得不好意思。”
夏烈裝腔作勢地“哼”了一聲下了樓,心裏其實樂開了花:不就問題目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江問語的确真心樂意學生們來問題目,不然下午加晚上只是看看劇聽聽歌碼碼代碼,還挺無聊的。原先譚深沒小孩時他還能約譚深打球,現在譚深有了個寶貝閨女,周末完整的時間都在陪孩子,他也不好打擾了。
至于為什麽要到學校來,自然是陪着來教室自習的學生們,他們臨時有什麽問題自己能幫忙着處理。既然答應了再帶一屆,該付出的心血還是要付的。
只是偶爾所遇非良人,心血難免會錯付些。
“就這三道題嗎?”
“對,就這些不懂的。謝謝江老師!”
江問語看夏烈低頭把習題冊收進書包,伸了個懶腰,問:“石昊已經在操場上等你了?”
“是……什……什麽?”夏烈差點說漏嘴,機器人般一頓一頓地擡起頭,“石昊在操場上等我幹嗎?”
“打球啊,你們不是約了打球嗎?你被你媽媽叫來問問題,但你自己實在不想問,就随便準備了幾個題目,問完去和石昊打球充當問題目的時間。”
……Bingo。
夏烈放棄裝傻,垮着臉問:“石昊說的?”
“不是,我看石昊下午自習時帶了個籃球來,猜的。”
“猜的”兩個字輕飄飄的,像一小片羽毛刮蹭着夏烈被看穿後別扭的心,刮蹭得他暫時忘記了與江問語普通相處的決心,刮蹭得他心癢癢地又冒出“江問語像朋友那樣地與學生相處”的念頭。
夏烈鬼使神差回了句:“名偵探問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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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問語怔了一瞬,笑:“不敢當。”
夏烈看到江問語笑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直呼了江問語的名,還用它組了個詞。可是江問語好像……沒有生氣?
還笑了?
笑得還挺開心?
不過夏烈不敢嘗試變本加厲,眉一擰懇切地說:“江老師,我一星期沒打球了。我保證今天只打一會兒,一會兒就回家,別和我媽說好嗎?”
“打啊,打久一點時間說是多問了幾道題都行,我不會和你媽媽說的,你上課睡覺我都沒和她說。不過你下次要是沒有想問的題可以不用來走過場,和我打個招呼直接去和石昊他們打球就行,你媽媽要是問到,我會說你有好好問題目。”
媽的。語氣這麽認真,是認真的嗎?
夏烈臉臊紅,全然地辨不清江問語話裏的意思。
江問語看夏烈不說話,想自己是不是說得不太清楚被當成反話了,好笑地解釋:“我是說真的。你不覺得過場沒必要嗎,省下來你可以多打一會兒球,我也可以多做一點自己的事。”
我覺得沒必要啊,可老師和學生一致對付家長算什麽。夏烈思緒混亂,勉勉強強地說:“好的。謝謝老師。”
江問語說沒事,又問:“對了,你還記得運動會後,關于物理我和你說了什麽嗎?”
什麽?給我算命的那一段話嗎?夏烈沒吭聲。
“那家訪時我說的呢?”
把我比作馬桶的話嗎?夏烈還是沒吭聲。
江問語歪着腦袋想了一下,評價:“我看你之前挺咋呼的,怎麽今天臉皮這麽薄。”
還不是你今天說的話太詭異了!
夏烈看着江問語,生硬地接了句:“沒有。”
江問語笑了笑以示安撫,說:“那些話不記得也沒關系,你待會兒打球的時候問一下石昊和阮非竹,問問他們覺得你物理為什麽學不好。”又補了句,“如果你記得的話。”
江問語真心說的話他不信,這次刻意暗諷了句夏烈卻沒聽出來,只是疑惑地說:“我們沒約阮非竹。”
江問語笑得神秘莫測的:“你去了就知道。”
阮非竹真的在。夏烈真覺得江問語是藏匿D市的頂級偵探了,不然怎麽什麽事都門兒清。
夏烈接住石昊抛來的球,和阮非竹打招呼:“非人,你怎麽來了?”
阮非竹開玩笑:“來光合作用。”
陽光的确正籠着阮非竹,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晴朗輝煌。石昊看着他笑着接話:“作用出一身糖,特甜。”
夏烈幾步進了場地,邊運球邊喊:“非人你要不要一起打,打籃球長個兒。”
石昊上前弓着腰防守,反駁道:“他又不矮,不需要長。”
“你一一米九的說人不矮,”夏烈往後一步,跳起來投出了球,“什麽意思啊。”
阮非竹聽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争,揮了揮手中的生物書說:“我不打。我邊背生物邊看你們打就行。”
“看多沒意思啊。”夏烈又投進一個球,“靠,我想起我昨天生物作業還沒做。”
“打完球做呗,我物理作業也還沒做。”
聽石昊提起物理,夏烈想起了江問語的囑咐,問:“對了日天,你說我物理為什麽這麽垃圾?”
“啊?”石昊有點懵,“你不懂那些知識點?”
“不會吧,我覺得我都懂了。”夏烈又問阮非竹,“非人你覺得呢?”
“什麽?”
“我物理為什麽這麽差。”
阮非竹放下書:“做得少?想得少?以為自己懂了其實都是半懂?其實不太有‘半懂’這種說法,要麽懂,要麽不懂。”
石昊說:“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夏烈還在想阮非竹說的話,應得不太認真:“随口問下,總得弄明白吧。”
“噢噢噢——”石昊誇張地喊,“烈爺,這不是你風格吧。”
夏烈愣了:“我剛剛說了什麽?”
“你剛剛良心發現了。你不是一直說‘物理強由物理強,清風拂山崗’嗎?”石昊記得很清楚,因為阮非竹科普過他原句出處,“是不是剛剛江哥和你說了什麽?”
夏烈反應了會兒“江哥”是誰,問:“你們現在怎麽都叫江問語‘江哥’?”
石昊反問:“不然你叫什麽?江老師?”
夏烈理所當然:“江問語啊。”
石昊服:“烈爺牛逼。”
夏烈莫名其妙,早先這群人不都是叫“江問語”的嗎?他又喊阮非竹:“非人,你叫江問語什麽?”
阮非竹坐場邊,依舊聽不太清楚:“什麽?”
石昊截過話頭:“他肯定叫江老師啊,你別帶壞他了。認真打球啊。”
夏烈并沒有從石昊和阮非竹的答案中收獲什麽。他覺得要麽是自己太愚鈍,要麽是江問語教育水平有限,不然為什麽一個多星期過去了,自己絲毫不得學物理之法呢。
但另一方面夏烈又發現,雖不得其法,自己确确實實開始思考起“怎樣學好物理”這個自己以前全然不屑的問題。真是驚悚。
難道江問語的目的就是讓我開始思考,而不是一蹴而就地找到自以為的答案?
江問語就是靠說一些稀奇古怪的話撩撥得我開始思考?
撩撥大法?
連日的降溫終于帶來了一場大雨。每逢下雨夏烈的上學就變得艱難,因為要穿雨衣騎自行車,視野受限,路上的交通也會比平時混亂些。
這些同時也會增加路上的時間。然而夏烈并不會早起,甚至還會起晚。
于是就有了教學樓下的飛奔。飛奔就不會看路,不看路就不能保證不會發生一腳踩進水坑、濺起的水弄髒了過路人的褲子的事。
自然也不能保證,那個無辜的人不是班主任。
江問語看着自己濕漉漉的褲腳哭笑不得,說:“實在來不及遲到就遲到點。跑成這樣進了教室也得喘十分鐘,還不如悠悠閑閑地晚五分鐘。”
我都狼狽成這樣了關心的還是學習效率,江問語是人嗎。不過夏烈沒有計較的時間,又說了一遍“對不起”,三階樓梯作一階地狂奔到了教室。
徐雲春有事,拿正課和譚深的早讀換了節課。徐老太昨天再三強調了早讀不能遲到,他再頂風作案不是找死嗎。
跑到座位上重重坐下,夏烈還沒來得及卸書包,徐老太就健步走了進來。
夏烈覺得自己跑贏了全世界。
不過确實如江問語說的,跑成這樣得喘好久。夏烈整一早讀注意力都集中不了,集一下又想到自己沒遲到的豐功偉績,自得得不行,下課了都沒注意徐老太布置了什麽作業。
衛婷交作業去了,夏烈懶得問前後排的,就坐着理組長們交來的物理作業,理着理着面前突然被放下一瓶牛奶。他擡頭看到是江問語,江問語手裏還拿着一個面包。
“沒吃早點吧?喏,先吃吧。作業不急着收,上午交來就行。”
江問語把手裏的面包遞給夏烈。夏烈很吃驚,接過了面包才想起來說:“謝謝江老師。”
江問語走開後,石昊回過身問:“什麽情況?”
面包上還有水珠,八成是剛買的。夏烈機械地拆着包裝袋,把早讀前遇到江問語的事說了一遍,略去了濺江問語一褲腳水的部分。
石昊聽了,像也得到過江問語什麽關心似的感慨:“江哥人真的好。”
夏烈點點頭,想,我早讀前還懷疑他是人嗎。
夏烈沒拖太晚,在本該做操的大課間把作業收齊交過去了。辦公室只有江問語和生物老師李峻輝,李峻輝在和他另一個班的學生說話。
李老師人很正直,肯定不會笑話我。夏烈想着,放下作業後垂着頭說:“江老師,對不起,早上弄髒了你褲子沒有好好道歉。”
江問語在喝水,聽不正經慣了的夏烈正經地道歉嗆着了,咳了兩聲說:“‘如果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幹嘛。’”
什麽?
拿錯劇本了吧?
夏烈不明白江問語怎麽突然飙起了臺詞,遲疑地說:“那……我賠你一袋洗衣粉?”
江問語哈哈笑起來,絲毫沒有戲弄人的慚愧,就這麽笑着說:“沒事,不用太介意。早點吃了嗎?”
夏烈剛準備咬牙切齒,聽他問話又洩了氣:“吃了,謝謝老師。”又表決心,“我以後會注意時間的。”
看到是徐雲春上了早讀時,江問語就猜到了夏烈早上着急忙慌的原因。他說:“天氣變冷了确實難起床些,早讀時間又早。但這是全校統一的,每個學生都是在一樣的時間前趕到學校,他們能做到,我相信你也能。”
江問語确實還……蠻好的。夏烈鄭重地點點頭。
“哈哈哈不過你特別嗜睡就是了。”
心好累,申請收回上一個想法。夏烈在江問語一點都不收斂的笑聲中疲憊地想,可不可以送他一本《論班主任的職業素養》。
可等走回教室,夏烈又莫名其妙地一個人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