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連理二
沉魚和落雁來了。
再次見到這兩姐妹,陸淺蔥還有些詫異。其實,江之鯉能平安歸來,多少有她們的功勞在裏面,陸淺蔥想朝她們施禮道謝,又顧及自己并未成婚,沒有立場代替江之鯉表态,便只安靜的站在江之鯉身後。
落雁的眼睛紅紅的,以往的嬌媚消失殆盡,整個人精神都不大好的樣子,而沉魚則站在她的身旁,略微擔憂的望着妹妹。
江之鯉将做好的鳜魚端上桌,随手抓起圍裙擦了擦修長的手手,問道:“我已許你們自由,不再受門派約束,還回來做什麽?”
聞言,陸淺蔥卻愣了,目光從沉魚落雁身上掃過,又回到江之鯉身上,茫然想:怎麽回事,她們要離開江之鯉?
落雁臉色有些白,左手下意識的攥緊了手中的扶桑刀,滿面凄惶道:“公子當真要趕我走?”
江之鯉笑了笑:“怎麽能說趕?只是我已決定封劍歸隐,你們志不在山水,又何苦屈居于我身旁,倒不如離去,從此江湖浩淼,任君暢游。”
落雁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沉魚,朝江之鯉走了一步,繃緊的下巴微微顫抖:“可公子明明知道,下屬也好,丫鬟也罷,我只願陪着公子。我們的人生,向來是一頭系在刀尖上,一頭系着你,離了你又能去哪兒?”
江之鯉沉默了一會兒,嘴角的笑意緩緩收攏,他望着落雁,神情是少有的平靜:“落雁,我已經找到了可以駐足的地方,終有一天,你也會找到。”
落雁冷豔的視線落在陸淺蔥身上,心有不甘道:“我今日來此,不過是想要個答案——我究竟,是什麽地方輸給了她。”
沉魚制止她:“落雁,別說了。”
多少年前開始,落雁就跟在江之鯉的身後,望着他的背影跌跌撞撞的追了十二年,卻忽然有一天,這個寬闊偉岸的背影忽然落入了另一個女人的懷抱,還是一個半路結識的、柔弱無能的女人,這叫她如何甘心!落雁恨聲道:“若不能解惑,我死也不得安寧!”
江之鯉解下圍裙,輕輕擱在桌上,微眯着眼似笑未笑的看着落雁:“這不是好與差的問題,落雁。答案你心中很清楚,又何必再問,讓彼此難堪?”
他的嘴角微翹,可看她的眼神卻是沒有溫度的,落雁登時無語,眼淚奪眶而出。
是的,答案她都懂。并非她不好,只是她的好不是江之鯉想要的。
江之鯉忍辱負重,從籍籍無名的孤兒一路爬到黑狐堂堂主的位置,他是一個渾身帶刺,連骨子裏都帶毒的男人,只有在陸淺蔥面前才會小心翼翼的收攏所有的鋒芒,眼裏只剩溫柔。他可以割裂過去的一切,甚至揮刀斬斷與沉魚落雁的羁絆,只為了不讓陸淺蔥誤會和傷心。
Advertisement
但落雁也不會不明白,江之鯉讓她走,其實更多的是為她好。長痛不如短痛,再糾纏不休也會讓更多人的陷入痛苦之中。
既然無心,何必自擾。
落雁依舊站在原地,淚水滑下,又被她很快抹去,平時那麽冷豔無雙的女人,在自己最心愛的男人面前,依然會哭得像個孩子。沉魚安撫的拍了拍落雁的肩膀,寬慰道:“公子只說讓我們自個兒闖蕩,又沒說要與我們絕交,你何苦哭成這模樣?他日江湖相逢,我們依舊能笑着敘舊。”說罷,他祈求的看了江之鯉一眼,勉強笑道:“您說對麽,公子。”
江之鯉沒有回答,陸淺蔥卻是輕輕颌首,微笑道:“不論何時,我的酒,永遠為你們而準備。”
可惜,落雁并不領情。她嗤笑一聲,摸了把眼淚,望着陸淺蔥的眼神是那般屈辱和不甘:“早知如此,我就該殺了你。”
“落雁!”江之鯉眸色一寒,沉聲警告,他光是站在那兒,便讓人感覺到了無形的戾氣。
“公子不必緊張,世上哪有那麽多如果,不過是我胡說罷了。”說罷,落雁咬牙放下扶桑刀,單膝下跪朝江之鯉鄭重一拜,顫聲道:“我雖心有不甘,卻也不想讓公子為難。此日一別,萬望公子……保重!”
她磕了三個頭,又狠狠擦了擦眼睛,轉身離去。她的腳步很快,像是身後有什麽猛獸在追趕似的,姿态惶恐,一身紅衣在風中翻飛如血蝶。
江之鯉施悠悠的擺好碗筷,朝一旁靜立的沉魚道:“落雁就交給你了,你是哥哥,要照顧好她。”
“明白。”沉魚垂首,恭謹道:“多謝公子十餘年的照拂之恩,他日若有用得上我們兄妹的地方,盡管開口,我們定将萬死不辭!”
江之鯉點頭:“如今你們已不是黑狐堂的雙生刺客,你也不再是落雁的影子,恢複男兒身,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罷。”
沉魚苦笑一聲:“我這樣的……”頓了頓,他終究是垂下眼去,用一種不同于往日的,雌雄莫辯的嗓音道:“是,公子。”
說罷,他抱拳朝江之鯉告別,又囑咐故淵和舊林要聽話,這才追随落雁的身影而去。
直到沉魚的身姿遠去,陸淺蔥這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問一旁的舊林道:“你大姨是個男人?”
舊林亦是一臉茫然。
陸淺蔥只好看向江之鯉:“江郎?”
江之鯉‘嗯’了一聲,淡然的扔出一個驚天大秘密:“沉魚落雁不是姐妹,而是兄妹,沉魚是哥哥。”
哈?陸淺蔥心道:這兩人明明一樣的嬌媚無雙,身姿妙曼,卻原來有一位男扮女裝?
她依舊不敢置信:怎麽做到的!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江之鯉把做好的另幾道菜一一端出,又盛了飯放在她面前,緩緩道:“之前我跟你說過,大蛇訓練刺客的手段之一,便是讓他們去斬殺自己最親近的人,成功的便能活下來……”
十一二歲的沉魚落雁還沒有名字,被關在一座陰冷的鐵房子裏,沒有水沒有陽光,大蛇從門上的小鐵窗裏扔進一把匕首,對這對年幼的雙生子說,只有一個人能活着出來。
那時的他們還未完全長開,容貌身量皆是照鏡子般相似,只是妹妹武功平平,哥哥要厲害得多。面對因恐懼瑟瑟發抖的妹妹,哥哥溫柔一笑,像是生死早有了抉擇般,将手中的匕首遞給妹妹,輕聲道:“別哭,哥哥讓你活下去。”
在門外負責監察的江之鯉見了,不知為何感覺心髒一陣柔軟的刺痛,像是被針尖輕柔的拂過。那時的他已有了幾分地位,便向大蛇要了這對雙生子。
他問雙生子中的哥哥:“你想不想活下去?”
哥哥怯生生的點點頭,說:“想,我要保護妹妹。”
“哪怕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是!”
“哪怕要抛棄自我?”
“是!”
“不再考慮考慮?”
“不必。”小哥哥緊緊攥着妹妹的手,稚嫩的目光中是從未有過的堅定:“這世上,只有我們兄妹兩相依為命了。”
尚是少年的江之鯉笑了,清冷的嗓音染上一層暖意:“那麽,你便舍棄你男兒的身份,做你妹妹的影子罷。”
之後兩年,江湖上出現了一個神秘的刺客,名為落雁。當前一刻她還在敵人身前嬌滴滴的搔首弄姿時,下一刻便會瞬間移到敵人身後,一刀結果了目标人物的性命。
江湖上百思不得其解,以為落雁修煉了什麽□□的邪術,殊不知,江湖上的‘落雁’其實是一光一影兩個人。
妹妹負責分散目标注意力,哥哥負責暗殺,兩人配合得□□無縫。
江湖上的人,好的壞的,善的惡的,男的女的,似乎都有自己的秘密,有自己不得已而為之的苦衷。陸淺蔥聽後唏噓不已,同時又有幾分愧疚和不安,她說:“他們一定很難受。”
“難受一時,勝過難受一輩子。從前覺得無所謂,但而今我已有你,當然要顧及你的感受。”江之鯉笑了笑,給她夾了一片魚腹上的嫩肉:“讓落雁走的人是我,你不必自責。”
旁邊的舊林端着碗,将故淵拉走,兩個小少年很有眼力見的蹲在牆角跟小狼狗同桌,将大廳徹底留給師父師娘。
陸淺蔥埋着頭,安靜的扒着飯。
一個人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總是會變得格外患得患失,變得格外沒有自信的,更何況還有落雁這般豔麗灑脫的女人作對比。陸淺蔥很認真的反省,自己除了一張臉外,究竟還有什麽地方值得江之鯉喜歡?
她悄悄看了江之鯉一眼,很想從他那兒得到這個問題的答案,然而等江之鯉也擡眼看她時,她又心虛的調開了視線,裝作認真吃飯的樣子。
江之鯉問:“想說什麽?”
陸淺蔥想了想,還是誠實道:“你究竟喜歡我哪點?”
江之鯉一怔,随即用手背抵着鼻尖,撇過臉去笑得不可開交。陸淺蔥惱羞道:“兩人相處最重要的是坦誠相待,你笑什麽?”
嗯,某種意義上的‘坦誠相待’,江之鯉還是非常贊同以及期待的。
江之鯉笑着反問:“阿淺又喜歡我哪點?”
“我……”陸淺蔥說不上來。
喜歡他對她好?可這種喜歡又明顯不同于感恩。
喜歡他強大自信?可世上強大的人何其之多,難道她要一一以身相許麽?
喜歡他做菜做得好吃?她出身書香門第,還不至于為了口腹之欲而折腰……
陸淺蔥思索了很久,而後隐約有些明白了,喜歡一個人是一場風花雪月,而愛一個人則是柴米油鹽;喜歡一個人會覺得他處處都很完美,而愛一個人則會包容他所有的不完美。
這便是,江之鯉與趙徵的最大不同。
陸淺蔥恍然,淡笑道:“有你在身邊,我才會覺得安心,才覺得自己是完整的。”
江之鯉眯着眼,陽光斜斜的從門□□入,折射出他醉人的眼波。他笑着給她夾菜,說:“這也是我的答案。”
陸淺蔥下意識捂住胸口,奇怪,明明相識這麽久了,卻仍然會抑制不住為他的一言一行而心髒狂跳。以前她常後悔,自己年少美麗的時候遇見的不是江之鯉。現在,她卻是慶幸的,慶幸自己是在最成熟通透的年紀遇見了他,慶幸自己終能有勇氣,站在與他比肩的高度。