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太耍流氓了
散步聊天看石榴。
又回到了四組一排,夏烈趴桌上,萌生了“江問語不像個班主任”的想法。
昨天下午坐在書桌前,夏烈有些費力但還是故作坦然地對自己承認了,意識到自己沒有被江問語針對的那瞬間,心裏确實有些不舒服。
但這不奇怪,甚至很好理解。把人當了一個月的假想敵,到頭來只有自己在較勁,誰也不是聖人,惱怒什麽的很正常。
以後,夏烈雲淡風輕——故作雲淡風輕——地想,以後就普普通通與江問語相處呗,別再針對來針對去的了,幼稚不幼稚。
所以今天自行車剛騎進校門,夏烈就開始提醒自己,別幼稚。
可一看到江問語,夏烈心情又不好了,開啓瘋狂diss模式。想好diss三十遍,三十遍之後又三十遍,三十遍之後又三十遍,宛如清官痛陳世風日下,怨婦哭訴郎君負心。
快一百遍時,下課鈴響了,江問語點了石昊起來複述他布置的作業。石昊支吾半天沒答上來,江問語開玩笑說:“不能因為阮非竹會記作業,就只看阮非竹,不聽我布置了。”
全班哄笑,都覺得石昊在抱年級第一大腿。夏烈也不例外,趴桌上盯着江問語想:江問語真不像個班主任。
不是指他不威嚴,只是在那些不需要威嚴的時候,他好像在主動地模糊掉“班主任”和“學生”之間的界限,散步、聊天、看石榴,還有開玩笑,像朋友那樣地與學生相處。
所以沒有在針對,相反地,是像朋友一樣。
朋友……這樣是不是可以原諒江問語一點。夏烈不自覺地皺緊了眉。
但是他對所有學生都這樣。
雖然他對所有學生都這樣。
夏烈憋不住心事,後排王一琛和丁瀚都不知道去哪兒了,他就就近和熟絡了起來的衛婷分享了部分想法。衛婷聽了後想了一會兒,表示了認同,但又說:“班主任和他帶的學生真的能成為朋友嗎?”
夏烈反問:“你覺得不能?”
Advertisement
衛婷換了個問法:“你覺得老師和學生平等嗎?”
夏烈脫口而出:“當然平等了。”
“真的嗎?你想想你和江老師的相處,平等嗎?”
衛婷語氣淡淡的,倒顯得冷靜權威,夏烈按她指示的想了一番,發現自己雖然總編排江問語,和他相處時确實都是畢恭畢敬的,但——
“那不是不平等,是尊師重道,是尊敬吧。”
“我覺得不是。嗯,比如說,你心裏有些不好的話,如果你是想着這話會讓對方尴尬或難過之類的而沒有說,這是‘尊敬’;如果你是想着說了會對自己不利,比如受到處罰什麽的,而如果沒有這不利你就會不顧對方感受地說了,這是‘不平等’。”
夏烈被衛婷說得有點暈,也不太懂衛婷說這些幹嗎,妥協說:“好吧,那就算不平等,這有什麽關系?”
衛婷說:“不平等就不能交朋友。”
夏烈愣了。
好像很有道理。
怎麽這麽有道理。
衛婷看他目光呆滞就繼續做作業去了,幾分鐘後夏烈才重新開口,說:“我覺得你說得對。你是之前想過這個問題?”
衛婷在草稿紙上劃拉公式,說:“沒有。”
“真的?你說話的語氣特別像牛頓在回答哈雷的問題,‘如果太陽和行星間的引力是平方反比關系,行星的運動軌跡是什麽樣’。牛頓平靜但很牛逼地說是橢圓,你剛剛說話也是這樣的。”
“哈雷?哈雷彗星的那個‘哈雷’?”
上課鈴響了,江問語拿着成績單和一沓試卷走了進來,看來這節課不繼續講新課了。夏烈成功被帶跑偏,邊趴回桌上準備睡覺邊說:“你不知道這個故事?牛頓可牛逼了,我下課給你講。”
衛婷輕快地笑:“好呀。”
夏烈看了眼江問語,腦袋徹底埋下前搶着通報了聲消息:“你知道你總排名第一嗎?帥得飛起。”
衛婷忽地收了笑。
理科排名除了夏烈已經知道的阮非竹第一、王一琛第二、駱翊第三、衛婷總排名第一,理科也考了第十四,張臨考了第六,石昊考了第七,梁夢玥總被以為是花瓶,其實是考了第八的女神,物理還是滿分,永遠被交作業催着趕完作業的丁瀚,也還是考了第十二。
以上都既是班級排名,也是年紀排名。
段莉并沒有像夏烈想的那樣,對他比中考略有進步的成績網開一面,相反地,因為沈蔚有很大進步,這次考得比夏烈還好,段莉在沈蔚媽媽的笑臉裏積攢的怨與怒,在周三夏烈又準備出去打球時盡數發洩了出來。
“你聽聽沈蔚媽媽是怎麽說沈蔚的,回到家吃了飯就開始看書寫作業,每次叫她休息她都說‘沒事不累’。國慶放假,只玩了半天看了場電影,剩下的時間都在學習。你再看看你,天天就知道打球打球!”
是傻嗎相信沈蔚!她肯定是在房間偷偷玩手機還不想父母打擾啊!
夏烈憤怒了。他不懂考試不是要考多高、而是要考得比你父母朋友同事的小孩高這個處世哲學,對段莉不鼓勵反批評的态度很是不服:“進步了你都這樣說,要是退步了我得被罵成什麽樣!”
“你還想着退步!物理考73你還好意思說自己進步了!”段莉上前從夏烈手裏拿過球,“進屋!看書!期中考試考好了再把球還你!”
夏烈沒注意防備,球輕易地被段莉拿走了。他想搶回來,段莉把球丢進她卧室,鎖上了卧室門。
夏烈急了:“我都和駱翊約好了!你讓他一個人打球嗎!”
段莉不以為意:“發個消息說你去不了了,說你期中考試前都不打球了。”又說:“駱翊成績多好,底子多好,天天玩都能考前五,你跟他學,前五十都保不住!”
煩死了。夏烈真是煩段莉這些話。他不想再理段莉,轉向夏成茂求幫助:“爸,我和駱翊約好了,說要學習放他鴿子,不逗嗎!”
夏成茂之前一直坐旁邊沒吭聲。他是覺得夏烈進步了已經很好了,可以放松放松,但他又不敢逆老婆的意思火上澆油,這會兒只好說:“你今天先和駱翊說不去了,過幾天的事過幾天再說。”
段莉不依不饒:“過幾天也沒有什麽好說的,你給我聽好了……”
段莉手機響了,夏烈看夏成茂不幫自己,氣哄哄地往房間走,絲毫不想再聽段莉啰嗦。段莉邊拿起手機邊說:“你給我站住!你等我接完電話,我話還沒說完!”
“砰”地一聲,夏烈把門帶上又順便鎖上了,免得段莉等下沖進來又一通說。他拿起手機,非常不情願地給駱翊發消息。
灬:抱歉,今天鴿了
過了一分鐘駱翊回了。
Hulk.L:???我剛準備出門
Hulk.L:怎麽了
說要學習肯定會被鄙視,夏烈想,怎麽才能把被禁足說得好聽點不被笑話,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段莉在門口叫着:“夏烈,出來!江老師要來家訪,說還有十分鐘到!”
于是夏烈看到自己發送出去的消息成了——
灬:江問語來家訪
操。
Hulk.L:江問語家訪??我操你也太慘了哈哈哈哈哈
Hulk.L:別擔心,江哥會善待你的哈哈哈哈哈哈
夏烈知道駱翊不會吝惜嘲笑,段莉在門外又叫了他一遍,他回了駱翊一個祝福撂下手機出去了。
灬:YOU ARE NEXT
段莉在收拾客廳,茶幾上放不下的東西丢廚房,沙發上搭着的衣服丢卧室,邊收拾邊問夏烈:“怎麽這麽突然?江老師之前通知過你要來家訪嗎?”
通知過……嗎?
夏烈隐隐約約有印象,又記不太起來,擺擺頭斬釘截鐵地說:“沒有。”
段莉吩咐着夏成茂燒壺水,把幾本雜志摞好,說:“行吧。待會兒你乖乖坐着,別吭聲,好好聽我和老師說話就行。”
夏烈遠沒有段莉這麽緊張。在照常有覺睡有書看有可樂喝有球賽追的日子裏,他自認為失去“假想敵”光環的江問語在他那兒已不值一提。
所以他只是說了句:“你別編我沒說過的話就行。”
段莉瞟了他一眼,沒吱聲。
段莉讓夏成茂到樓下去接江問語,自己把拖鞋擺好了站門口等着,左右手握在一塊兒。等樓道傳來腳步聲,她調整好表情,看到江問語時熱情地說:“江老師。”
這也是夏烈要擺果盤倒水的信號。夏烈邊倒水邊聽着玄關處大人們聊天,段莉寒暄着“外面挺冷的吧”,江問語應“是,這幾天降溫了”。
夏烈倒好水直起身,江問語正好走進客廳,兩人目光正對上了。
江問語笑了一下。
不知道是家裏燈光比教室舒服,還是剛直起身有點目眩,剛擺好無所謂臉的夏烈突然呆滞,覺得好像有點明白為什麽班裏女生都說江問語很帥。
段莉緊接着走了進來,招呼江問語随便坐。夏烈回過神把水壺放在餐桌上,挑了個離江問語遠的位置坐下。
“晚上家訪,打擾你們了。”
“不會不會,江老師見外了。”
江問語笑了。上次爬山遇見他就覺得,夏烈媽媽是很配合老師工作的那一類家長。這樣的家長配合着,孩子教育往往能好一點。
“這次家訪主要是和你們聊一下夏烈月考成績反映出的一些問題,然後向你們了解一下夏烈在家的學習狀态。高中的第一個月說重要也不是很重要,說不重要也重要,主要是要把狀态調整到高中模式,後續學習才會比較輕松也高效。”
“好的好的。打電話之前我還在和夏烈說他月考的事,讓他從月考結果裏總結經驗,吸取教訓。”
屁。夏烈不屑。你就是覺得我丢了你面子,不分青紅皂白地罵我。
“那我們一科一科來吧。夏烈語文考了年級第三。我看他語文很好,尤其是作文,這次是年級最高分。一般男孩學語文都會比女孩差點,夏烈是有什麽訣竅嗎?”
段莉笑得得意:“他語文一直很好,我們也不清楚他是怎麽學的。可能是他平時比較喜歡看課外書,也喜歡看電影,自己看這些東西積累下來的。”
夏烈嘟囔:“還有旅游。”
段莉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別說話,江問語也看了他一眼,卻是滿含笑意,說:“挺好的。尖子生學到最後,英語是不差什麽的,數理化生差的是那幾道最難的題,語文差的是作文。如果你作文能拿接近滿分,別人拿均分,這一下就比別人多了十幾分。不過作文也是唯一不能說一定能拿多少分的題,所以只能作為加分項,其他科目不能輕視。”
江問語又分析起夏烈的數學成績來,段莉在旁邊一句一句應着,接着是英語,然後跳過了物理說化學,最後說生物,得出的結論大致是:這四門課差強人意。
“物理的話,夏烈這次考了73,不是很好。”
夏烈心裏敲起警鐘:來了,終于來了。
“不過我還是之前那句話,不用太擔心。物理不難,夏烈現在是對物理思維還不太習慣,等哪天通了,物理成績自然會上去的。我們的目标是高考,不是現在。他現在把其他學科學好,物理還是按部就班來就行,不用着急。”
夏烈傻眼了。
他以為江問語會把之前和自己說的那番自己很不認同的話再說一遍,沒想到……
以前陪我看石榴樹的時候,叫我稍微重視點;現在見家長了,叫我不用着急,還說什麽“等哪天通了”這種宛若封建迷信的話!
我是馬桶嗎?等通了就好了?
怎麽不說等古老東方的神秘力量作用到我身上時,我就次次滿分了呢?
段莉顯然也遲疑,十秒鐘沒能說話,反應過來這樣不禮貌,才不是很确定地開口:“真的嗎?不用課外加強下什麽的嗎?夏烈物理一直不好,我和他爸覺得是他沒找到正确的學物理的方法。”
“學物理沒有什麽特殊的方法,和學數學化學一樣,夏烈那些課能學好,物理肯定也沒問題,不用擔心。我教物理,可以保證。”
我靠,你來幫我考試嗎你能保證!
夏烈表情複雜,心情也複雜。他對物理向來呈放棄姿态,對成績也沒太高要求,但聽江問語這麽說,實在忍不住分析,一分析就覺得,于情于理都太耍流氓了:現在不着急,基礎爛成渣以後撿不起來怎麽辦?保證能考好,萬一沒考好誰補償得起?
诶诶,我怎麽覺得這是個圈套?
段莉沒夏烈想得多,主要是不像他潛意識裏還是會與江問語作對,得了保證安心地喜笑顏開。逐科分析完了的江問語問起夏烈在家的情況,段莉挑揀着說了些好的,比如還算自覺地提前預習功課,做了不止一本教輔書,省去了那些娛樂性質極強的。
江問語帶了個小本子來,這會兒在本子上記着。段莉說得差不多了,也問:“夏烈在學校裏表現還好嗎?”
江問語想,我上課基本上看不到夏烈的臉,但還是笑着說:“挺好的。很認真。課代表也當得很認真。”
夏烈心虛地想:他笑裏藏刀技能是不是點滿了。
段莉心滿意足,又和江問語聊了些別的。聊得差不多了時,江問語看了看時間說:“我還要去一個學生家,今天就先打擾到這吧。”
夏烈早就猜到,臉上又恢複了無所謂的表情,準備起身送客。可段莉聽到江問語要走,連忙問:“對了江老師,你給學生補課嗎?”
什麽?剛準備站起來的夏烈一個激靈。
“抱歉,我不給學生補課。”
幸好幸好。夏烈放松了神經。
段莉很遺憾地争取道:“我想着要是江老師補課的話,給夏烈點撥點撥,夏烈說不定能通得快一點。”
沒用的,江問語是老師又不是馬桶修理工。夏烈心裏哼起小曲兒,又念閉幕詞:今天的家訪到這裏就圓滿……
“我不補課,但我每周六下午晚上和每周日晚上都會在學校,如果夏烈有什麽問題可以來學校找我問。”
……圓滿地拉開了我新悲慘生活的序幕。
唉。
段莉讓夏烈把果盤和水杯收到廚房,夏烈估猜她要給江問語遞紅包了,刻意在廚房多待了會兒給她留時間,等她喊“夏烈,出來送江老師”才出去。
“下一個學生家遠嗎?讓夏烈他爸送江老師過去吧?”
“不用不用,我去駱翊家,挺近的,走過去也當鍛煉鍛煉。”
祝福竟然成真了。不過夏烈沉浸在“江問語果然還要去找別人”的冷漠與“我的周六啊”的悲傷中,沒心情嘲笑駱翊,聽着段莉說:
“好,那再謝謝江老師跑這一趟了。以後要是有關夏烈有什麽要和我們交流的,或者其他任何事有什麽我們能幫上忙的,随時聯系我和夏烈他爸,我們能配合幫上的一定會盡全力。”
江問語穿好了鞋,說:“好的,你們太客氣了。”
段莉笑眯眯地說“哪裏”,又攬過夏烈,說:“和江老師說再見。”
夏烈不正式地微鞠了一躬,中規中矩地說:“江老師再見。”
夏烈和江問語差不多高,可能稍微矮一丢丢。江問語在他鞠躬時擡手摸了摸他腦袋,笑着說:“明天見。”
段莉看着江問語和他兒子親近就高興,夏成茂看着老婆高興就覺得天下太平,只有夏烈被摸走了魂似的,也擡手摸了摸剛被江問語摸過的地方,想:
會長不高的好不好!
也不知道當初是誰覺得自己個兒挺高不需要再蹿了。
待段莉在陽臺上看不到江問語背影了,家訪才算終于結束。一家人像打了場仗一樣,都有些興奮後的疲憊。夏烈還在計較江問語最後的輕舉妄動,不滿地問:“送了多少啊?”
段莉在發呆,聽他問這話坐直了身子,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紅包拍了下他腦袋:“給我好好學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